中午时分太阳探头,有如鬼门关的医院此刻像极了白色天堂。
蹲下身子,常子庆在急诊室旁的小贩挑起了花。这是惯例,他不管再怎麽忙一定会两三天就来医院一趟,因为母亲喜欢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来时带上一束漂亮的花。
「常大哥今天也来啊!」少年摊贩看到常子庆热情打招呼。
「是啊,今天怎麽没去画画?」青阳对念书没兴趣却极有绘画天分,中学毕业後就没再升学,家境不富裕的他为了出国念艺术学校四处打工摆摊,偶尔在闹区当起街头艺人帮人画画赚外快。
「最近花价好,我爸又批了一批新花,暂时先以卖花为主。」说着,他摊出报纸包裹的蓝玫瑰,颜色娇艳鲜嫩,看得出来刚从花园摘下,刺还挂在茎上。「这品种不多,漂亮吧!」
眼神一敛,他笑:「是很漂亮,但我妈不喜欢玫瑰,给我一束海芋。」
「没问题,这批海芋也是刚到的,我帮你配一下。」常大哥每次花都买的小小一束,喜欢再插几支衬托的小叶,看起来高雅素净。
「对了常大哥你是警察吗?」趁现在人潮不多,青阳细心包装。
「嗯。」他从不主动表示身分,但也不会否认。
「真的?我上礼拜在这里看到还以为我看错,你领着一群手下的样子好威风呀!」医院出入份子复杂,那天警车救护车停满大门口,警察跟黑衣人把急诊室挤得水泄不通,他似乎看到领着一群西装笔挺警察的他。
「你应该不是一般警察吧常大哥?」哪有警察是穿西装打领带的,他的气质一般警察也比不上。
「你三更半夜不回家还在医院做什麽?」那天很晚了,黑社会打架争地盘伤的人不少,他们只好全部送医再一起押回去。
「卖花啊,那天生意不错,不过一时之间人太多来不及收,那天的花都被踩烂了。喏,海芋好了。」依旧笑嘻嘻的,青阳不觉得那些被踩烂的花可惜。
幸好漂亮新鲜的花白天都卖得差不多,被踩烂的小叶残花他正好装成一袋,便宜回卖给花农当肥料。
常子庆递过钞票。「零钱自己留着。」
「谢谢常大哥。」常大哥曾经表示过会帮他完成念书的梦想,每次买花总是不让他找钱,小钱一点一滴累积下来现在也为数不少,青阳感恩在心。「对了!这是我前几天早上跟今天捡到的,给你。」掏着腰间小包,他拿出两卷用橡皮筋綑绑的纸钞。
「捡到的?」
「就丢在我放花的塑胶袋里,也不知道那人怎麽掉的,连两次都一样位置。」他通常早上会先将装花的塑胶袋放在路边,再去不远的巷内拿出铺地的防水垫,结果连两次回来都发现袋子里多了綑纸钞。
他等了几天却等不到失主,本来今天收摊之後要直接拿去警局,既然常大哥是警察的话直接给他,反正他也不相信分局的警察真的会物归原主。
常子庆大略看了一下,两捆钱加起来金额还不少。「既然失主没回来找你就自己留着,警察不见得找得到。」也没心力去管这种小事。
「不行啦,这金额很大,你们跟医院调一下监视器就有了,找得到人的。」说不定这钱是要来付医疗费的,那人一定很着急。
「好吧。」没多罗嗦,他受理了这个案件。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应该不是一般警察吧!」
看着他睁着大眼期待着什麽,常子庆不免一笑,秀出识别证三秒後收起起身。「医院龙蛇杂处,以後不要待那麽晚。」
「高级督察」四个字在眼前一晃而过,一时之间崇拜感与感激油然升起,青阳跟着站起转身对着他的背影行举手礼。
「遵命,常Sir!」
他当作没听到青阳的恭维,拒绝这称谓带来的椎心回忆。
身後一阵杂沓混乱的脚步声作响,一踏进医院他就看见数十名医护人员往门口奔来。往旁一站,他让开路。
「高速公路车祸,伤者右大腿骨折,意识清醒。」随车的医疗人员报上初步诊断结果。
「伤者意识昏迷,心跳呼吸停止。」
「伤患腹部穿刺伤,呼吸困难。」一辆辆救护车接踵而至,看来是场严重的车祸。
接手CPR,容毓良身着短袍,脸上没刮的青色胡髭跟紮成短马尾的耀眼金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与其他中规中矩打扮的医师天差地别。
「意识清楚的先做X光,这个老先生立刻推去做断层扫描,片子出来第一时间给我看。」这个意识昏迷的伤患是个老年人,很可能是颅内出血。
「阿政,帮我看手术室有没有刀在开,联络脑科医生,其他人过来帮忙。」腹部穿刺伤的还可以在急诊室处理,颅内出血的九成九都要进手术房让专科医师操刀才行。
急诊室几乎全是实习的菜鸟医生,容毓良几句简单交代让大家唯命是从。
好不容易来到五楼病房区是一片隐静,虽然适合养病,却也少了蓬勃生气。
推开病房的门,床上的病人依旧沉睡,运作中的暖气为室内带来温暖。
「妈,我来了,今天有好一点吗?」纵使不会有任何回应,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如同往常一样打着招呼,就希望哪天真的会得到一声「我很好」。
拉开窗帘,阳光在室内各角落不吝啬地洒下金粉,美化了病房,丢掉花瓶内香气清新依旧的茉莉,他换上刚买的海芋。
坐在病床边的椅子,常子庆不再讲话,只是静静的伴着母亲,拉过她的手轻轻按摩,一如往常。
安静的午间,尘封三年的记忆随着方才的「常Sir」隐隐挑起,他无力压下冒出头的丝丝怀念,任由它在脑海中爆发,霎那间他看到一男一女就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