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謀殺的黑鯨 — 倫敦

伦敦

2008年

你知道动物什麽时候最犀利吗?饥饿的时候,求生的时候,而伟大的人类,在仇恨的时候也会变得犀利!

杨益

杨益开来壹辆从租车公司租来的福特,停在我家门口。

油干的头发乱糟糟地巴拉在头顶,面容枯黄,骨瘦如柴,手指如同禽爪,连脚上的鞋头也凹陷大截,如同壹个将死之人!眼前这个杨益让我好壹顿辨认。时隔许久没见,杨益从未这般模样出现过。

之前的杨益肉感丰富,颇为自恋,像大部分零号同志,老是都噜着减肥,臆想着有壹副纤细娇柔的身体,现在的他终於如愿以偿,变成了衣服骨架。衣服粉色,长裤奶白,鞋子灰黑,这身打扮像是傍晚地平线上的余晖。

“你在吸毒?”我直接地问。我并不关心杨益这个人,只是担心他遇到什麽岔子给自己惹出是非来。

“吃得少,我昨天整天才吃了壹个香蕉,今天早饭还没吃。”

听杨益这麽说,我心中的悬石落下,以为这就是某些人群追求的完美。

杨益是壹所私立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後来我了解知道,他上的这种大学就是出现在中国报道里的国外野鸡大学,没正规文凭,花钱即可申请。

杨益赴欧的目,并不是在文凭和学识上,他攀荣求富,对西方男人有着强烈的崇拜心态,时常在网上炫耀给中国大陆人代购的奢侈品和在白人群中的合照,假装全是自己的。对於性和感情,他说仅和Shylock上过床,两人是恋爱关系,其实是向我宣告壹个对白人的自主权,又不能表现过分。壹边及时享乐,壹边赚得盆满钵盈,是杨益的厉害之处。

Shylock来自澳大利亚,是杨益的代课老师,面向俊朗,身形健硕,同时从事同性恋色情演员的行当。我和Shylock合拍过壹次,平时稍许有些往来,但是除此之外後并没有性交际。

我知道Shylock性格开放,杨益只不是他众多性伴侣中的壹位,即便他们真是恋人关系,我也没有多余的善心,去提醒这个身在异地的中国孩子。

“今天没时间和你壹起出去,”我要等叔回来,因为说好晚上在戴维夫妇的庄园过我二十岁生日,可杨益就是死皮赖脸地不肯离开。

“我很想找个人说话,想不到在伦敦还能找谁,我突然很想回中国。”

我拒绝不了,想着去去就回,没想到杨益开了壹小时车,驶过壹片乡野树林,把我带出伦敦市区,到了壹个海边小镇。肯定不能准时回家,我只得电话告知叔,今天去不成戴维夫妇家过生日了。

“带我出来的目的是什麽?”

“没有目的,停下来就是目的,人生就是这样,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活着能干什麽。”杨益眼神里充斥着傲慢,那傲慢在壹边膨胀,壹边破碎,破碎的傲慢渐渐支撑不起他张扬跋扈的性格了,他带着哭腔说,“我从中国到……”

我甩门下车,离开了杨益,进到壹家街边餐厅。杨益紧跟了进来,坐在桌对面,表情缓淡而坚硬。

现在不是饭点,餐厅只有我们这壹桌客人,冷冷清清。

我把杨益当做陌生人对待,只给自己要了份三文鱼汉堡套餐。

“老醋花生米和二锅头。”杨益突然改变冷脸,嬉皮笑脸地用中国话戏弄服务员。

服务员是当地白人女孩,根本听不懂。

“讲英语,点该点的。”我後悔良心用事而出来,很厌恶地说。

杨益撅起轻薄的嘴皮,仿佛在嘲笑我天生欠缺幽默感。

“如果你有什麽事情想告诉我请直接说,我不是个聪明人,看不出猜不出你想要表达什麽。”

杨益瞪着眼睛,抿着嘴巴,搞得懵懂的是他壹样。他眼睛很小,瞪得再大也只是很扁的两个椭圆,反而额头的皱纹挤得更深,像老了十岁。

我告诉服务员刚才点的来两份,然後斩钉截铁地对杨益地说,“吃完後我必须回去。”

“想你叔?”

“你干涉不了我的生活。”

“有新电影要拍?”杨益现在演活了壹个瘪三。

我不愿意再和杨益有交流,转头望向窗外。远处是平静的大海,海面上飞翔着很多黑色的鸟。

“你叔教你的汉语?”

“英国并不是只有我叔壹个中国人。”我担心会刺激他引起争执,压低声线说,“我们认识不过半年,关系壹般,算不上朋友,今天就当是最後见面吧。”

“最後……”杨益很意犹未尽这两个字。

服务员把点的餐壹次性端上来。我大口嚼着,求尽快吃完,结束今天稀里糊涂的见面。

杨益从口袋掏出壹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拧开喝了壹口。我闻出那是中国的白酒,气味冲地我头晕。很快,汗渍就从杨益脸上渗出,像打在枯树上的雾水,好在瓶里的酒只剩壹口。

我拿着自己的食物,挪到另外壹张桌子上,吃完後结了两个人的账。杨益像是不服我的跟班,又跟出店门。

“你被Shylock干是什麽感觉?”

“如果你不回,我可以搭别的交通回去。”

“我们去开个房间。”杨益突然抓住我的手,被我敏感地甩开,他脸红得不知是刚才的酒劲还是尴尬,停了壹会说,“送你回家吧。”

这次我没敢坐在前座。

杨益保持着沈默,安静本分地开着车。我在为今天去不成戴维夫妇哪里而遗憾着。

“你就没有什麽想问我的吗?”杨益忍不住问。

“不感兴趣。”

“我感染了艾滋病。”杨益说。

“怎麽会……”好突然,我从後面望着干瘪瘪的杨益,不自主地远离了几厘米位置。我知道艾滋病不会通过空气传播,但还是害怕距离杨益过近,哪怕是壹毫米,不能保证杨益不会扑上来咬自己壹口。怎麽就没想到这里?我在脑海里回想和自己发生过关系的人,认识的,只见过壹次的,那些人里面有多少潜伏者?“谁传染给你的?”

“我和Shylock每次都没有做安全防护。”杨益言语平静,好像在挖别人的故事,“我以为他很安全,还傻傻地以为能从他身上找到安全感。

“你现在是猜测,还是已经找他问明白了?”

“他不在伦敦。”

我拨通Shylock的手机号,无人接听。我害怕自己也要完蛋,气丧得就剩下壹具皮囊,瘫在座位上。

“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死的时间地点和方法不壹样而已。”杨益回头望见我恐慌的表情,说得分外轻松,显得颇为高兴,只有现在他才找到了壹点优越感。

原来每个人都是如此胆小和渺小!

“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

“我比你大,我该死,我二十壹岁。我也是正值青春,变成现在这鬼样,我活该,我不知检点,我引火自焚,地狱的恶鬼都是要下油锅,挨火烧,我天生就不是个好人,壹个死基佬!”杨益壹口气吐出连串的话,我壹句都顾不上听。

“你打算怎麽办?”对於患病的杨益,我的怒意渐消。

“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麽茫然,却又从未有过现在的安详!”

我脑海里壹片纠结,想着自己被感染的可能性,毕竟发生过关系的人也不在少数。杨益为什麽要告诉自己?

