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当一个男人看见自己未来的妻子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将另一个女人压在钢琴上，轻咬着对方的耳垂以及爱抚对方胸部时，当下感想大概都只会有两个而已——
对於未婚妻喜欢女人而出现的震惊，以及对於未婚妻居然背着自己干这种事的难以置信。
这种感觉估计很差，因为那个第三者是真正的「小三」而非「小王」。
如果是小王，愤怒指数大概就是二的十次方左右，但如果是小三，大概就是三的十次方……完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过，上面也说过了，这是「通常」。
穿着名牌居家服的男人以略显慵懒的姿态倚靠在门边，向来都是严肃表情的脸庞透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和宠溺。
「Lydia，你这麽做可是想强暴小蓝吗？」男人看着那个正咬着某人耳垂的未婚妻，语气中尽是宠溺、深爱以及一丝极难发现的愧疚。
绝美的芭蕾舞者优雅地从另一个满脸都是无奈的女人身上离开，风情万种地拨了下褐色长发，眨着海蓝色的美眸，对着男子丢出一个媚笑。
「我是满想的。」她很老实的这麽说，她可没说谎，她真的很想把这女人就地正法。
「但你不可能把我在这里办了。」女人从钢琴上起身的同时，钢琴也发出了有些刺耳而略显大的混乱琴音，这让女人微皱了一下眉，身为一个将乐器当作另一半深爱的世界顶尖音乐家，她实在不喜欢乐器发出这种难听的声音。
「所以我觉得很可惜呢。」名为Lydia的女人像是惋惜般叹了口气，看向男人，「好啦，Eric，怎麽了？」
她知道，男人绝对是来找她而非另一个她，只因这里是专属女人的琴室，而当女人窝在这个地方，通常都不会有人打扰，只有她敢这麽做。
「你的舞团刚刚来电，希望你有空时回电给他们，维也纳那边的公演似乎发生一点问题，需要你这位团长去做个调整和沟通。」
「这场公演不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排定了？怎麽会现在才出问题？」Lydia语带讶异，但问题发生了她也不好再继续待在这鬼混，身为团长还是该认真一下才行，尤其还是巡回公演这种大事。
Lydia如同风般离开偌大的琴室後，男人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站在门口望着女人。
「怎麽了？」女人坐在椅上，半睁美眸，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轻快跃动，欢快的音符自指尖跃出，伴随着说话声打破这宁静的琴室。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入琴室，将门轻轻关上。
「小蓝……」开口叫了女人的小名後又停下，男人显得欲言又止。
「跟Lydia有关？」女人不假思索，也只有这个名字才会让她这位做事果决且毫不拖泥带水的大哥这般犹豫。
「……嗯。」
「你们看起来并不像吵架，刚刚Lydia还跟我徵询蜜月地点的意见，所以是你自己的问题？」
「……她真的想嫁给我吗？」
虽然是和往常一样单刀直入的问法，但女人那敏感的耳朵还是听出了男人语中片刻的犹豫，她知道，他很痛苦。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手指轻轻抚上雪白的琴键，一个略沉的琴音从指尖下跳出，重重击在男人的心头上，像是新手在练习爬音阶般，音阶渐渐攀高，正当男人对妹妹的举止感到疑惑和有些不安时，一串急促到彷佛炫技的旋律突然响起。
渐渐缓下那炫技般的琴音，柔美的旋律响起，就像一个正在舞蹈的芭蕾女舞者，充满女人的柔美，也充满了芭蕾的典雅。
没有听过。
这是男人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他非常确定女人的创作和古典音乐史当中没有任何一首乐曲是现在这种旋律。
是新创作吗？男人闭起眼，将一个个跃动的音符在自己的世界中化作一个个音乐家，用手中的指挥棒，勾出一幅令人喝采的表演。
只是，男人却发现他无法驾驭这首乐曲，不是因为没听过，而是，音符内所饱含的情感让他畏惧。
古典音乐史上不乏有难度高到让世界上众多指挥家都是感到挫败和无能为力的曲目，但没有任何一首乐曲可以难倒他，这是第一首。
沉重的低音，就像一个高大的巨人，庞大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光是面对着就已经丧失站着的勇气。
本该柔美温婉的中音，如今也像座难以攀越的山，应该是那样的神秘美丽，却在如今成了令人害怕而止步的禁地。
高亢清脆的高音此刻就像个泼妇正在骂街，刺耳的嗓音、难听的字眼，就像根令人难安的小刺，扎在心头，让人不安至极。
曾经，那样熟悉、那样完美的音符，都在耳中成了使人不悦的恶魔之音。
正当男人有种快要受不了的感觉而想要打断时，女人忽地停下，琴声嘎然而止，这是第一次男人如此庆幸自己可以不用听到音乐。
「难受吗？」女人望着满头都是冷汗，挺拔的身躯甚至隐隐发颤的男人，露出一抹微笑，「很不安吧？这种旋律。」
「……」
「和世界三大禁曲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比较恐怖呢？」
「……」男人不语，看着总是心思细腻，同时也总是话中有话，像是能够看穿任何一切的妹妹，他不懂，她想表达什麽？
「真正成功的乐曲是能使人跟着音符所带的情感而走入作曲家创造的世界中……我相信，世界上每个音乐家都是这样认为的。」
女人的手指於琴键上流连，这使男人的心不由自主紧张，他真的不想在听见刚刚那首让他害怕的曲子。
敏锐地感觉到哥哥那混乱的情绪和紧张，女人嘴角边的笑容加深少许，手指落下，欢快的旋律在琴室中响起，也减去了男人的不安。
这是他在维也纳音乐学院副修作曲时所写的曲子，命名《星光》，是一首与贝多芬的《月光》相对的曲子。
「禁曲会带走那麽多人的性命，不光是因为旋律本身就黑暗，更因为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背景使他们很容易和音符内的黑暗情绪产生共鸣，所以它们才成为世界公认的三大禁曲，只是，我觉得，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一首『禁曲』。」
