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开学第一天的上午第二节课,应该在操场进行新生训练的徐橙苡现在却站在不知道哪栋楼的三楼。原因是新任班导请她去教务处拿资料,身为路痴兼健忘症患者的她却忘了问教务处在哪。
这所学校她认识的人不多,而且大家都在教室里上课,即使她想问路也找不到人可以帮助她。
正当橙苡已经被复杂的走道、无限循环的楼梯搞到晕头转向时,三楼的某间教室忽然传出一阵嬉笑。
「好的老师,我现在就过去拿。」一个男生从吵杂的教室里走出来,正巧对上她的目光。
橙苡瞥了教室门口一眼。八年四班。
他对橙苡礼貌地笑了下,然後绕过她的身边。
不要怕,问路而已。橙苡在心里为自己精神喊话。
「学长不好意思,请问......」她轻声叫住他。
眼前的男生回过头来,上午第二节的金色阳光细腻地刻画着他天使般的五官,嘴角淡淡上扬着突兀的愉悦。
一个让人太过心动的微笑。
「怎麽了吗?要电话号码我是不会给的喔!」他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橙苡注视着他明显的酒窝,移不开视线。她觉得自己的脸慢慢地热了起来。
「请、请问教务处怎麽走?」橙苡不自觉的低头盯着自己的紫色帆布鞋,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
「嗯......教务处的话,这个楼梯下去左转应该就看到了。」他忍不住看了一下这个不认识的学妹。「新生吗?」
忽然跳进视线里的,一双漆黑的球鞋。面对突然拉近的距离,橙苡慌乱的脱口一句:「是、是的!七年十班徐苡橙!」
靠......太近了!
「这样啊。」他看着橙苡的不知所措,强忍住快爆出的笑声,「那学妹,祝你成功找到教务处喔!」
她还蛮可爱的。是七年十班啊......他在心中暗暗记着。
「是、是的!学、学长慢走!」橙苡留在原地目送他转身的背影,被他这样一闹,心脏莫名其妙地乱跳,反而更搞不清楚方向了。
「我刚刚.....是不是不小心念错自己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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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苡在夜晚的火车车厢上睡醒,刚才的梦让她的心情随着夜色逐渐沈重,像是要把所有思绪清空般晃了晃脑袋。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麽似的,猛地抬眼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
「现在是、什麽状况?」橙苡放松有些浮肿的眼睛,「为什麽我又会遇到你?」
「这是我想问的,」他把左手提着的书袋背到右肩。「学姐。」
现在是九点三十分,比橙苡平常抵达桃园火车站的时间晚了将近一小时。并不是因为火车误点太严重,事实是,橙苡为了避开陈育信,故意搭跟平时不同的车次;实际上,陈育信因为今天是值日生,所以拖到很晚才离开学校;结论,他们两个又坐上同一班火车,又在同一站巧遇冤家。
橙苡只好自认倒楣,摸摸鼻子转身就要离开。
「欸!」
烦死了,橙苡想着。
翻了无数个白眼、在心里飙完无数句脏话後,橙苡忍着怒气说:「请叫我学姐。」
「你跟辰陌学长有什麽关系?」陈育信无视她的要求,俐落地切入问题的核心。
听到名字时,橙苡微微抖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反应。
「没什麽,只是听过他而已。」
「说谎。」
「说谎又怎样。」
陈育信还想再问些什麽,但橙苡已经跑掉了,摆明的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欸等等我还没问完!」他背好书袋,追上正搭上手扶梯逃跑的橙苡。「所以......」
陈育信双手搭在橙苡肩上,硬是转过她的身子。
「不要碰我!」橙苡带着鼻音对陈育信大吼。
看到她正面的瞬间,陈育信只能勉强在脑袋空白的状态下从喉间发出一句:「学姐......你在哭吗?」
我是做了什麽呀?你倒是别哭啊!虽然很想这麽说,但他努力地把话吞回肚里。女生最麻烦了......