“几点回家,我准备晚饭。”叔发来手机信息。

“晚点回,你自己吃吧。”我回完信息,擡头看见杨益额头挂着大颗汗珠,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打颤,没等我反应过来,听见前方壹阵急促地机动车鸣笛。

杨益直接冲向壹辆前方驶来的大型卡车,最後还踩了壹脚油门。

赵世熙

赵世熙父亲是壹名政企重要官员,母亲是个生意人,经营着烟草走私,两人借职借位,暗中敛财。赵世熙刚满三岁时,夫妻二人为避嫌选择离婚,之後均无再婚,私下仍保持生活和生意往来。随着贪婪越养越大,在暗箱中闹出两起人命,纸包不住火,他们也预料到两人不会有好下场。

1988年,原本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赵世熙在父母安排下,被从沈阳送去英国,寄养在伦敦的戴维夫妇家,并在当地入学。那年他16岁。

戴维夫人是赵世熙的大姑,中国人,本名吴雪兰,在英国开餐厅结识了戴维先生,喜结连理,可惜吴雪兰先天性子宫收缩,无法生育。戴维先生是伦敦土着,自始对中国妻子都宠爱有加,对无後壹事并不介意,和妻子壹样,已经把赵世熙当孩子看待。两人年级大了,便归隐种植着壹小块农场,自给自足,闲暇时各处游历。

在赵世熙到英国两年後,赵氏二人因巨额诈骗走私加蓄意谋杀同判处死刑,在他们查处前往赵世熙的国外银行账户注入了笔不菲的资金,足够他在英国安家立业。

可惜赵世熙并没如他们所愿,年过而立,无婚无配。我知道在中国如果儿子不能传宗接代会让父母死不瞑目。

赵世熙总以照顾我为托词。

我的命运同样苦难,嗷嗷待哺时被遗弃在吴雪兰的中餐厅後面,脖子上戴着壹个用红绳穿着的十字架。有人认得那十字架,是之前在店里打过短期工的中国女孩范含玉的。襁褓中留有壹张纸条,用中文写着:

“孩子出生日期1993年7月28日,未起名,无力抚养,还请老板好心照顾!”

吴雪兰把弃婴带回家,和赵世熙壹起抚养,同姓赵,起名保生,意思就是庆幸保住了条小命。我小赵世熙二十壹岁,称他为叔,称戴维夫妇爷爷奶奶。

叔大学毕业後,在伦敦独立开了家中国特色的茶餐厅,带着我壹起搬离戴维夫妇,住到霍克斯顿。

虽然我被叔很细心地照顾着,供其吃住,供其上学,但是我很少会看到叔用笑容表达高兴,自己也从未体会过很热情的开心。从小到大,我不记得赵世熙有抱过自己,亲过自己,甚至不记得有睡在身边的时候。

我最熟悉的是每天晚上从叔封闭的房间里传出的鼾声,那鼾声伴着我壹路长大,是叔不让我接近的理由。

除了餐厅老板外,叔还有另外壹份职业,男同色情片导演。我不明白他不缺钱不愁钱,为什麽要从事这种被同族不待见的行业?我问过几次,叔只是让我安心念书。

高二,我和壹个亚洲男性在家中激情,故意让叔撞见,目的只是想用这个借口去和叔交流,哪怕是被教训,但是叔只是冷漠地给了壹盒安全套。

终於,叔狠狠打了我壹顿,那是在得知我背着他拍了性片。我被叔按着沙发上连扇了七个耳光,每受壹下,就听见叔大声谴责:

“谁让你去的。”

“我自己。”等到第七个耳光下来,我开了口,脸被扇得老肿。

和死亡擦边

梦境中,空荡荡的海洋馆。

我沿着走廊,顺着刺耳的尖叫与碰沈闷的撞声音往前走,拐了壹个弯,看见壹头黑鲸在海水池里猛烈地撞击隔离玻璃,整个房馆都在颤抖。海洋池很高,坚固的玻璃像壹面城墙。

黑鲸在高高的城墙後,撞得眼睛和嘴巴都在流血,犀利的尖叫如同刀片壹样在划破空气。那血的颜色,血的状态,壹点都不会让我觉得恐惧,倒像是徐徐飘散的水中火焰,有壹种让人可怜的美感。

我如同站在地震带上,身体跟随着黑鲸的每壹次撞击抖动。

“Tili。”

果不其然,我头眼睁开看见的就是叔,壹个不能再颓废的中年男人!

叔难得露出笑容,沧桑的脸上绽开深邃憔悴的皱纹,每壹条都蕴含着不同的时光记忆,岁月神偷。此刻的叔像极了壹个父亲,壹直守护着孩子从死亡路上回来。我动了动手指,他赶忙抓住,对於救助他无能为力,只有通过这个方式将自己的生命力输给我。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但是他的壹切总是让我无法理解。

我接过赵世熙的水,勉强喝了半杯。水温热,不烫不凉,恰好。

“Tili,这是壹个名字吧?”等到我彻底清醒过来,叔说。

“我梦见壹头被囚禁的黑鲸,壹直在撞玻璃,快要死掉了。”

“Tilikum。”对於我的事,虽然叔什麽都不说,但总是都知道。

叔对我连日连夜的照顾,劳累疲惫让他眨个眼都不利索,干枯分叉的睫毛上染着尘埃,拧巴成结,眼球里的血丝通红,随时都可能溢出血来。

纵然我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他不是壹个会说故事的人。

枕头下的手机铃响,是Irene打来的,被我直接挂掉。

“她昨天来过。”

“你们认识?”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从你的手机上接过她的电话。”

Irene是壹个不务正业的酒吧白人女服务员,我和她有壹年多的交情,但每次见面仅限於消遣性爱。

想到性爱,我有着隐隐约约的恐惧。

吃完医院的护理餐,我精神好转很多,给Irene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好转,不用看望,也不用联系。Irene虽然开放,但从不使诈,我对她还是有些感情。

醒後的隔日上午,警察来医院找我做现场调查。我假装不清楚杨益是酒後驾车,也没有提及他感染艾滋病壹事,只是说两人出去散心,不知怎麽就撞上了别的车。最後警察将事件判定为交通事故,可怜的杨益是唯壹的牺牲者。

我很好奇,同学Jimmy和Eric壹起来看望自己。Jimmy是黑白混血,父亲黑人,母亲白人,黑发圆鼻,个子比同龄人矮小。我和Jimmy并不熟悉,听说他的经历也不风顺,父亲因为家暴妻子出了人命,被判处十五年监禁,至今仍在牢狱。

Eric算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近壹年里,我们经常约着壹起去红灯区花钱找乐。

“恢复不错。”Eric给了我壹个拥抱,嬉笑着说,“我又认识了壹个女人,舌头灵活的就像泡过橄榄油的海绵壹样,等你出院了我们壹起去。”

我傻傻地笑,即使是最好的死党,也多半是因为性才连在壹起,我厌烦起这种交际游戏。我从Eric口中得知,Jimmy的女朋友在前几天也因为车祸去世,想要找些安慰Jimmy的话,但是心中无词,口中无语。

Eric是个很地道的白人男孩,面部遍布着雀斑,他不仅仅是来探望我,也是来道别,他要离开学校,开始人生真正的工作。

当护士给我换伤口纱布的时候,我闭上眼睛,等到包紮好後才睁开。我有恐血症。趁着只有壹个护士在病房,我偷偷问,我除了身体伤口和脑震荡外,还有没有别的病?

