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轉世界(第三部) — 18.喪心病狂 之一

在这之前,他曾经思考过,他的人生存在的意义究竟是甚麽,而後发现其实就是一场笑话。

骷洛骼这一辈子都在争,活着的时候他在争权夺利,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死後成了恶灵,他没有了慾望的心,然而为了情所争,到头来也仍是被蒙蔽了眼看不清罢了,他的位置对於艾妮露亚一直以来就是个弟弟,就像身为人类时他对於艾莫瑞拉就是哥哥一样。

在身为恶灵时他无所谓去探究身为恶灵的过去,在懂了爱後,由於阿斯莫德的关系,他们被不知名的力量突如其来的窜改了记忆,甚至误认为自己是阴影,在那几百年来的重洗洗牌,他仍旧不去探究人类时的事情,因为那时他在恐惧。也因为後来他们在大天使长加百列的引导下想起了一切,这份过大的冲击使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为什麽在认为自己是阴影时,他们就真的拥有了阴影的力量?才从而一败涂地。

而被他恐惧着的,是一个肮脏的,不堪被说出的真相。

为什麽养母还在时,他能够吃苦能够善待自己的妹妹,养母一死就性情大变?只因过了两个月乞丐的生活?只因挡不住豪门的诱惑?只因发现自身的条件,胜人百倍?当真天性凉薄至此?

一件一件的回想起来,在同样想起受到刺激的艾莫瑞拉前来直问他时,他才终於从那一层层的矛盾中,说出了最不是人的真相。

「因为那个时候,我爱的人是你。」

因为他爱上的,是一个丑陋至极而且身分还是妹妹的人;因为养母一死,面对毫无防备的妹妹,再没人能约束自己心中的慾望;因为不愿承认,所以他百般苛待於她;因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他放纵着自己去追逐名利,去追求大姊。

因为又爱上别人了,一个远胜过当年那丑陋的女孩的大姊,所以他才终於能够承认。

却又因为如此,才更加的卑劣与懦弱。

他看艾莫瑞拉的眼睛渐渐睁大,而後一巴掌毫不犹豫地打了过来。

「你没有资格说爱。」

而後他与妹妹的关系降的了冰点,当晚他为了众人以後的方针而去找安利尔时,同一天里,对映着的两张截然不同脸孔。

「骷洛骼,我很高兴,你终於学会与人商讨了。」

当时看着那微笑着的脸孔,他说不出话来。

以往是因为他不屑一顾,是因为他总想要争,是因为他总想展现自己与众不同。

而如今,他们对上的,是昔日的旧主,是他们不曾想过不敢想的阿斯莫德,即使阿斯莫德变的再衰弱,过往的威仪仍旧刻印於心。

但即是如此,他们一样要去对上,阿斯莫德如今既然想起他们来了,就不会让他们轻易地离开。

纵使力量不再,身为魔君的智慧,几千年来的经验,这些都是他们无可企及的,而又有谁知道阿斯莫德手里还掌握了些甚麽。

所以他明知是死路,这一次却顺着众人,成王败寇,也不过如此,他们不可能就这样乖乖的,玩又玩不过,那就只能趁着对方忙时尽可能的添个乱,只能惨烈的去死了,但求顺应本心而已。

面对死亡,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无法无动於衷。

争其一生,在这存亡之际,他才终於不争了。

记得很久以前,在他还是恶灵时,偶遇一次东冥主带着其子弟出来办事,不知怎麽的在他路过时说起道来,那时东冥主一再告诫弟子,要舍得、舍得。

因为不舍,才想去争,才会执着,才有了心魔。

当时他视为笑谈,而如今才明白。

跟西冥比起来,东冥从来就退让的多,严律守己、铁面无私、以和为贵,这是是人能给东冥的评价也就这麽多,比起覆有传奇色彩的西冥主,东冥主就黯然许多,加上他们的主张,纵使东冥是公认的硬铁,大多的人都敲不开,却多半也不会放在眼里。

就这种情况下,东冥主还说着,要舍得、舍得。

敢情东冥主还嫌自己退让的不够,一边的脸让人给抽了,还巴着要送另外一边的脸上去。

在上面圈子的大人物大多都认为,就是东冥主的不争,才造就了西冥主的日益张狂,很多角头在吃了西冥主的亏後,都会觉得,也不奢求东冥主能有多强势,只要他愿意压一压,西冥也不至於发展的这麽快,这样目中无人。

