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西剑流从未像今天一样热闹,但或许是因为少女没有真正以参加者见识过这场面、而产生的错觉。
桐山守局促的坐在樱花树下。身着不习惯的女子服饰、心里感到有点扭捏,她端正的坐着,默默看着西剑流里的其他少女们嘻笑。
说是默默看着、不如说是在思考着毫无相关的──
刚刚她才经历了人生中目前为止最令她吃惊的事。
而事主...逃跑了。
被吻住之後,桐山守大脑一片空白。回神後正想说些什麽的同时,柳生鬼哭比她还要慌张的退开、支支吾吾不知说了些什麽後,以跑百米的速度离开了少主房间。
她碍於这身服饰不好直接冲出去追──原本柳生的计画是要带她走某个他发现的秘密通道的,这样才不会被怀疑。
脸颊绯红、脑袋乱作一团,桐山守感觉像是被点了穴。想到柳生鬼哭不知道躲到哪里去,自己又不能去找,一分钟就像一万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邪马台笑敲门时,她还处於震惊、焦急等等的状态中,险些抓皱了一身衣裳。
「桐山小姐,俺可以开门吗?」
叩叩叩三声,听见熟悉的豪爽嗓音、却唤着不熟悉的称谓,桐山守再一次的慌张了起来。
「请、请进...」
邪马台笑便打开门:「听鬼哭说是守的远房堂妹吧?欢迎来到西剑流。鬼哭说他肚子不舒服,叫俺来带你去赏樱祭──哎呀仔细一看,小姐你和守长得真的很像呢!」
原来柳生没有把自己原是女孩的事说给邪马台笑听──只不过肚子痛是哪招!?桐山守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边细声道:「那、那就麻烦您了。」
「那,请跟俺走。可以请问您大名吗?」邪马台笑带着爽朗微笑打量着她。
「...桐山薰。」桐山守犹豫了一下道,说出口的同时感到一阵悸动。
「桐山薰」是如果她以女子身分活下来,将会使用的名字...尽管曾对柳生提到过,她还是没有想到有这麽一天能自称为「薰」。
「幸会、桐山薰小姐。俺是邪马台笑。」邪马台笑十分高壮。迈开大步向前走时,桐山守得小跑步跟上。
「请问您知道鬼...柳生先生去那儿了吗,我有事要找他。」她问,得努力克制自己才能让表情平稳。
「鬼哭大概在房间里休息吧?刚刚看他脸色真的不太舒服的感觉。不过他说不用找他,要俺先带你去天宫家。」邪马台笑十分坚持,想必是受到那人难得强硬的指使吧。
「...好吧,麻烦您了。」既然如此,桐山守当下也只能无奈作罢。
=
〈贰〉
「樱祭」以山里望族天宫家所举办为名,是其他附近非忍者少女都可以来参加的祭典。
但是一个陌生人在附近乱跑也还是会被怀疑、侧目的。
......要怎麽样才能找到鬼哭、又不会让他尴尬或让自己被怀疑?
「你好。」桐山守正捻着一块樱花糕沉思时,一位有着明亮蓝眼、身着靛蓝色和服的少女前来搭话。
「我是衣川兰,你呢?之前似乎没有在附近看过你。」
「你好...」是医部衣川家的女儿。她和「桐山守」仅仅有过数面之缘,还不到能记住少主面貌的地步,何况她男装时会戴眼镜...
「叫我薰就可以了。」──还是谨慎为妙、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桐山守心想。邪马台笑不算,那是柳生鬼哭告知他的。
「薰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樱祭吗?」
「恩。」
衣川兰在她旁边坐下:「我也是呢,好热闹啊。」
「对啊...」不常和同龄女孩说话的桐山守有点紧张,胡乱应道。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最後是活泼一点的衣川开口了:「薰,我们来聊天吧。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是住在附近的人家吗?需不需要兰帮你介绍一下?」
桐山守转过头来望着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如果到里面去走走、再假装去上个厕所...