「才没有哭呢,只是眼睛痛而已。」她揉掉眼里溃堤的泪。「我最好真的有那麽脆弱......」
「那你哭个什麽劲啊?」
「就说了没哭!」连声音都沙哑着。橙苡心虚地捂住嘴巴。
「本来就不怎麽可爱,哭起来更丑了。」
「你......!」
陈育信从口袋抽出一包卫生纸,「拿去,把你那恶心的鼻涕擦一擦。」
橙苡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它,小声的唠叨着:「我才没有流鼻涕呢......」
橙苡默默擦去眼角的泪,陈育信则自动从她肩上接过沉重的书包。
他们安静的走出车站,凝滞的空气中只有橙苡抽抽噎噎的声音。
她走在陈育信前面,两人之间维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虽然被学弟看到这麽丢脸的一面,让橙苡很想拔腿离开现场,但她的书包还在他的肩上。
我上辈子是欠了他家几百万啦!能不能放过我啊!橙苡无声地呐喊着。
「我快到家了......」走进一条昏暗的巷子里,橙苡右手食指指向一栋老旧的公寓。
「嗯。」陈育信将她的包包递给她,「先走了。」
「谢谢。」橙苡闷闷的说。
陈育信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表示他有听到。
真是会找麻烦的学姐。他想着。
橙苡看着他黑暗中不明显的背影,心中好像有些什麽以突兀的方式破碎了。
「他的事我会告诉你。」橙苡不安的搅着自己的手指,「只是不是现在,还不行。」
真是会找麻烦的学弟。她想着。
「嗯。」
「但我想知道你为什麽那麽在乎他?」
静默仍然静默,橙苡愣在原地。
「你为什麽还在想他?」
「还在是什麽意思?」橙苡移开视线。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想他、没有。」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般,橙苡又大声地重述了一次。
「证据。」
「没......有。」徐橙苡转身走进公寓门口,按下电铃。
「我的人生方向,是辰陌学长给我的。」在黑暗中,陈育信声调毫无起伏地说着。
「的确是像他会做的事呢,因为他就是......这麽温暖的一个人呀!」橙苡推开大门,在走上楼梯前,回过头对陈育信笑了一下。
苦笑。
「如果他曾经是你的王子,那麽,我就会是他永远的骑士,至死、不渝。」陈育信看着黑暗的天空,坚定地呢喃着。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保护好辰陌学长。
——林辰陌,我们究竟为什麽会走到这地步呢?
*
也许人就是这样,刻意避着他、却也会刻意地偶尔提起他,有时候就是舍不得从回忆里抽开,但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因为害怕对方因为自己过得不好——我们无法承担这等罪孽,更害怕没了自己对方会活得更好——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不被需要的。都还在等待,等待哪一天他会回头、哪一天他会像童话中的王子一样突然发现自己的好。
徐橙苡独自穿越一群又一群的高三生,娇小的她在有说有笑的人群里显得只身,但她选择忽视这个稍微有些寂寞的事实、快步走过。在某班若无其事的放慢步伐,等待。
只要看一眼就好,但如果他叫住我的话......橙苡的内心小剧场正上演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的脑海里浮现某个耀眼得无法直视的身影,某些黑暗的回忆同时被勾起,身旁熙来攘往的人影顿时鲜明起来。
忽然惊醒。
「不不不,真是太可怕了,我到底来干嘛的!」她揉揉自己不断跳着的太阳穴,希望可以忘记不断窜出的记忆。
她转身踏入自认的安全距离。
「你在这里干嘛?」
「当然是来......」橙苡的脚步顿了下,在意识过来後准备加速逃逸。
「徐橙苡。」
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怎麽阴魂不散的啊......橙苡做了个鬼脸。
橙苡停下发软的双腿。深深吸了口气,再沉重地吐出来後,认命的说:「只是经过。还有,记得要叫学姐。」
她知道他在这里是为了谁,所以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令人心痛的地方。
「那刚才为什麽一看见我就调头?」不大不小的音量、不卑不亢的姿态,故意要激怒橙苡的人,站在她身後不远处。
「忘记拿东西了。」橙苡眯起圆圆的大眼,回过头怨怼的看着陈育信。
陈育信眯起眼,黑曜石般的瞳孔回瞪着橙苡。
他每次都用问句揭穿她拙劣的谎言。
那个人当然也在。橙苡看着他染黑的短发,她突然很想念那柔软的触感、指尖梳过散发薄荷香气的发梢时的心跳。
......想靠近他、想触碰他。
但他似乎是想装作什麽都没看见。
逃避、事实。你这种不积极的态度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养成的呢?难道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吗?用这种冷漠的视线......