护士说没有查出来。

我幸运没伤到筋骨,醒来又在医院养了五天,可以安全走动後办理了出院。

杨益父亲千里迢迢从中国飞来,想找我单独谈壹会,特意找警察给安排。

在警局,壹个中国男留学生样子的人经过我身边,看了我壹眼,我不以为意。

“尽量少说话,假装你中文不好,听不懂。”赵世熙壹起陪着来到警局,在私聊前,他担心我不会应场。

杨益父亲看样子是个有文化素养的人,面对丧子之痛,依旧穿着得体,面容干净,神情泰。他默哀般地注视我,让整个小房间气氛局促不安。

“等会杨益就会被送去火葬场。我只有杨益这壹个孩子,我和他母亲原本打算是要两个,以防万壹,但是政策不让生。”杨益父亲言谈沈稳谈,“早知道的话,当初就该冒险偷偷再生壹个。你能看出,我多大年纪了吗?”

我摇头,牢记赵世熙的提醒,少说话。

“五十二岁,过几年就该退休。我们都计划好等孩子在英国上完学,有了工作,就筹备他的婚事。”

“杨益和你们想的不壹样。”我差点就说出他眼里的理想儿子是因为同性恋感染了艾滋病。事情壹码归壹码,看着眼前中年男人如同叔壹般,近两鬓斑白,我可恨杨益,但可怜这个为人之父。

“之前杨益在电话中提起过你,说你是在这里出生长大,是他的好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我否认说,“只是偶尔见面,平时很少来往,”

“见面做什麽?”杨益父亲委婉的口气像在极力诱导我供出罪证。

“他在这里做代购,有时候喊我壹起去买东西。”

“没有别的?”

如果换成我死,杨益幸存,我们可能壹辈子都没啥相干。杨益父亲的眼神里表现出了愤怒,他在怀疑我是杀人凶手,但是苦於找不到证据,无法举证,无法控诉,强压着无可奈何的心情。

我沈默不再说话。

“你也是同性恋!”我没料到杨益父亲说话如同用针紮血。

老父亲真以为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年轻儿子!

我无话可说,有话也百口难辩,反正杨益已经死去,我救不活他。

生日

叔拆开蛋糕,点燃蜡烛,为我戴上生日冠,补办车祸那天的生日。可惜戴维夫妇外出旅行,没能参加,他们还不知道车祸的事情。数的意思是他们年事已高,应该安享晚年,不忍心再去让他们操劳担忧。

岁月如梭,这是叔陪我过得第二十个生日,而我却未曾为他举办过壹次。我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担心任何火焰都会被叔的冰冷冻灭。

“许个愿吧。”叔关掉客厅的灯说。

黑暗里,我望着那燃烧的二十根蜡烛,找不到要许的愿望,在叔迫切的眼神下,我还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巴默默滴咕几句,吹灭了蜡烛。

谁都不知道那几句滴咕的什麽,反正不是坏的就好。

“生日快乐!”

像往常壹样,房间里回荡着叔的鼾声。以前我很容易伴随这个声音入睡,现在却不行,脑海里盘旋着很多事情。我下了楼,倒了杯红酒,化解最近积累下来的诸多不愉快。我思索许下的生日愿望,思索得如此着迷,直到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才察觉,鼾声已经停止。

“谢谢你每年给我过的生日。”我看着酒中叔的倒影,红酒微微洋溢,影子跟着洋溢。

“要是真想感谢叔的话,就不要再让叔担心。”

“假如我这次死掉了,你会怎麽办?”我鼓起勇气,望着叔的眼睛说。

安静中,灰尘下落,落到皮肤上,成了毛孔里的化肥。

“傻孩子,我会竭尽全力去救你。”叔说。

“你不是医生。”我说,“你是个好人;你是个老板;你是个导演。”

叔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坐在我旁边。

“我不想上大学。”

“不行!不念大学很难在英国有立柱之地,你是个黄皮肤中国人,这里是白人社会,并不是你想象中的百般包容,不去大学,以後会被比下去。”叔像是从深海进化到陆地的智慧生物,原本外形光滑,现在容颜已逝,眼角额头都有了很深的皱纹,每动壹下都是对岁月的挑逗。

“我很笨,从来没聪明过。”我动了动暴露的胳膊和大腿,不清楚擅长拍片的叔是否对自己有性趣,还是在他眼里自己真只是个收养的小孩。他会去外面找别的男人或者女人,从未告诉过我。我对很多人和事都琢磨不透,像是水面上慢悠悠的鸭子,被谁都壹打壹个准。“如果我去念大学,你可不可以放弃拍色情片。”

“这是工作。”

“工作有很多种。”我几乎乞求说,“有壹个餐厅我们就过得很好。”

“你还小,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

“我不小,我不是刚过完了二十岁生日?”我和叔难得的交谈成了辩论,“我这个年龄都可以结婚有小孩了。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被人提及你拍的那些作品。”

叔起身,将只喝了壹口的酒倒如水池,说:

“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好好休息。”

“杨益不是车祸死的,是自杀,他染上了艾滋病。”我说。

入睡前,我没有再听到叔的鼾声。

Irene

阴天,刮着小风,快要下雨的样子,英国的鬼天气多变,早晨还能看见上升的太阳。

在去Irene家的路上,我从来没有如此地迫切。

Irene住在伊尔福德壹间租来的公寓,她壹直希望能在伦敦有完全属於自己的房子。曾经的我还希望能实现她的愿望,但是相处时间长後,我从她身上剥去了这个的想法。Irene私下的生活和妓女无异,只要她喜欢的,愿意付足够的钱,不会吝啬自己的身体。

Irene壹开门就被按在墙上强吻,没料到是我。等到我被推开,才发现床上躺着壹个昏睡的欧洲男人,全身赤裸,壹旁的桌面还有残留的吸食毒品。

“明天晚上我们酒店房间见。”Irene神色萎靡,说完,把我赶了出来。

这就是我最初期待过的人!

第二天,我订了特拉法加广场的壹间酒店房间,Irene如约而至。

“今天不用上班?”

“人总要有自己的时间安排。”Irene紮起闪亮的金发,脱下衣服,张开双臂,袒露着壹对大胸,也许那两个大胸才是我和她做爱的原因。“我去过医院,你比我预想恢复得要快。”

“不是去看我。”我知道Irene妄想通过自己勾搭叔,之前壹直再找机会。

Irene活脱脱壹个妓女,不仅不生气,反而笑脸相迎。

Irene包里的手机铃响。她看下来电显示,俏皮地对我吐了个舌头,笑着说:

“保持安静!”

好像我是壹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会给她惹出乱子。我听出是个男人。

Irene躲进浴室,我也跟进去,故意在她面前尿得很大声。这时候,她笑不出来。

“亲爱的,我洗个澡,等会给你电话。”Irene打开浴室喷头,流出哗哗的水声,让手机里能听见後才挂掉。她没有生气,很诚实地告诉我昨天那个吸毒男人是她新交往的男友,壹个富商的儿子,还是高学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Irene吸引人的不止两个大胸。

Irene接受我付的壹百英镑,先离开酒店。富商儿子的女友也会在乎这点小钱!

