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斜下山头时,朵朵彩云都染上了金黄的橘,我们正收拾着残局,他将点点火蕊用水泼熄,再将木炭用冷水泼过都丢进大型垃圾袋中包好,然後把烤炉拿进柑仔店还给李婆婆,待我们都整理好时,夜幕已经低垂。
「嘿,我带你去庙口找好吃的好不好?」我问。
『嗯,好啊,那就走吧!』他笑着说,接着拿起长椅上的相机,准备离开。
庙口就是全镇的中心,也是人聚集最多的地方,老人们会围聚在一起泡茶聊天或是拉拉二胡、下棋....等,孩子互相追逐奔跑,嬉戏玩耍,更有许多小贩在此摆摊,好不热闹。
来到庙口,三三两两的人群逐渐出现,比在其他地方还要热闹的多,我拉着他走到庙口的一间鸭肉冬粉汤店,店面不大,是很普通的遮雨棚子搭起,有个餐台煮面,棚上头挂着明亮的日光灯,店老板是一位正值花甲之年的老人,他拿着竹柄面切熟练的捞起冬粉放进碗中在放上满满的鸭肉片,最後勺汤在洒上一些韭菜和姜丝便完成。
我们找了个有风扇的位子坐下,我向那老板喊了声,「陆爷,来两碗鸭肉冬粉,一碗不加韭菜。」
一声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充满水气的热雾中响起,『好。』
张晨宇问,『老伯在这里卖很久了吗?』
「是呀,听说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我说。
他看着陆爷煮面娴熟的背影出神许久,看他那已被汗水浸湿的白色汗衫,看他因被烫伤而留下粉色疤痕的手腕。
突然他起身走到陆爷身边,在他没有发觉间,拍下了那十多年艰辛的身影。
拍完後,他又走回位上坐好,我并没有多问,因为我知道他正在纪录着这个村里每一样人事物,每个灵魂,每个故事。
这时冬粉已经煮好放上桌来,我照惯例想将钱放在桌子的右上角,但张晨宇却比我早一步拿出钱来。
「你干嘛?」我看着他。
『废话,当然是付钱啊,傻啦。』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把钱放到我原本要放的位置。
他又接着说,『男孩子和女孩子出门,第一次要男方先付钱,要不然会衰三年。』
我白他一眼,「迷信。」
他眯起眼朝我做了个吐舌的鬼脸,我对他做了个『幼稚鬼』的口语。
一段小插曲後,终於可以开始吃面,用筷子夹起一块鸭肉,鲜嫩爽口,又用汤匙勺起了汤,依旧是香浓入味,几年来这味道似乎从未变过。
「陆爷做了这麽多年,摊子里除了鸭肉冬粉就是鸭肉饭和鸭肉汤三种,虽然不像外头那些小贩三不五时就变出许多新花样,但生意却是不曾减过,反而越盛。」我喝了口汤说。
张晨宇也点头说道:『我们不一定要学会做很多事情,只要选择一样所喜欢的把它做到最好就行了。』
「嗯嗯,这也是一种坚持。」我说。
不知不觉碗一下子就空了,胃里的空位似乎瞬间被占了一大半,这才突然想起没跟奶奶说不回家吃饭了,我赶紧从包包中拿出手机,拨出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奶奶的大嗓门,『喂!请问找谁?』
「阿嬷喔!我倪倪啦,今天我不回去吃饭罗,我和张先生在外面吃了。」我说。
『阿捏喔,好啦,那我就和杨先生先自己吃了,晚点回来没关系,好好玩喔!』
我对奶奶的态度感到极度疑惑,平常她肯定会先念我一顿,再叫我赶紧回家,但今天却不如平常。
我一愣一愣的应了一声便挂断手机,「好.....。」
张晨宇在一旁神色自若的问,『怎麽了?』
「欸....呃...没事、没事。」我飘移了一下才说。
『是吗?』他疑惑的凑过来。
「对啦,快点!走了。」我站起身,想要离开。
『呵....』身後传来一阵调侃的轻笑。
庙口的摊位不只面、饭等主食,还有像水果、烧烤、蚵仔煎...等多样化,我和他路过一家水果摊,顺道买了一盒草莓,和一袋莲雾,打算带回家当消夜。
夜晚的乡间路,只有两人细声的交谈,晚风轻吹带起耳根边的鬓发,在风中交缠,初夏的蝉鸣,在这宁静的路上增添了一抹热闹,却也突显四周的静谧。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张晨宇认真的看着我说。
「嗯,好啊。」
『在国中时,每个老师都一定会跟你说一句话,就是只要花一个小时读就好了,数学老师这麽跟你说;国文老师这麽跟你说;地理老师也跟你这麽说,这麽多的科目加起来,我们一个晚上的时间能有多少个小时?』
「哈哈,的确,一个科目还好,但所有的科目加起来我们整晚就都不用睡了。」我笑着说。
『所以这就说明,我们一天只要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就好了,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才更需要专注和投入才有可能把事情做好。』他神色愉悦的说。
「嗯...。」我没有再回答。
『你知道吗,爱一个人也是一样的。』他突然看着我道。
我有些愣然的看着他,片刻才又恢复神色,「是呀,一心一意的待一个人好,或许不能给他全世界,但自己的全世界,却能全部都给他。」
这时两人,都没了声音,不再交谈,只是这样走着,静静的。
又走了不久,远远的就能看见红砖的小三合院灯火明亮,奶奶就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一看见我们回来就朝我们挥着手,我一看见奶奶就跑了过去,张晨宇也在後头追上来。
「阿嬷,我回来了,你怎麽不进去里面休息?」我关心的问。
『没啦!我看快要下雨了,想说你们怎麽还不回来,有点担心。』奶奶神色平和的说。
「好啦,现在不就回来了吗?!来,我们进去再讲,要不然等等下雨了来不及跑。」我拉着奶奶走进屋里,张晨宇就这样被丢在後头,手上还提着两袋水果。
进到屋里後,奶奶拿出了四个红色的小板凳,再把折叠式的小方桌放在客厅前的走廊上,这里既吹得到风,又不会被雨淋湿。
我将水果放进盘中,端出去放在小方桌上,这时张晨宇正好带着睡眼惺忪的小羊走了过来。
庭院中满是飞舞的蜻蜓,忽高忽低,突然就在顷刻间,倾沱的大雨像到水盆般倾泄而下,冲散了飞舞的蜻蜓,瞬间牠们就失了踪迹,轰隆的闷雷在远方阵阵巨响,令人胆战心惊。
刚睡醒的小羊这时才反应过来,『咦...咦!下雨了?!』
我笑着说,「哈哈,是呀!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喔。」
熟络之後我们就不再杨先生、陈小姐叫了,这实在太麻烦了,而且显得生疏。
「好了,好了,坐下吃水果,这雨很快就停了。」奶奶忙招呼着我们几个坐下,这才突然发现忘记拿叉子,所以又起身走进厨房去拿叉子。
拿好叉子,我叉了一块莲雾放进嘴里,接着坐在板凳上一起静静的看着外头的雨渐渐变小,从原本的滂沱大雨到最後只剩下滴答几滴小雨零落的飘散,空气中带着雨後清新的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