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一年前我有个弟弟,他小我一岁,跟我比起来显得很贴心、很黏人。有一次,爸带着我们姊弟到海边玩水,详细情形我也不是那麽清楚,只记得我发现弟弟时他已经被浪卷到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海上。当下的我太自以为是,什麽也没多想就往海里冲,结果我不仅没救到弟弟,还被海浪越卷越远、越来越看不清周围。在惊骇的浪中,有个身影直直朝我们奔来,我知道那是爸爸。
「对我而言,那就像一道希望的曙光,六岁的我用力与大海搏斗,载浮载沉之间尽我所能的挥着手,想藉此告诉爸爸我的所在地。那时的我天真以为他会来救我,无奈一切都只是我以为。他不是往我这个方向来,反而抱起在海中挣扎的弟弟往岸边跑去。我被遗落了。海水的冷凉浸到心里,孤单无望的感觉几乎是断了我的求生意志。我失去力气,也不再与大海搏命,缓缓的,我的身体逐渐被海水吞噬。
「当我再度睁开眼,人已经在躺在医院病床上。我呆望向四周,病房里空无一人,应该说,连一粒灰尘飘落在地的声音都听得见。经历惊险的生死关头,我很想立即见到爸妈,一个人推着点滴步出病房,陌生周遭带来的恐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後来是被医护站的护士发现,她带我回病房,我才知道我是被一个冲浪客所救,至於爸妈,虽然连络上了,但他们说他们现在没空过来。
「我安静的坐在病床上从白天等到晚上,那些时刻,我想到的总是自己在海中被遗弃的画面,我哭的睡了、睡到醒了、醒後哭了,最後在快要午夜时,我才看见爸妈的身影。爸告诉我,弟弟因为吸入的海水过多不幸身亡了,妈则是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瓶朝我丢来,指着我的鼻子哭骂说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我被她的举动吓得嚎啕大哭,而那,也是我最後一次哭。
「从那天过後我就变得很怕水,只要靠近水深的地方我就会莫名的恐慌,不用说是泡澡了,就连看见电视上淹水我都会起鸡皮疙瘩。」我闭上眼吁一口长气,才缓缓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这样,我应该算是回答完第一个问题了吧?」
他颔首,算是对我的提问做出回应。
「弟弟的意外身亡,带给全家很大的打击。从那之後,妈的情绪就变得很难控制,只要我想跟她要求什麽,或哪件事不顺她的意,她就会大暴走,并无时无刻拿弟弟出来比较,偶尔也会说出『要是死的人是你就好了』这种话。那时年幼的我,唯一的避风港就是爸爸,只是他下班回家,妈总会找理由跟他吵,甚至吵到邻居报警怀疑我们家是不是有人被家暴。十一年了,爸终於受不了,跟妈提出离婚。」
因此,我必须不吵不闹,一肩扛起所有的责任。
「冠冕堂皇的话一堆,你爸不过是外面有女人,想推卸责任罢了。」他冷冷的语调显得平淡,却正中人心怀,「你妈会同意离婚,是因为你爸开始会反击,无法再让她发泄情绪。」
听完他毫无情绪起伏的分析,我怔然。原来,从妈天天找爸吵架的时候开始,这个家庭,就注定会走向这种结局了吗?
「原来如此。」我低下头,眼眶早已酸涩无比,却坚持扯开微笑,「但我又能如何?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样的笑容,一定很丑。
「你弟是你害死的吗?」
我默然。
「不是。」他淡然盯着我,眼底没有任何一点情绪波动,「既然如此,你何必承受那些?」
我扬起苦涩的嘴角朝他微微一笑,「因为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死掉的人是我,或许爸妈就不会那麽难过,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很可惜,死掉的人是你弟。」他依然冷静的补上一枪。
我耸肩,无奈笑着:「所以,我要当个不反抗的孩子。」
「白痴。」这是他最後给我的结论。
我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出现在我的行为上。难道不反抗,就叫白痴吗?
慢慢将身子缩起,我让下巴靠在膝盖上,有气无力的说:「老实说,我不知道怎麽接你的话。」第一个知道我家里所有状况的竟是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而他给我的评语,是白痴。
「把脸埋起来。」他平淡到完全没有任何情绪。
「什麽?」
他根本不让我有时间理解,直接起身将我拉到他身边,我一个重心不稳踉跄摔入他怀中,正红着脸想逃离,他却用力压着我的後脑。
视线可及的范围,只有穿在他身上的白衬衫。
「你干麻?快放手!」我惊呼。
他在做什麽?在这种时候把我拉入他怀中到底想做什麽?我不需要温柔的,这种温柔,只会让我懦弱的眼泪摔落。
「哭。」又是命令的语气。
「你这人有问题吗?没事我哭什麽啊?」我激动喊着。
我的激动,不过是想掩饰内心那份蠢蠢欲动的眼泪。不能哭,俞棠枫,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哭,现在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