我,看着手机壹直来电闪烁,在酒店住了壹晚。第二天预约了壹家诊所做了HIV检查,身体健康。

Jimmy

叔在河岸路上开的ChineseTeaRestaurant已有十五年,主要经营中国茶水和江浙菜,店里用很多的绿色假竹做装饰,墙上还挂着中国的水墨山水画。叔曾经送我去培训过中国古典文化,但是我并不像他那麽兴趣浓厚。

壹宿没回,我的手机都快被叔打爆。我先去了CT餐厅,店员告诉我赵世熙今天没有来,只是打电话来问过我。我委托人告诉叔,晚上回去。我只想延长壹些属於自己的时间,又不想让叔操心。

在度过整个高中的校园,我看到正在操场跑步的Jimmy,大汗淋漓,身边没有Eric对比,Jimmy看起来稍许壮实。像电影里的那些励志人物,可能他要通过改变自己的外在和内在,从失去挚爱的阴影中走出来。

杨益的死对我而言并不算什麽,只是这个阴影在无限放大,放大到我看不清周围的人,我很想从冰冷的阴影里走出去,但没有人愿意拉我壹把。Jimmy,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那麽壹点光。

Jimmy发现我,刹住了脚步,抹了壹把额头上的汗,笑着走来。

我正要等Jimmy过来打招呼,但是Jimmy突然僵硬地停住,连笑也停住。

叔上来就将我紧紧抱住。这个拥抱来得迅速猛烈,我没有时间精力去顾及刚要打招呼的Jimmy,迷迷糊糊上了叔的车才又想起来。我不是壹个能坚持的人,只要给壹点甜头就会放弃,我张望窗外,已经没有了Jimmy的影子。

“电话为什麽壹直不接?”叔没有责怪。

“没带。”我撒谎,“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你有哪次走失我没找到。”叔望着我说,“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CoventGarden,人很多,我就给你买了壹个冰泣淋,转身就看不见你的人。我在人群里找了你很久,大喊你的名字,最後发现你正在和壹只流浪狗玩。”

“那只狗壹直盯着我手里的香肠,我想它大概是饿坏了。”

“当时叔可是急得要死。”

“我还记得我要把那狗带回家,你没让,说太脏。”我把上午的检测单交给叔,见叔没出声,说,“世界上哪有百分百干净的人和事!”

“没事就好。”

那间老冰泣淋店依然健在,但是重新装修过,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次我没有分心走失,因为没有看见那条流浪狗,或许那条狗早已在流浪中死去。我也失去了最初那颗纯洁的善心。

“草莓味的。”叔只买了壹个冰泣淋筒,给我说,“那天你要的是草莓味,我没记错吧。”

“谢谢!”口味说不出是不是还和之前壹样,我依稀记得以前的更容易融化些。叔不知道但我并不喜欢这种冰凉的口感,他以为我接受便是喜欢。

“爷爷的狗刚生了四只,要不要领养壹只?”

“他们回来啦?”

“没有,狗宝宝在宠物寄养院生的。”

Eric要去德国当厨师,在离开前他约上我去soho找乐子,壹起的还有Jimmy。Jimmy表现的像壹个保守国家来的正经游客,对於灯红酒绿的怂恿不为所动,静静地在店门外等着我和Eric在里面快乐完。

在避开Jimmy的时候,我问Eric怎麽就和Jimmy关系突然很好。Eric说他们平时不来往,是因为我Jimmy才来的。“他好像喜欢你,但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看他的眼神,好像又不止这些。你得自己去问他。”

“怎麽问?”

“我也尝试过同性,真不适合我。”Eric说,“这里是英国,不用担心。”

在地铁上,Eric在国会大厦先出了站,剩下我和Jimmy。

“你身体全好了?”Jimmy先口,他问完才想起这个问题Eric都问了多遍。

“嗯。”

“上次那个人是你叔?”

“是。”

“你选择好大学了吗?”

“没。”

可能Jimmy觉得我每次的回答都太简单,怕是敷衍自己,没再问。我等不到Jimmy的问题,心里有些着急,开口,“你喜欢跑步?”

“打算跑马拉松。”

“我跑不动。明天我去游泳馆,你去吗?”

第二天在游泳馆更衣室,Jimmy脸红地当着我正面全裸,换上壹条新泳裤。

“刚买的?”我问。

“是。”Jimmy羞涩地回答。

下水後,我游了壹圈发现Jimmy还停留在刚淹没到肩膀的浅水区,原来Jimmy不会游泳。

“学游泳,首先要克服对水的恐惧。”我说。

Jimmy壹头紮进水里,结果被水呛得直扑腾,但不让我去碰他,自己抱着泳道爬起来。他虽然孤僻,但聪明有胆识,很快就学会了简单的水中换气,可以游十多米。

我没再管Jimmy,游自己的,游着游着仿佛置身海里,看见壹头黑鲸摆尾向深处游去。我正要去追,後面的Jimmy壹头把我撞出幻境。

没想到Jimmy壹路呛着水狗刨过五十米长的泳池,趴在岸上,连连咳嗽,将喝进的水呕出。我佩服起Jimmy。

“你是同志?”我终於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在隐蔽的楼梯暗道,我扒下Jimmy的裤子,给他口交。Jimmy身体抖个不停,格外紧张,眼睛总盯着门缝的那条光亮,好像外面随时会有人冲进来捉奸,他干脆闭上眼睛。

走出暗道,刚才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是壹个强奸犯。

我去了壹个服装公司应聘接线员,面对面试官的问题,回答地语无伦次,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只磕磕巴巴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年龄学校,对未来没有目的,还未规划,淘汰是理所当然的,最後只能怏怏地回到家中。

“等会我们壹起去看狗宝宝。”叔边做着饭边说,他不知道我去面试的事情。

春天是戴维夫妇养的母拉布拉多犬的名字。对於我和叔去的探望,春天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兴奋劲,静静地躺在笼里,给四个狗宝宝供奶,面对熟人的试探,也发出警告的龇牙咧嘴声音。

“感情动物成为母亲後,护犊的天性就会萌发。”叔说。

听到这话,我想到自己,我的母亲可不这样!我喂春天吃了些狗粮,春天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我看过壹句话,如果从小在壹个笼子长大,如果遇到危险,你会首先想的是跑回那个笼子里。”

幼犬还太小,现在还不能离开大狗。我和叔离开的时候,春天朝我们叫了两声。

我从游泳馆游完出来,碰见刚来的Jimmy,四目相对。

在壹间酒店房间,我们巫山云雨壹翻。事後,我把Jimmy用过的安全套打了壹个结,检查确定没破漏後扔进垃圾桶。

“满意吗?”

我没想到Jimmy会这麽问,感觉像是壹次交易,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和很多人发生过性关系。”

“我很少”,Jimmy笑得很尴尬,又说,“我今天去了Tesco找工作。”

手机在静音模式下,十几个叔的电话被我漏过。我发了个晚回的信息过去,索性关掉手机。

我和Jimmy接着又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相互搀扶地着出来,晃晃悠悠地走在雾气沈沈的伦敦街道。我不晓得要去什麽地方,只是难得有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真好!

“啊,上帝啦。”Jimmy吼出壹句,仿佛耗尽力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壹阵反胃,我跌到壹边,跪在地上呕吐,这已经是我今晚第五次吐了。吐完後清醒许多,但身体天晕地转的摇晃让我无法站立,连爬到Jimmy身边的力气都没有。寒风嘘嘘,这两个流浪汉要壹起冻死在街头。

我望着夜色里的Jimmy,像极了壹具屍体,冷冰冰的,仿佛生了根,紮进地里。我使出全身力气,挣紮起来,踉踉跄跄往Jimmy那里紮,突然被壹个人提住。

朦胧中,我看见动不了的Jimmy;迷糊中,我自己都唤醒不起自己的意识。

鼾声

我醒来发现赵世熙躺在身边,奇怪熟睡中的叔竟然没有打鼾,呼吸均匀,神色安详,完全不像是鼾声如雷的人。他轻轻松了下肩膀,准备下床,这个小举动就把赵世熙给惊醒了。

“你不会喝酒,以後别喝那麽多。”

醒後的第壹件事,我想到被抛弃的Jimmy,即便叔的温暖体温也无法挽留我。叔的温暖只是暂时的,冰冷才是长久的,我现在只知道落魄街头无人照顾的Jimmy究竟变成什麽样。

“昨天我身边还有壹个朋友,我知道你看见了,什麽不帮壹下?”我生气地质问叔。

“把你接回家後,我又开车返回去,那时你的朋友已经不在了。”叔说。

“返回去?”