所以骷洛骼不知道,就是消息再灵通的人也不知道,很多时候,其实是西冥在配合东冥,很多时候,两冥其实是双赢,谁都没有吃亏。

就像没人知道西冥主经常会气得摔桌子,却又因为骄傲的性子忍不下这口气而不得不出手整治那个东冥主不好出手的人;就像没人知道西冥这麽出风头的一部份原因是因为东冥主将难办的事情都丢过去给西冥了。

一开始西冥主对於东冥主这种小伎俩,刻意将人引过去惹他,还可以一笑而置,一边收拾人一边鄙视东冥的能力,也不在乎顺带除了对方的难题。但这样一次两次,变成经常性的後,心里头可就不舒服了,偏偏西冥主还不能停手,西冥嚣张太久,前面能收拾了怎麽就突然不能了?再者,东冥主真要收拾不是办不到,只是他太守制度礼法,又不像西冥主可以毫无顾忌地想抽谁就抽谁,『铁面无私』也是建立在人证物样样齐全,一切按章法流程来走,让人无话可说之下。这样一来一去要耗费的心力和人力多了西冥一倍不止,出来的成效也不如西冥乾脆漂亮。

但外人不会这样看,外人看到的只会是:喔,这个人从东冥逃出来了,不知死活地惹了西冥居然没事,好厉害!最後还是被东冥收拾了,果然……

果然不能忍!而为了不让人过来而派人去阻扰又像示弱怕了般,所以说太聪明又太骄傲的人就是心累。西冥主还是为了面子和骄傲气急败坏的出手了,所以没人知道为什麽西冥主记恨可以记这麽久,为什麽西冥主不留情面到东冥主在他面前受伤却连瓶伤药一张床都不肯给,为什麽西冥主对於东冥主的厌恶感从来是与日俱增而没有因时间而淡化一些过。

为什麽西冥主会多次在公开场合骂东冥主「东冥的那只不要脸的狐狸祖」,这是一个长久以来都未解的谜。

这些骷洛骼都不知道,他只是隐约察觉到了,舍得舍得,有舍有得,因为不舍才有舍、才有得。

不争不是胆小,而是没必要;不争不是懦弱,而是包容;不争不是胸无大志,而是有了目标要去守护。

所以在一败涂地时,在艾莫瑞拉终於开口跟他说话,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那你呢?」时,骷洛骼可以淡淡的微笑,舍下了一切,舍了这个曾爱过的妹妹,舍了对阿斯莫德永远不会改变的大姊,舍了这些一路走来的同伴,不争。

而後明知只能拖下一点点时间,只能拖得再微小不过的生机,面对死亡,那一刻,他只淡淡地想着,如果当时,他可以很坦然地承认爱上了妹妹,可以很坦然的死心,可以很坦然得再去追求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的大姊……

如果,那时他可以接受了这一声哥哥,那就好了。

这个时候,他亏欠最多的女子,他只想听她叫一声哥。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纵使没有真正的血缘,他们也是最亲的亲人。

奈何桥上奈何人奈何桥下不了生

奈何奈何让人奈何不了又令人无可奈何

……

……

……

「……骷洛格,其本名已不明,由人类转生之恶灵,今因心生感悟,得以教化,特准重回轮回道。但因心罪过深,又曾为魔爪牙,且於过往罪孽深重,判入畜生道,以示薄诫。之後,还待观察。」

看着眼前走马灯的片段,一个声音低低的念着。

与之同时写完,俊秀而温文儒雅的男人揉了揉写的酸疼的手腕。

「终於完了……审核完毕,无有特议之处。」

等着男人话一落,另一名高大魁武的男子结束了影像,又另施法,打开了通道,将十八个恶灵全数遣送。

男人阖上了书本,正要离开时,突然脚步一顿,而後他微微一笑,朝一旁转角行了个礼,才转身跟同伴一同离开。

西冥的第二妻妾.阿大,审灵魂善恶者。

西冥的第三妻妾.阿二.掌轮回之序者。

尤利伽在角落冷眼看着两人离去,而後,弯起了嘴角。

「有白目的,惹到西冥主啦。」

继第四妻妾、管军火和情资的野猫之後,西冥又来了两个大人物,而且都没带人,只身前来,看来情报收集的不错,不想无谓的折损人手,实力不够的都没进这城市里。

终於赶在地府之前将分出去的本体都收了回来,也正好稳住了最近本体的不稳。当初连尤利伽都没想过自己也有急切着要收回来的一天。

顿了顿,尤利伽又冷冷地开口。

「你也该出来了,我可不觉得西冥会对我这麽礼遇。加百列!」

「好久不见了,嗯……尤利伽。」

在他身後走出来的人脱下外套的帽子,露出精致至极的脸孔,淡的接近白色的金发,浅浅透明的蓝色眼珠,柔美而病态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空灵的女子轻声地说着。

