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x57 — 36

她又回到了原先那种云霄飞车的生活:玩得刺激,有些害怕,想要下来,结束後却想再玩一遍。下午程玲来电话,约她晚上见面。她虽然没有跟徐凯约好,却觉得应该保留时间给他。

「你最近在忙什麽?老是找不到人。」

「没有啊……」

「晚上打电话到你家,你都不在。」

「你怎麽不留话?」

「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哪有!」

「静惠恋爱了,多不容易啊!」

下班前,她打电话给徐凯。

「嘿,你打电话给我……」徐凯惊呼。

「为什麽大惊小怪。」

「你很少打电话给我。」

「怎麽会?」

「你很少打电话给我,每次都是我打给你。有时我觉得,好像在打扰你。」

「你千万不要这麽想。」静惠说。

她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旁,看着公司楼下的街景。计程车像显微镜下的变形虫,不断地黏合又分开。她走回座位,右手玩着一支削到很短的铅笔。她很好奇徐凯现在的手放在哪里,看的是什麽风景。

「我今天在网路上买了一本书,关於雷诺瓦的画。」

「你喜欢雷诺瓦?」

「他是我最喜欢的画家!」

「真的?」

「你为什麽这麽惊讶?」

「你喜欢看《美味的关系》,看不出来你也喜欢古典画家。」

「当初我会去读美工科,就是想变成雷诺瓦!」

「可是你今天做广告?」

「好了,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审判我。我已经够唾弃自己了。」

「你为什麽喜欢他?」

「你知道,雷诺瓦最会画人了。他画了很多丰满的裸女,我国中看到,还真的有反应呢!」

「原来是贺尔蒙的关系!」

「当然不是。」

「他的画风是怎样的?」

「你公司E-mail的地址是什麽?我寄给你一幅他的画。」

静惠告诉他E-mail地址,「不过你不要寄给我丰满的裸女,我会自卑。」

「我不喜欢丰满的裸女,」徐凯辩解,「我喜欢我寄给你的这一型的……收到了没?」

「哪那麽快?」

「雷诺瓦说:『为什麽艺术不能是漂亮的?特别是当这个世界充满了这麽多丑陋的事物!』每次我花钱买好衣服,就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你藉着买衣服,变成了雷诺瓦……」

「当然不是,我还是在画,我一直想画一幅雷诺瓦的画,我希望我可以画得跟他一样好。」

「那你画好了吗?」

「我画了10年,还没开始。」

「为什麽?」

徐凯没有回应,静惠等他。

「我怕。」徐凯说。

「怕什麽?」

「一开始画,就得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了。」

「你可以的,你应该赶快开始。」

「我不敢画大画,我的画都是很小的。」

「为什麽?」

「在小的画中,你可以省略许多细节,隐藏自己的缺点,你草率一点,没有人会发现。你就用你熟练的那几招,也可以让人觉得你画的很好。画越大,你就得越诚实,你会暴露你的缺点,别人也看得一清二楚。画越大,你就得有自信,有魄力,你得越努力,越要突破自己。」

「你有这个才气啊,不试怎麽知道不行?」

「我试过一次,是用投影机把一张名画的幻灯片投射到画布上,再照着描……」

「结果呢?」

「感觉在做弊。」

「你不需要这样啊,你可以自己画的。」

「再说吧……」

「收到了!」静惠体贴地转变话题,「档名叫……」

「『Irene』。」徐凯说。

「『Irene』?」

「这幅画叫『IreneCahend’Anvers小姐的肖像』,又叫『LittleIrene』,『小艾琳』。」

「一个女生的名字?」

「雷诺瓦是个穷画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替富人画肖像。Cahend’Anvers是当时法国一个有名的银行家,他雇用雷诺瓦为他8岁的女儿画肖像。这幅画是在1880年画的。」

「你先不要说,让我打开来看――」

「等一下!」他严厉制止她,「在你打开之前,我要告诉你,这才是我喜欢的女生。」

「一定是波霸!」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啦……」

静惠对着附件按两下滑鼠,档案似乎太大,画面迟迟不出来。她又再按了两下,慢慢的,一幅油画从上到下,缓缓、缓缓,出现……

「看到了吗?」

静惠不回答。

「看到了吗?」

静惠没回答,她只是点头。那是一个小女孩的侧面肖像,她有一头红色而蓬松的头发,垂到胸前和腰际。她穿着一套淡蓝色的洋装,头上绑着小蝴蝶结。她坐着,手安静地放在大腿上,脸色有些苍白,大眼睛忧郁地看着前方,心事重重,没有人了解……

「她长得跟你很像,对不对?」徐凯说。

「她……」

「去年在派对上看到你,我立刻想到这幅画。」

「她……」

「我一直想画的就是这幅,」徐凯的深呼吸从电话中传来,「我希望有一天,能画出这麽棒的画……」徐凯低声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可以的。」

「你知道,原画的尺寸是61公分乘以57公分……」

「那算大吗?」

「61乘以57……」徐凯笑笑,「不算大,但我永远也画不出来……」

挂了电话,静惠仍然为她和小艾琳的相像而震惊。

她拿出化妆盒,打开,看镜中的自己,然後瞄向电脑萤幕上的小艾琳。她8岁,活在1880年,她32岁,活在2000年,他们怎麽可能如此相像?她把那张图档印出来,站在印表机前,纸慢慢露出头,白色的反面在上,有图的正面在下。她拉开纸的头,确定有印出来。她看印表机吐出那幅画,像目睹自己的妹妹从母体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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