“当时我很生气,是很自私。”说说,“可能他自己回了家,你打电话问问。”

我没有Jimmy的号码。

下着雨,昨晚分开的地方干净的连呕吐物都被洗刷干净,找不到有人落魄的痕迹,让我好怀疑是不是记错了,但印象里又没有其它地方,我打着伞原地默哀般竖立很久。远处,叔在车里,比我停得更久。

我能联系上的人里面都找不到Jimmy的地址电话,我只得天天去游泳馆,希望能遇到,如果Jimmy有心,肯定会来,但是我连续三次四次五次都落空。可能是我去的时候Jimmy没到,我走的时候Jimmy来了,也可能Jimmy生了气,根本没来,以後也不会来了。谁晓得?我尽量泡在游泳馆的时间长壹些,半月过去,连Jimmy相似的人都没有看到。

游泳馆闭了门,我在街上熬到夜最浓时去酒吧买酒,不知不觉间,叔坐到旁边。我沈迷於孤独,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壹直叔熙跟踪着,不过我觉得也没什麽好向他汇报。

我喝到坐着都得扶着桌子,连要酒的力气都没了,被叔拉出了酒吧,吐完後推上了车。

“你打我吧,七巴掌。”我壹头靠在座位上,仰向车顶,闭着眼睛。

叔嘴唇在我的脸上点了下。我虽然醉得不清醒,还是有所察觉,但那个蜻蜓点水的动作太快,又让我等不到狂风暴雨後心生怀疑。那个吻点像是流浪在干旱的沙漠里好几天才发现的壹滴水,而Jimmy能够给我壹个泉,但就是那壹滴水,把我引诱得越发干渴。

在夜晚醉,在夜晚醒,我不知道什麽时候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睡了多少时辰,忘记许多事情,脑袋反而被酒精後劲堵得昏沈。我打开房灯,在枕头下找到壹份波士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看来叔没少烦心。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淩晨三点二十壹分。叔的鼾声壹直都很有节奏,能跟着秒针的节拍,从开始就没乱过。

我出来打算冲个澡,看见叔的房门没有关严,里面亮着灯,节奏稳定的鼾声随着灯光从门缝泄出。那灯光和鼾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叔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的房间和家里都被他收拾地整洁干净,而我什麽事都不用做。房间里最醒目的是那床天蓝色被子,我时常幻想叔会在那个被子里做什麽事情。

叔根本不在房间里,床头柜上搁着壹个播放器,我从小听到大的鼾声竟是从那个播放器发出的。

居然被这个小玩意从儿时骗到现在,叔究竟还有多少事情隐瞒着我。叔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看不出壹丝愧疚,面无表情最能掩盖内心波澜。

“从小到大你都在靠这个播放器防备我!”我很气愤,因为我太好骗,从未怀疑过他。

“对不起!”

柏林

没有放纵解决不了的忧伤,如果解决不了,那就继续放纵。我壹气之下飞去德国柏林,仅仅是为了找Eric壹起寻花问柳。Eric没有像之前壹样爽快,反而劝我寻找属於自己忠诚的感情,原因是他在柏林找到了壹个心动的女人。

有人在壹起几十年都不会有感情,而有人第壹眼遇见就会终身眷恋!

见过照面,Eric留我去他那里住宿,我拒绝了。我坐火车去了法兰克福,找了壹个丹麦妓女,壹个称自己二十岁的女孩,眼睛是淡淡的蓝,像叔床上的被子颜色。女孩脱到精光,乳房下垂得厉害,松弛的腰部留着壹条手术伤疤,这模样看了谁都不会相信是二十岁,衣服真是完美的伪装!我想着找到幸福的Eric,对於眼前的这个女孩完全没有了要侵犯的欲望,如果换成Irene就不壹定,我在可怜这个女孩和她腰部的伤疤。

女孩英语带有严重的方言,我听得半懂不懂,最後,我真像艺术家壹样欣赏完女孩的身体,付了三十英镑,匆匆离开。

很多情感是互通的,我听不懂女孩的话,但从女孩最後的眼神里隐约看到了壹丝感激和希望。

这样,我并非是壹无所获地离开柏林。临走前我告诉Eric,我很感激他,并祝他和女朋友幸福长久。

怀孕

我多次向游泳馆的人描述Jimmy的样子,问最近有没有壹个壹米七,皮肤黝黑,不怎麽会游泳的偏瘦黑白混血男孩来,没有人知道。也难怪,游泳馆每天人来人往,没人会额外注意壹个无特殊待遇的人。

透过游泳馆的落地玻璃,我看见叔阴魂般地站在外面。不对,叔是壹个神仙,我才是阴魂。

“对不起!”叔壹直等我到出来,追上来道歉。

“抱歉,让你说了两次‘对不起’。”

“怎样才能让你不生气?”

“你跳进这个游泳馆的泳池。”我信口而说。

叔真得买了入馆劵,没换衣服就直接跳进水里,被工作人员拽了上来。我站在叔之前观望我的位置,看着这戏剧性的表演,没等叔,先行离开。

对於自己不理智的要求,我有些内疚,又和叔恢复正常,那种不冷不热的关系,当做什麽也没发生,只是从今以後,我不用再听那熟悉的鼾声入睡。

忍不住空虚,我电话约Irene出来。Irene开始并没答应,说她要结婚了,但挂完电话後没多久,她又回拨过来。

Irene裹着毛巾从浴室出来,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右手无名指上带着壹枚戒指,闪闪的。酒店房间灯光明亮,我表现冷淡,那淡淡的清香还不足够迷惑我。

“你不想要?”Irene问。

“能不能给我壹支大麻?”我要求。

“不行。”Irene望着我,规劝说,“毒品不是好东西,染上就会上瘾,让你死都离不开它。”

人生百味,我第壹次在Irene脸上看到“善意”这样东西,没有再要求。Irene脱下毛巾,正面看似完美无缺,後背和臀部却有被抽打的淤痕。我带上安全套,没有问淤痕的事情。

“恭喜。”我发泄完,从Irene身体上起来,想着她要结婚了,和壹个虐待狂结婚,心里有些难过地不自在。

“谢谢。”Irene平躺着,两手搭在肚皮上。

我注意到她腹部微微鼓起,盯着那微微鼓起的肚子,入了神。

“我怀孕了”Irene说。

我睡了壹个母亲!

“我现在还没结婚。”Irene语气从未这麽温和过,说,“婚姻是壹件很圣神的事情,结婚後就会有责任。我想要这个孩子,会爱我的丈夫和孩子,不可以继续外面疯玩。”

“那个吸毒的男人?”

Irene微微点了点头。

“抱歉。”我不只是对Irene抱歉,也是给她体内的孩子道歉,我害怕自己肮脏的行为污染到这个孩子,同时还在想,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啊!

“虽然他有毒瘾,性生活上有虐待的癖好,但是他说他会改。他是壹个工程师,有很高的薪水职业。我的孩子肯定不会傻得像我这样,除了性,对这个世界壹无所知。”

这次,我拼完钱包里所有零钱,壹百二十三英镑,放在床上。Irene把钱币退回,她说她现在不缺钱,这是最後壹次,以後会洗心革面。

我很不理解身边的人为什麽都变得那麽快,我也打算以後决不再找Irene。

工作

到了开学期,我没有入学,没有朋友,白天基本上都是自己到处闲逛,希望能遇见Jimmy,可希望迟迟不来。我花光了钱,也不愿意伸手找叔要,於是又背着他偷偷去拍同性色情片。

在片场,我碰见Shylock。我强逼Shylock去医院做了HIV检测,结果Shylock身体没有问题。上帝有时候真就不公平!

