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摀住脸，越过众人冲出了社团教室。门关上的声音碰撞在空气里，也撞击在谢侑豪心上。
他知道，为什麽他会说她是他捕捉的第一抹光芒。
──因为她也带着相机。那是他曾经给苏昶皓的答案，也是最终的答案。
看见她的时候，对方身上的相机一瞬间拉近了距离，明明素不相识，但她却没一开口就斥责他。虽然後来他依旧从范彤身上得到了「变态」两个字。
虽说谢侑翔也拿相机，但破碎的婚姻不只拉开了父母的，也拉开了他与谢侑翔的距离，他不晓得该怎麽做才不会加深裂缝，於是他选择保持沉默、保持距离。
越是沉默疏远心越是发疼，却只能狠下心要自己无视。
──在面对谢侑翔时感觉到的涩然，为什麽现在又浮现了？甚至，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欺向前，逼迫他面对。
阖上双眼，女孩哭得极凶的模样浮现脑海，伴随那一日疯狂朝他席卷的心疼，迎向现在的他。
他不想失去那抹光，但却总是伤害那道光。
他不愿意失去那好不容易看见的光，但那道光却总是问他……
关於苏昶皓的种种。
他不应该在意的，更不应该乱了心绪。苏昶皓是他的兄弟，他不应该为此猜忌，可他始终做不到。
只因为范彤总是追着他问关於苏昶皓的一切，却不过问关於他的种种。
谢侑豪眉头深皱，始终没落下任何一滴泪，心却早已汪洋一片。
「你干什麽欺负范彤？刚刚跑出去的是她吧？」尹湘听着了声响，回过头望见范彤没站在谢侑豪身边，便怀疑到了谢侑豪身上。
叹了口气，谢侑豪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静静朝她道：「你先过去看看她吧。」
尹湘闻言，先是瞪了谢侑豪一眼，才匆匆地奔了出去。
谢侑豪望着对方的背影，歛下眸之後才发现，范彤的单眼搁在桌面上。
望着那片黑色半晌，他握住挂在身上的单眼，後退几步之後按下了快门。
喀嚓一声，他知道相本的第一页，该放什麽了。
(05)
「范彤！范彤！听到的话回我一下，我是尹湘。」
尹湘追出去时前方已经没了范彤的身影，她边绕边喊，一边想着范彤的脚程怎麽快得眨眼间就不见踪影，连追也追不上。
直到她在某个长廊上发现她，尹湘这才松口气，朝范彤快步奔去。
听见脚步声，范彤很快速地回过头，见来的人是尹湘时莫名有些失落。
「你干嘛跟着跑来？作业交了？」
尹湘摇了摇头，「碰的那麽大声谁没听见？担心你才跑出来，谁晓得你跑得那麽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费了我好大工夫找。」
「我问你作业。」范彤用力的强调了作业两个字。
「是作业重要还是你重要，傻了吗当然是你重要，万一你不小心怎麽了……没事，当我後面那句没说。」
「我……不会怎麽了，只是出来散个心。」
「社团时间你出来散心……那我问你，作业怎麽办？」
「是散心重要还是作业重要，你说说？」范彤扬眉，眼眶即使还有些红，却已经不再掉泪。
「呃……心情不好太久的话可能会闷出病来，闷出病之後可能也就没办法交作业，但是作业还能补交……所以是散心重要？」尹湘念着得到了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但也觉得有理。
范彤没回答，反而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到范彤的笑容，尹湘这下才真正放心下来。
「对，散心重要。不过既然你都来了，陪我聊个天行吧？」范彤边说边揉了揉眼，擦去剩余的泪痕。
「当然可以啊，但是回去要帮我交摄影作品啊，学长还是很可怕的。」
回想起每一次交作品时何芥攸难得的严肃表情，虽然配上他那张娃娃脸严肃感减少许多，但刁钻的要求跟时常退件实在令每个人都头疼。
不过要求严格的同时，在时间上他总是给得很宽裕，也总是会容许他们迟交──但当然要有正当理由才可以。
「好啦好啦……帮你就是了。」范彤边说边望向走廊彼端，忽然发现此刻落入眼里的景色，就如最一开始她认识谢侑豪的那一日，一样灿烂、一样橘红，只不过就少了那一抹身影。
「范彤？在看什麽？」顺着范彤的视线望过去，尹湘没看见任何东西，只有彷佛无止尽的长廊在眼前蔓延。
「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拿着我的相机，问我某一张相片里的背影是不是谢侑豪这件事吗？」
尹湘想了会，还真的想起有这麽一回事。
她那时候有问范彤为什麽能拍到那张照片，可范彤丢了个问题就让她的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也就没再追问过。
原本以为范彤是不愿意回答，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那个解答似乎即将公布？
「有……那时候你改问我别张照片，让我忘了继续问出答案了。」她瘪起嘴。
「开学典礼那一天，我在这里遇到谢侑豪，所以才会有那张照片。」
「你拍到的是他的背影耶……你有跟他说到话吗？」
「有啊。」范彤点了点头。
「那为什麽是拍背影不是拍正面？」尹湘好奇的追问。
范彤听了却是苦笑：「大概是因为我骂他是变态吧。」
「是变态？那个常常冷冰冰跟苏昶皓没两样的人耶？」
「你还记得他第一次在班上露脸的狼狈样子吗？虽然很好笑，但那时候刚遇见他，他就是那个样子。」那时候的他有温度，甚至让她认为在温暖底下不可能有任何事物是寂凉的。
虽然最末他的态度转变让她一瞬间动摇了想法，可直至今日她却是真正地，将那个想法给打破了。
有温度的是他，最荒凉的却也是他。
一边说着，范彤的嘴角扬起更盛，可眼里却慢慢荒凉起来。
──『你是我捕捉的第一抹光芒，然而光是自由的，我不能够束缚你。』
他不知道吗？光是甘愿被摄影机捕捉的。
「啊，好希望那时候我也在这里，真想看看你说的那个谢侑豪。」尹湘忍不住喟叹。
「那是假象啊尹湘，何况你也见过的，只不过时间短了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最後一瞥的复杂，直到今天还烙在她心底不散。
「那天被吓都来不及了，而且……其实我没有觉得很好笑耶，老师那时候的态度……我不喜欢。」就像是看到什麽脏东西一样。
略歛下眸，范彤想起了苏昶皓冰冷地质问她时破碎的嗓音，与破碎的视线。
──『你到底凭什麽这麽相信陌生人？就像你凭什麽让谢侑豪这麽挂念你？』
挂念。这个词汇让范彤一颤。
──『你为什麽总是逃避回答跟谢侑豪有关的问题？』
逃避。她原来总是逃避面对跟谢侑豪有关的事情吗？
那一日她拒绝回答，更只是觉得自己没有义务答覆，但她忽然明白，为什麽她不想说。
无论回答了什麽答案，是不是都代表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很在意那个人？
──『如果我把它搁在你脖子上，你还会觉得我不是坏学生吗？』
美工刀冰凉的触感如犹还搁在身前。
他的每一次质问并非都让她哑口无言，却句句都戳中心里最不安定的那一块。苏昶皓的视线与话语，永远──
都像是看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