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进入第三个月,空气里也从浓浓秋意转为初冬特有的沁凉,这是一年当中我最喜欢的时节。
我坐在面对操场的校园一角,有两个女生踏着略带慌乱的步伐走来。
其中一个女生把一个系着蝴蝶结的袋子递给我,害羞地说:「吴仲谦,这是我在社团里烤的点心,如果不介意,请你吃吃看。」
「谢谢。」
我在她们雀跃离去後才打开那个袋子,里面装着花生饼乾,还有一张小卡片,饼乾隐隐还有几分热度,像是刚烤好不久。
我没有动那些饼乾,卡片也没读,只是把袋子上的蝴蝶结重新系起,就靠在椅背上继续对着操场发呆。
冬季天色一向暗得快,照亮整座操场的余晖不一会儿就消失一半。太阳下山的速度之快,彷佛下一个眨眼,天空的灯火就会完全熄灭了。
这一段悄无人声的静谧,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从前常玩的一二三木头人游戏。
当听到当鬼的同伴喊出「木头人」这三个字,身体立即定格不动的那瞬间,是我唯一可以什麽都不想,思绪完全净空的时刻,等到渐渐长大,身边朋友不再玩这游戏,那段像是只属於我一个人的神秘时间就不曾再有过了。
我独自沉浸在静默的日落时分,有几道身影慢慢走进我的视线。
距离放学时间已久,偌大辽阔的操场只有五名女学生,她们一行人经过操场,正朝校门的方向去。
其中一个戴着红围巾的女生引起我的注意。
那女生一共背了四个书包,怀中抱着第五个。等我注意到其他女生肩上都空无一物,才知道那女生身上扛了所有人的书包。
不晓得是不是书包负荷过重,她的步伐虽然还算稳当,速度却跟不太上她们,不过还是紧紧跟在那四人之後。那群女生边走边聊,不时开怀大笑,而她也会看着她们露出笑容,那些女生不仅连一次也没有回过头,甚至当那女生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和她们说话,那些人也完全置若罔闻。
被欺负了吧?
心中迅速有了推断。
我的目光仍停在红围巾女孩身上。
她努力不让肩上的书包滑落,那样认真,不知怎地吸引着我一路看着,直到她们完全消失在暮色中。
那五人离开不久,有人轻拍了下我的肩,妡瑞来了。
「秋千,你以後真的要在这里等我吗?风有点大耶。」她摸摸手臂。
「不会啊,待在这里挺舒服的,离你的社团也近,比等在校门口好。」
「那就好。」她探头朝我手上的袋子看去,「那个袋子是什麽?」
「有个跟你同社团的女生刚才给我的。」
「谁呀?」
「不知道,里面有卡片,但我没看。」
「为什麽不看?这样怎麽会知道是谁送的?我帮你看。」她兴致勃勃拿走袋子,打开里头的小卡片,露出了然於心的神情,「原来是学妹,今天她说有事要提前先走,就是为了这个呀。」
「她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喔,刚才聊天的时候,我告诉她,你今天会在这边等我。」她双眼微微发亮,「你怎麽知道她和我同个社团?」
「两个月前,我去社团找你的时候,有看到你们是同一组的。」
「就这样?不是因为你对她有好感?所以才特别记得她?」对上我无奈的视线,妡瑞双肩一垂,惋惜道:「原来是这样,难得我这学妹长得挺可爱,个性也很讨人喜欢呢。虽然秋千你的记性很好,但好像从小到大都还没碰到让你印象深刻的女生耶。」
妡瑞说完,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个红围巾女生的身影。
方才夕阳余晖照在她身上,她的侧脸正好在背光处,我看不清楚她的长相,无法确定之前是否在学校里见过她。
事实上,我也不是真的能记住见过的每一张面孔,若对方与我无关,也无法引起我关心,我几乎不会再有什麽印象;反之对方若是与我,或者是与我身边的人有关,就算只是一面之缘,除非对方後来完全变了模样,否则不管时间经过多久,再见到面时,我依然有自信能一眼认出。
就像送我饼乾的那个女生,两个月前我才初次见到她,中间不曾和她有过任何接触,却能在第二次碰面时认出她来,完全是因为她是妡瑞的社团学妹。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好拒绝她的礼物。
让我意外的是,刚刚从操场经过的那个女生,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红围巾女生,却能在我心里留下如此鲜明的印象,实属十分罕见。毕竟自从虾米离开後,我就不曾再特别关注谁,或与谁有过多的接触,自然更不会注意一个错身而过的陌生人。
也许是因为在这种万分难堪的场面下,她却能够露出那种不知是天真还是纯真的笑容,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才会一时移不开目光吧。
「尝一块花生饼乾吧,很香耶。」妡瑞把袋子递来,见我摇头拒绝,咕哝道:「真是的,如果是不怎麽熟的人给你东西,你都不太愿意碰,这一点到底是像莙莙阿姨还是吴叔叔呢?」
「像我哥哥吧。」
「你说由良哥哥?他也是这样?我还以为这种近乎洁癖的毛病只有秋千你才有呢。不过你和他各方面都这麽相像,会不会连欣赏的女生类型也一样?由良哥哥以前有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我淡淡地回,「但是有喜欢的人。」
「真的?谁?」
「他当时的高中同学。」
「你有见过那个女生吗?」
「见过一次,哥哥去世前,他曾带她到家里玩。」
「那他们最後没有在一起?」
我摇头。
她纳闷地问:「为什麽呢?」
「因为那个女生後来跟别人在一起了。」
妡瑞一愣,此时天空忽传一阵轰隆雷声,我们不约而同望向天空。
没等多久,她说:「雨的味道好重,今晚可能会下起很大的雨。」
闻言,我下意识将手往书包里探,随即想起今早我把自己的伞放进爸的公事包里。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原谅她。』
脑中某个抽屉冷不防被开启时,一滴雨正好落在我鼻头上。
刺进心里头的冷冽,与哥哥当年的眼泪是截然不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