我终於找到了份工作,Tesco超市的理货员,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只因为Jimmy提起过这个超市,又想让自己有事可做,看起来不像个废人。叔强烈反对,但是已经左右不了我这个羽翼渐丰的孩子。

工作中,我听见中文夹着英文的争吵,闻声赶到超市育婴区,看到同岗位的黑人Tom正在和壹个中国女人理论。那个中国女人面相四十来岁,身形健壮,举止泼辣,想要货架上所有的婴儿奶粉,只要Tom壹靠近就会用力把他推开。超市对婴儿奶粉有数量限购的规定,因为中国人在英国做奶粉代购的很多,导致本土缺货。

Tom应付不来,看见我,急忙把我推到前面。

我用中文说明超市的规定。

“我是按原价购买,不要折扣,不少给钱,为什麽不能买。”中国女人嗓门粗大,不怕惹事。

“因为你们是中国人。”我不会婉转地表达。

“你是哪里人?日本人?”中国女人壹点也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吵闹地更加厉害,“别以为你在这里上班就忘记自己的根。”

“我没去过中国。”我说。

“那太可怜了,只能在西方世界做下等公民,你父母是偷渡过来的吧?”

“你要是买奶粉,拿两桶就走,多了也带不出去。”我说。

中国女人不听劝,抱着架上的奶粉就往购物车里扔,装了大半车,然後往收银台走,被Tom叫来的保安拦截下来。

“我有钱,你们为什麽不让我买。”

僵持不下,保安报了警。中国女人并不惧怕,以为只是表面恐吓,直到警察真得来了,才彻底妥协下来。

Tom比我大三岁,身材魁梧,性格软弱,弓着壹点背,要表现谦逊,却不是。他告诉我中国本地的奶粉经常出现问题,於是很多人就到处抢购国外的奶粉,走私回去高价卖。

“好像都很讨厌中国人。”

“黑人不是也歧视,法国人还讨厌英国人了!”Tom性格乐观,“我讨厌白人,我喜欢中国。”

我告诉Tom,我是中国人,但没去过中国。Tom不信,因为我说着壹口流利的汉语。

“有人教我。”我说。

戴维夫妇

戴维夫妇从中国旅行回来,得知我辍学的事情,同样无可奈何。

我在厨房帮着吴雪兰拌沙拉,透过窗户,望见叔站在蓝莓树旁打电话。

“你叔从小到大都是个忙活人,遇事从来不和我们讲,我们也不知道忙些什麽?你们的事情我们向来不过问,只希望你们在伦敦生活得开开心心。”吴雪兰更习惯说汉语,虽说年轻时独揽生意,性格强势,但在经历过年华风雨白发四起後温柔贤淑起来,在她的表情里能看到无数个故事,好像每个故事都有波澜却无风,不真实却非空穴来风。她系着围裙,将水盆里的西洋菜捞出,放进漏篮沥水,说,“为什麽不去世熙店里帮忙?”

“我想自己独立生活,不用依赖别人。”我说。

阴冷的傍晚,戴维先生在露天支起烤架,烧起木柴,吱吱地烤着各种肉类,香肠羊肉鸡翅,焦香扑鼻。戴维先生看起来是真的老了,脑袋像具皮囊挂在强硬的骨头上,脖子上的皮肤叠了几层,血管像软体动物壹样巴在上面,胜在身体强健。

被四人围坐的木桌在园里年月已久,无遮挡,经历风吹日晒,有的地方苔藓已经枯干,有的地方又冒出新的,从食物的味道中还能分辩出木头的腥味和枯干的风尘味。

二老每次旅行归来总会分享许多异地的奇闻趣事,但这次中国之行好像索然无味,还没有在伦敦本地出行的谈论点多。

被领回的春天慵懒地趴在不远处,下巴贴着地,刚吃完,现在连四溢的肉香都吸引不动它,可能是白天带四个狗仔累坏了。狗仔们欢闹无比,在壹起挤成团撕咬扭打。

“如果愿意养,你们领壹条回去。”戴维先生会讲汉语,他的汉语是认识妻子後学的,非常流利。

“家里不是经常有人,养壹条狗,保不准会把家里闹得翻天地覆。”赵世熙说。

“可以把狗拴在後院,後院有空地,可以做壹个窝。”我并非爱狗之人,说这些话是叛逆情绪作祟。

吴雪兰察觉出我和叔有矛盾,分了些烤肉在我们的盘子里,笑着说,“中国人不喜欢吃生的,这些都熟透了。”

“谢谢!”叔问,“你们都去了什麽地方?”

“上海,杭州,重庆,成都,最後去的北京。”吴雪兰说着说着,“哎呀,老糊涂了,我去拿出来。”说完起身回屋。

“中国和我想象中是天壤之别,太美了,有山的地方山美,有水的地方水美,有人的地方人美,城市里也有现代的美,还有数不清的美食。”没有妻子在,我和叔的僵局只能靠戴维先生勉强打破,“有道菜叫水煮鱼,油腻腻的,还很辣,非常好吃,我经常让雪兰带我去吃。”

吴雪兰从屋里取出壹个相册,犹豫了会後递给我。我壹边听他们聊中国的事情,壹边欣赏相片,在最後壹页的照片上,我看到壹个头发披肩的中国女人站在吴雪兰旁边,右脸颊上有壹个明显的黑痣,这张脸让我有壹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奶奶,这是谁?”我举起相册,指着这张相片问。

“这不是范……”赵世熙吱言半句又闭上嘴。

“范含玉。”戴维先生说完,觉得自己抢话了,瞅了吴雪兰壹眼,又把话交了出去。

“去年夏天她和第二任丈夫跟着旅行团来过伦敦,来过这里,承认你是她的孩子。”吴雪兰说,“当初她因为家里逼婚,让她嫁给壹个不愿意嫁的男人,便跟人偷跑到英国打黑工,遭到了同夥的三个人玷污。有时候命运比人倔强,不会因为人的反抗而改变,她回去嫁了两次,依旧都嫁给了不愿意嫁的人。”

“我是被迫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合上相册说,“我没有怪她,所以也不用原谅。”

“她也身不由己,壹个没有签证护照和生存能力的女孩要在伦敦活下去非常困难。”吴雪兰说,“在她打算回去的时候发现怀上了你,又不知道怎麽把孩子弄掉,只得把你生下後扔给我们。你那个十字架就是她留下的信物。”

“她来伦敦也没找过我。”

“她偷偷在路口观察过你。”吴雪兰说。

“那不叫观察,叫偷窥。”我在心里说。

吴雪兰担心我不能完全接受,简单分享了范含玉的故事。三人望着我,等着我发表意见。我没见过照片里的女人,也不认识。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但这个人和伟大壹点都不沾边,即使是壹个母亲,我也认为她是壹个无能的妥协者。

“范含玉二婚三年,和现在的丈夫两人定居在邯郸,第壹次婚姻有过两个孩子,壹男壹女,都给了前夫。”吴雪兰对我说说,“如果你有机会回去,想看看她,那张相片背面有她的地址。”

我听後不同情范含玉,反而痛恨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如此的不负责任,不配做壹个母亲,为什麽要见她?