听到这个称呼,尤利伽长年冷漠的脸上在面对外人时难得散去了一点冷意。

加百列,大天使长之一,同时是四大元素天使之一,是西方天界唯一的双性天使,因外貌柔弱秀丽,身形似女,多以女子形象示人。她是最早诞生的天使,曾掌西方天界的司法审判,坐拥神之力之名、属性水。

是大天使长失势的现在,唯一还让已没了上下之序的西方天使忌惮的大天使长。

「你来这里做什麽?」

闻言,眼前看似柔弱的天使轻叹了一口气,又轻声开口。

「神魔是怎麽一回事,你我都是明白人,又怎麽会认为我来抓你的呢?」

她不管做甚麽都轻轻的,彷佛属性为水的她也是用水做的一般。

「是啊,拜这所赐,吃了天使的亏呢!」

尤利伽冷笑了一声。

在最早露西华在西方天界散播黑暗之心的事还未被察觉时,在尤利伽的记忆里天使就是单纯好骗的代名词。那时他还未认识所罗门,自然也跟路西华毫无交集,无从得知路西华对天界做了甚麽,也就在这狠狠地栽了跟斗。

闻言,加百列轻轻地笑出了声,而後优雅的用袖子遮着嘴轻声说着。

「哎呀!这不是吃惯了糖吃坏了牙吗!?」

「你说话敢不敢中气十足一点!」

尤利伽挑起了眉,清冷的声音略带鄙视。面对这种话中有话的嘲讽,就算当初是自己(注:那时小孩和尤利伽还未分离)不怀好意,他也没有要就这样认下来的打算。

如果说伽利尤那个天使叫敏感脆弱的玻璃心的话,那眼前这个天使就是说个话就喘的莫名其妙的假黛玉。

「你知不知道听你说话很难过!?」

「呵……这次还是张牙舞爪的呢。」

「说人话!」

尤利伽不是很耐烦的说着,盘算着如果这个天使还是『轻』到没边不改的话,那他也没必要继续与他虚与蛇尾,宁可日後费点力麻烦些,也省的在这里折磨自己,听她在那里轻声细语下去。

「果然真的有小尤在堕天之前的记忆,能再遇到你我很开心。」

加百列放下手,温柔的笑着。

尤利伽只是冷淡的揪着,消耗他库存量不多的忍耐。

与记忆中所知的加百列很相似,似乎未受到黑暗之心的影响。但他不关心这个,反正他不会在同一件事上吃亏。何况加百列在路西华堕天之前,所展现的就不是一个好欺的白绵馅的样子。

「艾妮露亚……在天语是自由之意。你当初怎麽会为她起这个名子呢?」

话题一转,加百列微微一笑,温润的嗓音柔柔的,但总算不是轻声细语了。

这几乎称得上是示好了。

尤利伽纵使离开魔界再久,该注意的事他一样盯着,他有的是方法可以打听消息。

这位加百列在堕天使之战後,就开始不吝啬地展现自己气人的功力,就是贪恋美色的西冥主在纠缠了一个下午後都打退堂鼓,原因在於加百列不管别人跟他说甚麽都只是微笑着,偶尔送你呵呵两个字,你要动手动脚他就开始林黛玉上身,一下子是望天望地望茶叹气,一下子心阿头阿胃阿不舒服,时不时再轻叹轻咳几声,讲话是一声比一声轻声细语、气弱悬丝,被呵呵了一个下午的西冥主,受不了加百列这副柔若无骨的做派走了。

要知道加百列本来就貌柔,又有几分病态的样子,声音本来就不宏亮,不装看着就已经是了,他还要略微做出一点样子,那效果绝对是别人装模作样的十倍,就是你知道他是故意恶心你的也受不了,除非你天生就爱着柔弱的白莲花。

尤利伽皱起的眉头总算舒缓了些,他踌躇了一下,才回答了这一句,也算是初步的示好,毕竟在这时候实在没必要再去惹一个天使,当务之急,是焰艳的下落,其他都可以先丢一边去,那怕是忍受这个天使。

「因为她本应自由。」

所以名为艾妮露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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