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念了这麽伤感的一阕词……」他道,「你知道海棠花吗?」
我一诧,那不正是我好些日子前,在书上特别留意过的吗?花语是关於苦恋的那种花?
见我点了点头,他接着念出一阙词:「长记初开日,逞妖丽、如与人面争媚。过韶光一瞬,便成流水。对此日叹浮华,惜芳菲、易成憔悴。留无计。惟有花边尽醉。」
他说,而我只静静地听着。
和季海说话时,从来都是他掌握着说话的主权,他擅长找话题、擅长言辞,和他在一起时我从不觉得尴尬,我不怎麽懂得如何回应季海的话,几乎都是点点头、摇摇头以表示意见,他为此也没有意见,大概是习惯了。
他念完这阕词以後便没再开口,彼此都保持沉默,并肩向前走着,而我也知道他并不是在等我发话。
我们走到了平时分别的路口,他却没有立刻和我道别,而是转过身和我说:「虽然伤感的诗词总是更能触动人心,但是,不要光顾着耽溺在悲伤里,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你不是正值青春吗?偶尔开心地笑一笑也很好哦。」
语毕,他向我咧嘴一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微微抬头看着他,心里通过一股暖流,不禁弯了弯嘴角。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说,「适当地表示一下自己的情绪吧。」
我点点头,出奇地,由我先开口和他道别。
「再见,老师。」
他收回了手,目光柔和:「叶棠,再见。」
入了秋的天气很凉,季海在走过一个路口後回头看了看我,夕阳余晖的金黄色洒在他身上,而我向他挥了挥手。
季海总是太过温柔,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老师本就应该对学生关心、照顾,我都晓得,我晓得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有分寸地对谁都好,所以也不愿多加妄想。
但是心头还是止不住鼓噪,我就是无法忽略快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因为他的到来而紧张、因为他的离去而悲伤、因为他的几句话心里掀起一片波澜……这样的情绪,算是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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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一年来,我已经渐渐地融得进班上的气氛了,不算热络,但也还算融洽。高三时大家都在全力拚学测,忙得不可开交,我的成绩在班上不算太好,在中上段那几个名次徘徊,只有国文科的成绩尤其突出。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着实是没什麽实感地一下就过了。
与季海失联了九年,却在最青春的高中三年都有他的陪伴,会不会这些都是我侥幸得到的幸运呢?
我晓得我就快要大考了,必须集中心志,但也因为参加了学校晚自习的缘故,每日的放学我不能再和季海一起离校。
对於季海的情感我还没完全厘清,但暂时似乎也只能先搁在一旁。心里的想法本以为会随着减少和他接近的时间逐渐淡化,却不想只是愈发强烈。
二月的学测是燃眉之急,但它多少还是扰乱了我念书的思绪,纵使我想将它搁置在一旁,它也会在心头不停叫嚣着使我不得不去注意它。
高三那年的冬季到来时每个人紧张的情绪都涨到了最高点,直至终於熬过了大考,班上的人一阵欢呼,已经计画着要到处去玩,我却因为於考场上的表现有些不佳而略显忧郁。
季海因此安慰过我几次,我却有些烦心,那些本来被忧郁压过大半的情绪一下子又翻涌而上。
学测结束到毕业典礼之间有一大段空窗期,有的人直接请了假,有的人已经开始看些关於之後大学想上的科系之相关书籍,而我则是照旧天天到学校,一边数着毕业的日子,一边想着还有多少时间,与季海度过的这一段青春就要结束。
看着黑板上的数字一天一天地减少,我莫名为此感到失落。
之後决定想上的大学离这里有好一大段距离,可是我想今後都能一直看见季海的容貌、听见他乾净略带低沉的嗓音唤着我「叶棠」,我想……将心中复杂的愁绪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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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凤凰花开得很早,五月中旬就已经开满了一树橘红。
当我站在偌大的礼堂里,耳边回荡着全高三学生青涩的嗓音带着些微哭腔唱着毕业歌的声音时,我才有了实感。
彷佛昨日还是那个懵懂的少年,却在今天已经被时光逼着推着步向成熟的大人。
十六岁至十八岁的天空总是太过湛蓝,带着稚气未脱的青涩与勇敢昂首阔步、拥抱了一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