「……什麽意思？」
「我刚刚的即兴并不黑暗，换另一个人来听都不会这样觉得，但你却害怕到颤抖，你不觉得这就是你的『禁曲』吗？」
「……」对，没错，即使那旋律让他害怕让他厌恶，但以客观角度来说，那旋律确实不会引发人的负面情绪。
「你会害怕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首即兴，是我们三人的写照。」
男人睁大了眼，不用将那第三人的名字给说出口他也知道妹妹是在指什麽人。
「Lydia想不想嫁给你和Lydia愿不愿意嫁给你是两码子的事，她不想，但是她愿意，这就是嫁给自己不爱但深爱自己的人。哥，你愧疚，她也同样愧疚，你们是在互相伤害，也是在互相利用。」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琴声突兀地停在不该停止的地方，女人侧头看着男人，「你知道你就不会问我那种问题了。」
「……」虽然习惯了妹妹的一针见血，但在这种时候果然还是令人有些吃不消啊……
「Lydia会同意嫁给你，不光是因为你深爱她，可以容许她的一切，更因为她想要藉由婚姻放下对我的感情，她在利用你。」
男人垂下眼眸，他一直都知道，Lydia爱的人是他的妹妹。
Lydia是七年前认识的，他们在伦敦有个浪漫的夜晚，同时，Lydia也在那见到了去公演的他的妹妹，她对她一见锺情，而他则在漫长的时间下逐渐爱上她，所以他一直知道她爱她，只是，他的妹妹并不爱她。
一年前他和Lydia求婚了，不是公开的求婚，而是私底下，两人吃饭时的低调求婚，没有任何记者或是旁观者，只有他们两人。
然後，Lydia答应了。
没有高兴，没有欣喜若狂，没有意外，就像事先约定好的一样，Lydia很自然地就戴上他准备的戒指，而他也很自然地套上戒指，平淡如水。
无色，亦无味。
他深爱她，爱到即使婚後Lydia依旧游玩於花丛也无所谓，他知道，除非Lydia自愿，否则，谁都无法束缚自由的她。
但是，随着婚礼时间逼近，他害怕了。
虽然他们的婚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没错，但，他真的很在意这样到底好不好，Lydia爱的人不是他，他却自私的用婚姻将她带到身边……
这，到底是对是错？
「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这个婚姻是一个将所有一切都化为零的机会。距离婚礼还有半年的时间，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娶Lydia，就放下不必要的愧疚，好好爱她，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在这愧疚，只是徒增伤害。」
「……」男人沉默着，似乎正在思索这番话的意义和自己的心，半晌後，他突然问道：「小蓝，你没谈过爱，你为什麽知道这些？」
「有些事情，要体验过後才会明白，但同样的，有些事情不需要体验也能明白。」女人露出温柔的笑，「至少，旁观者清。」
「是吗……」
「我没体验过爱，所以我写不出也弹不出爱，但是，我能看的清楚爱，所以我也能以客观的角度告诉你，什麽样的路，对我们三人最好。」
听出妹妹话语中似乎有隐含什麽，男人的眉间下意识拱起山丘，「什麽意思？」
「我打算离开维也纳了。」将视线移回钢琴，女人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一个个单音没有规律的跳出。
「离开这？你要去哪？」不是巡回公演的那种短暂离开，而是移民的那种离开，体会到这个事实，男人顿时有些慌了。
「三年後我就要正式接下家主之位，所以，我也要开始履行家主的职责，到那个地方，便是职责之一。」
明显的话中有话，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无以明状的情绪，男人看到了，但他不知道该说什麽，他虽是这个家族的长子没有错，不过，家主之位是传给下一代最有能力的人而非男人，所以，很多只能给家主知道的秘密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家主，是个沉重的枷锁。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家主之位能传给自己或二弟就好，这样妹妹也不会受苦，但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帝王无法选择自己出身在帝王之家，他只能接受，然後做好帝王的本分。
他们这些手足就像忠臣，要做的并不是泯灭良心的弑君夺权，而是像诸葛亮那般鞠躬尽瘁，如此，才是对妹妹最好的做法。
「……我知道了。」虽然不舍、虽然难过，但，男人还是只能接受，他的妹妹，可不是什麽温柔的小白兔。「打算什麽时候离开？」
「还在安排，要先去和一些熟人道别。」
「嗯。」男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也不再打扰妹妹，「那哥先离开了，今晚想吃什麽？哥下厨。」
女人听见他要下厨便不禁莞尔，「不用了，等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在做给我吃吧，你明天有一场演奏吧？不考虑练习一下？」
男人想了想，也不再多说，点头便是打开门迅速离去。
看着男人离开以後，女人将视线转向钢琴，想起刚刚那段没有修饰过的即兴，右手在琴键上轻轻弹出几个单音，也是那段即兴的第一小节。
「爱情……愧疚……利用……伤害……婚姻……归零……」
喃喃吐出这些字词，女人不禁摇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起身，走到柜子中拿了一份空白的五线谱，虽然有电脑可以使用，但她还是更喜欢用手写谱。
执起一支名牌钢笔，在五线谱的最上方写下一个单字，女人垂眸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Atone……」
也许，他们三人所勾勒出来的爱情什麽都不是，只是最简单同时也最复杂的一个词而已。
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