「说到介绍,兰你可以带着我参观一下吗?我家住在那边的山脚下,一直很想来这里看看。」她随口胡诌。
「好啊。虽然樱花很美,但一直坐在这里也没什麽意思。点心也都吃过了。」衣川兰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
「这里是医部,母亲大人就是医部之长。我将来也会进医部,但那应该是几年後的事情了。」两人来到一处较为幽静雅致的院落外。周围栽植着竹林,时不时有飘渺的鸟啼声传来,和方才天宫宅热闹的景象成为对比。
「话说薰今年几岁了?我今年十二岁,薰看起来比我大一点,十四岁吗?」衣川兰问。
「我...」衣川看起来十分早熟啊,桐山守一直以为她大概十五岁左右,让她惊讶了一瞬。
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已经十七岁的桐山守默默点了头。
「哇,那我猜的好准。薰姊姊,我们继续走吧。」衣川兰笑了起来,虽然一直表现得有礼成熟,此刻的笑容却有些孩子气,让桐山守莫名地对没说实话感到罪恶感。
整个西剑流有些空荡荡的。赏樱日里,女孩们都去参加樱祭了,小孩子们及年长妇女则会聚在天宫家宅邸里玩耍聚会,而男生们对於这天有自己的安排,有时是去山上打猎、有时是去山脚下巡视。
「薰姊姊,这里是暗部。」暗部院子里空荡荡的,地上还残留着些许落叶,杂草丛生。中央有几座练习用的木桩,衣川兰推开竹篱栅门,走了进去,一时尘土飞扬。
桐山守跟了进去,望着衣川走向最靠近暗部屋舍、且最伤痕累累的木桩,伸手轻抚上头刻痕。
「这是...?」桐山守想她大概猜得出衣川举动代表的意思。
「暗部神田君练习的木桩。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虽然没有人知道我们很要好。」衣川叹了口气,回眸看她。
「暗部的神田...」桐山守喃喃道。这是暗部最近重点培育的对象,未来十分看好的一位明日之星。
「恩。神田君他啊,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在暗部院子练习刀术。暗部和医部只隔了一道篱笆,他练刀的声音又很响,每次都把我吵醒哦。」衣川兰轻笑着说。
「那,你不会很生气吗?」
「我是很生气啊,所以早上睡不着时都爬起来,隔着篱笆瞪他。结果他是发现了我、却没有察觉我是带着怨念的呢。有一次母亲大人要我去暗部实习包紮,他刚好受伤了,还问我说『你是不是想学刀、要不然为什麽每天都要偷看我?』」
「哈。」桐山守笑了起来。「听起来,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哪。」
「其实他猜对了,早上看久了、我还满想学刀的。学医有什麽好玩,只能待在房子里捣药,还是学刀比较爽快。」
衣川的微笑很娴静,看不出来是个会挥刀的女孩子。
「结果他每天早上就偷偷教我刀术,还送了我一把薙刀。那把刀现在还藏在我房间里,母亲大人看到了,一定会要没收。他还问过我既然对刀这麽有兴趣,也学到了一个程度,要不要加入暗部。我说母亲大人早选我为接班,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衣川兰是衣川家唯一的女儿。医部之长衣川大人常说、无论如何以後会让小兰接管医部。
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和衣川兰类似,桐山守歛起微笑,心里对眼前的女孩多了一分亲近感和同情。
「恩...也许,你可以同时接掌医部、也同时当个刀客啊。」
「不可能,母亲大人不会允许的。」衣川兰摇头。「她说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神田君就不是,他说我野一点也没关系。」
讲到这里,衣川兰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脸色突然红了起来。她举起衣袖揩了揩脸颊,有些羞赧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神田君的事呢...不知道为什麽,和你在一起就会不自觉的说了很多。对了,薰姊姊,你有没有体会过一种感觉,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很在意一个人的感觉?」
衣川兰才十二岁,对於这方面还有些懵懂的样子。但桐山守大一些,已经知道这种情感的名字。
一瞬间,在桐山守眼里,蓝色明亮双眼被另一双褐色忧郁眸子取代。
「...我懂那种感觉。」她喃喃道,别过了头。
=
〈叁〉
从她有记忆起,身边就一直有着一个温柔可靠的存在。
虽然扮成男孩外表、有着不服输的倔强个性,桐山守仍然是一个女孩子,内心也是有柔软情怀的。
柳生鬼哭的体贴着想,从小到大都温暖着她。为她做的假发、挑的衣裳,还有数也数不清的一切...如果她不为之动心,那就只能称作铁石心肠了吧。
每天的朝夕相伴,每一个眼神、动作、相处的时光,她都偷偷的、珍贵无比的收藏在心里。
像是她来初潮时,是在一个下雪的冬夜。她以为自己生病了、快要死了,伤心的躲在棉被里哭。柳生鬼哭发现後比她更慌张、直接抱起她要直奔医部,但半路才想起女儿身的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才急急将她送回房间,自己去求药方。
後来才知道是乌龙一场,而这个记忆也被她暖暖的放在心中。
虽然早就深深喜欢着对方,但桐山守觉得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是超越单纯喜欢的存在了,比较像是夥伴一类的更紧密的连结。
因此她没有想要把这份感情转化为男女之情的意思,也可能是潜意识中害怕破坏这样和谐的美好吧。
在坦承自己是女儿身後、到她还没长大到体会父亲苦心之前,曾经和柳生鬼哭抱怨自己命运过。