我该笑吗?还是瞪视?
橙苡最後投降地选择敛下眼走过他们身边。
「你们认识?」并不是真的想问,话里只有无可奈何的礼貌和疏离。
陈育信抬头看了下他,「学长你不认识吗?」他一直以为两人认识,所以千方百计的想从徐橙苡口中问出些什麽。
两人的谈话清楚的传入耳里,橙苡闭上眼隐藏自己的胆小。她什麽都听不见。反正逃跑就对了。
打翻了一砚浓墨,既褪不去心中的污浊,何不让悲伤肆意渲染?
自怨自艾,都是自找的。如夜晚般的暮黑,深沉的痛。
沉默了很久。陈育信看着橙苡低头弯过转角的身影。
身旁的他小声地说道:「不,不认识。」
话里一反常态的紧绷,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现实,不论再怎麽祈祷,终究不会成为童话。
「橙苡你还好吗?」芯蕊担忧的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大型物体。
看她这副模样,一定又跑去找学长了......这人怎麽这麽爱自虐啊?
「头痛。」橙苡也不想明讲,她知道范芯蕊自己心里有数。她想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而且还看到学弟了。」
「一年七班陈育信?」范芯蕊惊讶的脱口。
虽然她很清楚陈育信跟学长的关系,但为什麽橙苡突然提到他?
「一年七班?小蕊你认识他?」橙苡稍微有些困惑的抬眼。
「不、不认识啊,不过他好像是一年级那届的风云人物,所以还算有点印象,哈哈!」包括风云人物的事情在内,范芯蕊才不会对橙苡说她彻底调查了陈育信好几次,更不会告诉橙苡她调查後发现的惊人结果。
这样对她来说最好......范芯蕊静静地思考着。
「风云人物?这样啊。」橙苡淡淡地说着。
「只是刚好在三年级那边看到他,关於他的事我一点都不清楚呢。」
「还有!小蕊,我下午请假。」只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情绪,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直接崩溃。
「这都第几次了?高二的课业由不得你这麽玩啊。」范芯蕊倒是很神色自若,只是有点担心。
「反正排名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浮云、浮云,人间的一切都是浮云,名与利皆要淡泊看待呀!」橙苡像是发起酒疯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大声喧哗,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同学投注的目光。
不是不在意,而是不能去注意。有些事由不得橙苡决定。
「我是女版陶渊明喔哈哈!赞美我吧庸俗的世人们!」
这番言论不知道打了多少努力念书的人的脸,你可是号称「永远的校排第一名」的天才吔,如果这些被宣传出去,到时候连我也保不了你。范芯蕊无奈的叹气。
「你看起来健康得很,哪需要请假?」范芯蕊拍了下橙苡的额头。
「小蕊你不懂啦!你又没有失恋的经验!」橙苡气愤地从长椅上跳起来,激动的喊着。
「至少我知道爱情不会像故事书那样都有快乐的结局,如果可以早点认清这件事的话,你就不会那麽痛苦了。」
「可以别再教训我了吗?我已经够惨了,被一个奇怪的学弟缠上、而且最近变得超爱哭的,却完全找不到原因!」
「因为秋天来了吧?你和学长不是差不多就是在......」明明内心就脆弱、纤细得要死,但在察觉自己的情绪方面怎麽就特别粗线条呢?范芯蕊觉得自己的头好像也隐隐地作痛起来。
「啊啊啊够了不要说了!现在不要和我提到他!」橙苡摀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叫着。
「是是是,那这位多愁善感小姐,请问你现在还头痛吗?」
「呃我......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橙苡拿起芯蕊的便当盒一旁的书包,转身离开。
「小蕊拜~」离开前还不忘给好友一个飞吻。
「真会给我找麻烦,回去之後不知道又得被班导念多久。」唉,想到就觉得累呀。
范芯蕊拿起自己的午餐,却发现有件事一直梗在心头,害得她食慾都没了。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但思绪却在自己的疑问里转不出去,嘴里的东西根本像在嚼蜡、到後来只觉得反胃,索性盖起盒子,往一年级那栋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