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缓缓起身，逐步走下台阶，他单手拖着那把长剑，剑鞘和地面磨擦发出霍霍声响，他的神色却是那样专注，姿态优雅。一双步履直到我面前，他将空的一只手伸入衣中，掏出一条黑色绸缎。
「还记得木人吗？」
闻言，我瞠大双眼，一瞬也不瞬望着他。
「你总不会还天真以为自己能回去，殷觉那边全知道你是宋将军的孙儿，你在这敏感时刻选择回来──已与叛徒无异。」他的话貌似一字一句割在我身上，我却觉得他是刻意说这些，「今日，你也只能陪我死在这里，那最後──我们就来玩一场真正的木人吧。」
其实我大致有预感他会选择跟陈楚同归於尽，从这些日子中的相处中──我清楚他一直在做准备。不是他要放弃自己，是老天爷先放弃了他。
如果这是他的希望，不管是基於宋家子孙的立场还是我自己，我都要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以後以列哥身边还有很多人，不缺一个我，可是此刻的百里玄烨──只剩下我在身边了。
所以我当时没答应以列哥，也没有答应萧允禾。我和兄长一样，都不太愿意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若要是真的应允什麽，也只是为了让对方好过一点罢了。
我取下他掌心中的绸缎，缓缓举起，然後遮住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绕过耳际，在他脑後绑了一个结。
「好，开始玩吧。」
牵引起他的另一手，带他拔出长剑，然後紧紧握好。我往後慢慢退了大约三步，此时他将长剑举起，直直对着我。
「夜容，你可想清楚了？」
「嗯。」因为我清楚我自己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但既然是得一起走，那就让他了结我，「抱歉，我……」
到了这最後一刻，我还是很自私，宁愿让他双手沾满鲜血，也不愿自己担上这分罪孽。
或许我浅意识寄望自己仍是以列哥和兄长心中的那个样子，不论他们能否看见──也从未改变。
「呵，没关系，我这双手染过多少人的血，还怕差你一个吗？至少……你是心甘情愿的。」
他往前走进一步，剑尖离我的心口相隔不到一寸，我蓦然闭上眼睛，不想望见他待会痛苦的样子。这个人那样自负、高傲，肯定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脆弱不堪的样子。
而我脑中忽然闪过一张熟悉面容，我心想，他就是我的心上人。
此时，他不在这里，不会亲眼目睹我的离去。他会开创属於自己的未来，会拥有许多值得他珍惜的人。
思及此──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浅浅弧度。同时，一滴眼泪滑过面颊，悄然无声坠落。
说时迟那时快，我忽然感觉到有某个冰凉触感塞入我手中，我惊愕打开眼──来不及反应，眼睁睁望着握在我手中的剑柄还经由一双手紧紧包覆住，使我无法松开，用力往前一送，没入了一副毫无铠甲保护的血肉之躯。
我们彼此相望，神色却是截然不同──我的惊慌对上他的安然，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傻瓜……我就知道……你会闭着眼睛……」他的唇角溢出鲜血，表情却依旧那样从容，好像受伤的根本不是他，「这就是我要教你的……让人永记於心的方法……这样你会永远记住我……因为你会记住，是你给了我这一剑。」
他又咳出了一口血，眼神中带着些许痴狂，使人心惊。一双手巍巍颤颤抬起，触上我的面颊，「夜容，我到底还是……对你很残忍的……」
明明他没抓着我的手了，我却不禁死死握着那把剑，浑身同样颤抖，泪水一颗一颗无法克制的溢出，「你为什麽……为什麽……」
「你回去吧……」他艰难吐出这一句，再深吸了一口气，「回去殷觉以列身边……他会对外宣称……你是为了潜入陈楚刺探军情……才这样做……那里还是有你的容身之地……我只是不甘心他就这样拥有你……所以才要你──杀了我。」
一张好看的脸上却扬起一抹难看的笑容，他望着潸然泪下的我，叹了轻轻一声，淡然嗓音回荡在我耳中：「夜容啊……倘若是我……是我先遇见你……你会不会……」
他的语声渐弱，缓缓倾倒，我想也不想便伸出手紧紧拥住他，像抱个孩子般把他抱在怀里。
「啊……啊……」
心痛的像是要被撕开，确实如他所说──我这一生，心上都会有个属於他的疤痕。除非我死，否则不可能消失。
怀中的温度逐渐冰冷，我的神色木然，眼泪也流不出来。
过了半晌，我听闻外头传来吵杂争斗声──军队已经攻入宫内，大概只剩下禁军还在死守挣扎。
边想着，我像个毫无知觉的人偶做着制式化的动作，吃力扶起百里玄烨，让他好好躺下，端正他的身子後小心翼翼拔出长剑，收入剑鞘，摆在他的胸前，引领他僵硬的双手握住。
我拨开他面前的发丝，擦去方才搬动中不小心沾到他脸上的血污，一点一滴擦拭乾净。他的面容犹如睡着一般无比安详，最後一刻他选择了自己应该沉眠的地方，结束劳碌一生。
又望了一眼，我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拿出他前两日转送给我的那个贝壳，轻轻放在他耳边。
「玄烨，你要是听到海的声音──朝着那里去，娘……会带着你走的。」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向殿侧，从小道出去──缓步走上乾清殿旁可以眺望宫门处的高墙，一步一步，未曾停歇。
抵达宫墙边，宫门道上处处有火光，还有武器撞击的敲打声，人潮涌入，不断逼进。
视线依稀恍惚之间──我望见了那个人。
他骑着一匹高骏白马，手执长剑，正朝着这里疾驰而来。
随着他靠近，我也朝他靠近──我跨过高栏，站在宫墙边，从上而下凝望着他，他或许没有发现我正在看着他。
这样英姿翩翩的青年──他是我的心上人。
以前是，现在也还是。从我望见他的第一眼，直到现在的最後一眼。
老天爷到底还是眷顾我的，这一生这样结束，已经了无遗憾了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唇微启，喃喃念着：「以列……这辈子，我从不後悔。但倘若有下辈子……我们……」
还是，不要相遇了吧。
我凄然一笑，往前跨出悬空一步的瞬间──不经意对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他好像对着我喊──可我不清楚他喊了什麽，因为，我已经闭上了眼睛，幻想自己成为一只自由自在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不再有拘束，不再有痛苦，迈向了属於我、也只有我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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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我们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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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