庄园离市区的家很远,我和叔留在这里过夜。

星光璀璨,夜空特别美。我认得那些星星,以前我经常壹个人趴在房间的窗台上观察那些星星,有动的,有不动的,有每天同壹个方向跑很远的。

季入深秋,戴维先生特意燃起壹摊篝火驱赶寒冷。火光映在叔的脸上,泛着惨黄的光。我想,叔看我也是这样吧!

二老先行回房安睡,狗也归窝,只剩下我和叔还依偎着篝火。叔加了几根木柴,新木柴被点燃後劈里啪啦地响,蹦出火星。

“下周我要拍两部新片。”

“为什麽又要告诉我这些?”我望着叔眼中燃烧的火焰,如此完整,壹眨眼就能挤成火星蹦出点来,等到睁开眼,那火焰又熊熊地烧。

“想问你要不要去。”叔说,“我知道就算你不在我这里拍,还是会去别的地方拍。”

“监督我?”

“保护你。”

“就算我接受你的邀约,还是会和别的人发生性关系。我不会只用性去换钱,我还会用性让自己满足。”我义愤填膺,我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是羞耻的,只想和赵世熙的欺骗行为作对。

“记得你十二岁那年,我带你去奥兰多海洋世界,以为你会和别人壹样很开心,但是在人群里只有你没有笑。在看黑鲸表演的时候,我记得你问了壹个问题,‘为什麽要把他们关在这里?’”我说,“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所以幻想成为了人的本能,我也在幻想中随心所欲,但是我知道身体和灵魂只能存在於现实,你不能壹直活在幻想世界里。”

“幻想,幻想是唯壹能让我心平气和的地方。”

“说不定那天你会遇见她,我想要你要给她壹个好印象。”

“我没见过那个女人,不认识那个女人,我更不想见壹个人生失败者。”我言语铿锵。脖子上的十字架竟有些发烫、

“天气很冷了!”叔注意到我表情痛苦起来,没有将之前话题在继续延伸下去。我冲动起身回了房间,留下他独自守着火堆。

我在房间等叔进来,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都没等到。第二天,两人都是满眼血丝。

血液

我坐着赵世熙开的车回家,小狗在我怀里很乖,不吵闹。吴雪兰说这只小狗老是被欺负,每次喂食都是最後壹个吃,送出去是最好不过。

但是在我心里并没有如何喂养这件事,所以当我看到自家大门被泼上了鲜红血液,两手壹松,赶忙捂上眼睛。小狗“啪”得壹声摔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再也不敢靠近我,只是在远处望着那个抱它来这里的人。

叔连忙打开门,小心翼翼地将我牵进去。我们在屋里推测谁会干这种事,想了好久都毫无头绪,直到狗在外面叫唤,才想到狗的存在。

小狗让叔放了进来,爪子上粘了些血迹,吓得我连忙喊道,“别让它靠近我。”完全忘记了这条可怜的小狗是我领养的。

叔让我先回房间休息,然後把门口血迹清理完,去厨房做饭。

“要报警吗?”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问。

小狗好像对之前的壹摔有严重的心理阴影,看见我就畏缩地躲在叔的腿後面。

“这件事等我先弄清楚再处理。”叔说。

“好吧。我去上班了。”

“吃完饭去。”

“晚上回来吃吧,迟到要扣钱。”

原本指望做顿饭能够缓解下家庭关系,叔望着我出门的背影,慢慢地将炉火关灭。小狗探出小脑袋,不用再闪躲了。

我没有上班,请了假,凭印象找到我出车祸的地点,在那路边呆呆坐了很久,谈不上想什麽,只是想平淡地放空自己。眼前是壹片荒田,要等到来年才会播种,这种泥土风景会萧条任何壹种心情,但我看来,只有这种空旷荒芜能容纳我幻想中的壹切,静等时间流逝,是我最好的心灵治愈方式。

灰冷的天空中出现了星星,我才想到要回家,叔说过无论我在哪里都能找到自己,但是这里,只有自己和死神知道。

我回去已经晚上八点多,饥肠辘辘,叔却没有做饭留饭,只是问我吃过了吗?我忍着饿说,吃过了。

小狗很健忘,忘记了之前被摔的经历,摇着尾巴绕着我转圈。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呼噜。”叔说。

睡觉前,我在窗台下看了会星星,心想,野外的星星应该比这里的更美吧!

有人故意整我们,第二天大门上又被人给泼了血。

我害怕在家里呆,早早去了超市工作,心不在焉,料到泼血的事肯定是因自己而起,站在高高的货梯上壹不留神给重重摔在地上。

“有没有出血。”我闭着眼睛,忍着痛问。

“没有。”

我这才睁开眼,被壹个中国男青年扶起来。

“是你,你记得我吗?”男青年用手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在脑海里翻了几秒钟,找不出这张脸来,确定没有和他发生过关系。

“我在警局见过你,你没有注意我。”男青年说,“我叫侯海峰,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有点,就是记忆力特别好,杨益经常提起过你,所以对你印象深刻。”

“我和他交情尚浅。”杨益死了,我更不愿意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侯海峰是杨益的同乡,早杨益两年在伦敦留学,现在在壹家汉语培训学校当兼职老师,可以给我提供壹份该单位的工作。我说了句谢谢,收下他的名片,借要继续工作,撇开了他。

超市主管看不下去我浑浑噩噩的样子,就给我安排另壹份差事,去Tom家看看什麽情况,Tom没个说明,三天没来上班。

Tom的家在壹个老式的六层公寓三楼,楼梯过道的墙面新刷过,但老旧味道掩盖不了,这种楼看起来干净,但表面的灰尘总感觉抹之不尽,隔音效果不佳,能清楚听见屋里居家活动的声音。

Tom家的门铃早已坏掉,留着壹个铃疤,有两扇门,外面是防盗铁门,里面是木门。我用手敲打生锈的防盗铁门,开门的是壹个坐轮椅的黑人老妇,壹只眼珠正常,壹只眼珠泛白。

老妇说壹句英文,没有壹点提防地就敞开门。那句英文我费了好大劲才听出是说,“换人了?进来吧。”我没去理解老妇的意思,直接进了屋。

屋里堆着很多纺织面料,因为老妇的身体不方便整理,有的地方很是散乱,有壹台缝纫机,壹只黄色的肥猫卧在壹团彩色的布料里,盯着人看,好在屋里窗户打开通着风,味道不是很重,这里更像是壹个工作的地方。老妇没招呼我,滑着轮椅到缝纫机前面忙活。

“我来找Tom。”我说。

“你不是志愿者?”老妇停下手活,她谈吐不清,每说壹句话,我都得用脑子去听。

“我是Tom的同事。”我说“这几天他没去上班。”

“他不住这里了。”老妇说这句话连白眼珠都嵌着泪,停下手上的活,“我都快不记得自己是他的妈妈。”

既然Tom不住这里,我的任务也算完成,正想和老妇做道别,忽然身後传来我寻找多日那个人的声音。

“好啊!”

Jimmy说他是教会志愿者,平时会照看壹些行动不便,又没去福利院的孤寡老人。他给老妇带了很多水果食物,很熟练地将水果食物摆放进冰箱,又整理老妇那些布料,整齐归位。

“她有个儿子Tom。”我小声的在Jimmy耳边说。

Jimmy把我拉出门外说:“Tom在外面负债累累,怕害了母亲,已经有半年多没回来住。”

“你认识Tom?”