那时柳生温柔而耐心的开导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西剑流啊。
而她看着他。想着柳生鬼哭因为她的缘故,一直以来都很孤单、没什麽友伴,於是问了「会不会怨恨她」这个问题。
而他的反应和今天一样──紧张、惶恐,说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但是鬼哭,你难道都不会感到一丝的不自由?像你这麽好的人,不应该被我绑在身边啊...就算你去追寻自己想要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不会改变的。
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桐山守想表达的,都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只不过,柳生鬼哭的想法,似乎和她心目中的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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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对象在。我也一直希望他自由快乐,不过...」
思索了一後,桐山守缓缓开口。
「不过?」
「他好像不希望我提这个话题...明明自由是我最渴望的事,他怎麽一点也不会想要呢,哈。」桐山守自嘲的笑了笑说。
衣川兰明亮的蓝眼眨了眨,表情已经恢复了聪慧的冷静。她说:「也许是薰姊姊的自由、和那个人想要的自由不一样吧?你说的那个人,搞不好认为能在你身边就很快乐了啊。」
「是这样吗?」
「应该就是这样。每个人想追求的事物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喜欢平淡的幸福,有些人喜欢刺激,但只要能感到满足就是对他而言最好的快乐了,不是吗?」
衣川兰的语气成熟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桐山守思索了一阵,然後微笑了起来,说:「但愿如此。谢谢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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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微风一吹来,樱瓣便会飘落,像下了场粉嫩的雪。
一直到了最後,桐山守没有再试着从樱祭上成功溜走。在衣川的介绍下,她很快地和其他女孩打成一片,享受到一回作女孩子的轻松自在。
鬼哭希望看到的,也是她在祭典上身着和服洋溢笑容的样子吧。
夕阳西下,和衣川兰、其他女孩子告别後,她藉口要等人,在盛放的樱花树下独自坐着发了会呆。
然後,毫不意外的,看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个棕发的高大身影。
「守...」站定在她面前,柳生鬼哭有些不知所措的道。
桐山守眯起眼睛抬头。夕阳有些刺眼,将面前青年的轮廓镶了金边。
「嘘、今天,叫我薰。」桐山守将食指抵在唇边,微笑着说。很久以前她就已和柳生鬼哭提过这个名字,只不过他还是一直只唤他守。
「...薰。今天早──」
「──我今天玩得很愉快喔,这都要感谢鬼哭。」桐山守抢过话头,笑容越发灿烂。
「守、薰...我...」柳生鬼哭看着面前少女的笑脸,感觉话都说不完整。
...怎麽觉得守的笑容好像不太对劲?
「说起来都是我的不对,我早上说的那些话都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思考,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桐山守站起身,望进对方的眼睛。
她还没有看过这个人一向平静忧郁的瞳眸里流露出如此慌乱的表情。
「不是的!薰,是我不应该太冲动,我早上的举动......咦!」柳生鬼哭握紧拳头、胀红了脸,逃避了一整天的他原本已抱持必死决心来请罪,却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因为桐山薰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闻到少女身上的淡淡樱花香,柳生鬼哭迟疑了一瞬後回抱住她。
「守...?」
「是薰,桐山薰。鬼哭,那个...如果说你早上的意思是,待在我身边就已经很快乐的话──那是衣川家小女儿开导我的──那我、我也真的很开心...」桐山薰整个脸埋在他衣服里、声音十分微弱,但柳生鬼哭还是听的一清二楚:「然後今天早上的事不用担心,因为我也真的很...」
「很...?」
「说起来,我一直也没有想到你会这麽做,因为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是比男女之情还要紧密的夥伴关系了嘛,维持现状也很好。但是我也真的很...」
桐山薰感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柳生鬼哭淡淡而如释重负的微笑了起来。
沉默了一段时间,他将环抱桐山薰的手更收紧了一点,然後彷佛下定决心般的道:
「──薰,我也真的很喜欢你。」
「─鬼哭,我也真的很喜欢你喔。」
桐山薰同时开口,脸颊绯红的青年少女相视而笑。
夕阳将整个西剑流染成温暖的金黄色,樱落中相拥的两人,有如身处画中般的不真实。
──以後,一定能一直这样互相扶持着一辈子、一直走下去的吧。
那时没有人想到,几年後两人的命运,会是如此的阴错阳差。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