“他去过几次教会,想要赎罪,但是上帝免不了他的债务。”

在Jimmy谈起Tom的表情里,我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教友这麽简单,等到再次进屋,看见桌上装水果食物的塑料袋,我想到Jimmy也去过Tesco,Tom也在这个超市上班,Jimmy还清楚知道Tom欠债的事情;从最开始Jimmy在病房探望自己的不安到他在楼梯里被口交的惶恐,再到酒店房间里他极力表现的性行为,Jimmy的接近根本不是我身上有他女朋友的影子,我怀疑他女朋友是被害死伪装成了车祸现场。

“骗子。”我望着Jimmy扫地的背影,忍不住愤慨脱口而出,我看不到从前那个带有温暖的影子。

Jimmy听见了,回过头张口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怎麽接话。

“如果Tom筹集不到还债的钱,你们是不是要策划绑架我,找我叔勒索钱财。”这是我想出如果继续和Jimmy在壹起的结果。

我心烦意乱绝望到了极致,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逃壹般地离开Tom的家,买了壹把刀当做防身用,连晚上睡觉都把刀藏在枕头下面。

淩晨壹声枪响。我被惊醒了,下楼出去看见赵世熙握着壹把手枪,壹个白人男躺在地上,拖着壹条流血的腿,哭喊着求饶。门上又有血。我晕地躲进屋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狗吓得窝在柜子下不敢出来。

很快警察和救援车来了,警察调查完现场後,叔被带上警车,受伤的白人男送去了医院。我要壹起去警局,叔让我留在家里。

我给戴维先生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戴上墨镜口罩,将门上的血擦洗干净。早上我跟着戴维夫妇壹起去了警局,见到了挺着大肚子的Irene,被打伤的是她的吸毒男友。

“你未婚夫没事吧?”我先问。

“他以後只能靠壹条腿走路了。”Irene停了会又说,“我们没有结婚。”

“年底是最适合结婚的时间。”

“你叔怎麽样?”

“请了律师。”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出庭作证,你们是受害者。

我没有表示感谢,如果没有Irene,叔进局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我先离开了,留下欲言又止的Irene,除了叔和戴维夫妇,谁都不想沟通。

叔被拘了两天,最後断定是壹起种族歧视事件的受害者。

“你知道为什麽我最开始不报警吗?”叔问我。

我摇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这里,法律给不了他应得的制裁。”叔说完低下头,用带有硬咽的语气说,“我也很害怕,害怕不只是因为自己,还害怕你会害怕。”

真相

我趴在房间窗台上看星星,听见开门声後转过头,看见了叔,第壹次看见光着身体的叔。壹个壮硕的阳刚男人身躯,生殖器却是幼年男童的壹般,藏匿於毛丛之中,仿佛从未生长,从未勃起过。

“之所以对你隐瞒,只是希望你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更多美好的事情。”

“就因为这个,所以我们住同壹个房子,却要活成了两个世界。”这样的身体仿佛发着神圣的光芒。

“我很累!”

“我是从小跟着你长大,我壹直都在模仿你,你的壹切我总认为是很完美。”我说,“我并不在意你身体是什麽样子。”

“我并不是担心你在意,只是想让你明白,人有时候很难选择。”叔说,“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只能这麽做。”

“你是为了你自己。”叔话里的转折像凉水壹样泼了刚温暖的我壹身,我在叔心里终究没有被讨好的地位,我是个影子,只要叔动动身体,我的形状就会跟着变。

在这纷纷扰扰壹系列事件下,我睡不着,从黑暗微光下的镜子里窥见叔轻轻地走过来,手持壹般尖刀,做出要刺死我的姿势。

我假装熟睡,不敢乱动,直到叔收手离开房间,我才松开被子里握着的刀。

壹大早,叔煎好鸡蛋,烤好面包,冲好牛奶,在楼下逗狗,假装和这个家的关系正在好转壹样。我想到昨晚提刀的叔就不寒而栗,想冲出门却被叫住。叔笑着让我先吃完早餐。壹时间,我怀疑昨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黑暗中握刀的叔是不是自己梦出来的?纵然是梦,我也不敢带呆着,推开他就跑了出去。

我辞去超市的工作,又不敢回家,在外面租了壹间便宜的房间。新房间冷冷清清,但是也能在窗户下看见天上的星星。我卷曲在没有被子的床垫上,冻得瑟瑟发抖,原来恐惧和寒冷都会让人有刺骨的感觉,软弱的他想念之前有被子可盖的房间。我无法入睡,坐起来,计划着钱不多,明天该买什麽东西。等白天简单布置完房间,我给呼了上百个电话的叔发信息过去,说自己搬出来住,但没告诉具体地方,怕他会带着枪和刀过来。

没有工作,我不愿意再去贩卖身体,於是求助侯海峰,得到壹份汉语助教的工作。叔壹而再地好言劝我搬回去,都被拒绝。我终於学会了拒绝,而这项本领是叔教我的。

生活变得简单又有事可做,从出生到现在,我好像终於找到的世界上美好的壹面。我喜欢上了壹个人生活,不靠近谁,不让谁靠近,我慢慢摸索,学会了做饭,不用再囤积很多的泡面。

侯海峰毕业回了中国工作,我都没来得及好好道谢

我带回的小狗呼噜被送回了庄园。

过节我还是会和叔去戴维夫妇那里聚聚,只是不再回以前的家。每次从庄园回来,我都会让叔把我送到离住处很远的地铁站,然後乘地铁回去。在地铁上,我还要反侦察有没有被叔跟踪。

我小心翼翼地过完整个寒冬,在春天快要结束了,我接到医院的电话,Irene在医院生产,需要我去陪同。Irene在医院合同上写着我是孩子的父亲。

Irene无比憔悴,以前灿烂的金发现在稀稀拉拉,身体上的肉好像全集中在肚子上,别处都是皮包骨头。Irene说她和男友已经分开,她男友并不想要这个孩子,连她都已经被嫌弃放弃。Irene这个样子无法让我责怪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我不想承担责任,但医院找不到谁可以推卸。

“我相信你会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Irene的话真是对我可笑的鼓励。

壹个男孩顺利出生,我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被抛弃的样子,竟然会心地笑了。孩子是无辜的,没有过错。

“你有权利给孩子起名字。”Irene说。

“Tilikum。”我第壹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字,那个被人类从海洋绑架的小黑鲸,“Tili。”

在Tili出生後的第七天,Irene给我留了条手机信息,说她很想家,她回家了,不会再来伦敦;她说对不起,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希望我好好照顾Tili;最後,她说我是个好人,赵世熙也是个好人,希望我也能够回家。家,我不知道Irene的家在什麽地方,我的家是那个租来的房子啊!

要照顾Tili,我没法再安心工作,还要支付每天新生儿巨大的开销,日子过得艰难起来,不过在哄孩子这件事上,我很有耐心。

Tili喜欢被抱着,看着我笑,我也会笑,如果我假装忧愁,他会伸出手,好像要去抚摸安慰壹样。但我忧愁是真的,光靠安慰解决不了。

我想过找叔要钱,又羞於开口。我承诺过自己要独立生活,不依赖别人的。

壹上午都在忙碌,到下午我才发现手机上有十来条叔的来电。为了Tili,我只能放弃自己廉价的自尊心,於是我用抱袋抱着Tili,回那个曾经生活的豪宅。

门的钥匙还在我手里,我打开门,眼前的壹幕又让我头晕目眩,还好怀里的Tili有抱袋托着,要不就像之前的呼噜摔在地上。

Jimmy躺在地上的血泊里,头上壹个血窟窿,那个血窟窿要了他的命。叔靠着墙坐在地上,手里握着打伤过Irene男友的枪,看见我才擡起头。

“你们安全了!”叔笑着对我说,露出两排大白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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