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大脑,听着工作舱运转时发出的声音,越前缓缓睁开眼,在黑暗中似乎仍能看见龙雅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前行的那一幕。眼角传来一阵微痒,他不自觉抬手去碰触,指尖湿漉漉的。
不知道爲什麽自己在里世界中流下的眼泪会影响到现实世界,但心脏一阵接着一阵的抽搐却让越前觉得难受,又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推开舱门坐起。手在脸上胡乱的擦拭,甚至爲怕被人发现而欲盖弥彰的侧过脸去,直到发觉整个工作室里安静得异常,他这才猛的转过头来——
一个人都没有。以往这个时候,是工作室最热闹的,总会有人在走动,在交谈,可现在却空荡荡的,所有的工作舱也处于停止运行的状态。在白石专用的工作舱前的地面上,有一摊刺目的血迹尚未凝固。
微怔片刻,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从心底泛起,越前翻身出了工作舱,飞快朝医疗室所在的楼层跑去——如果冒险组没有一个人在工作岗位上,地上还有血,那麽只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出事了,而出事的人就是白石!
三两步跨出楼梯口,远远就看见医疗室门口乌压压站了一群人,越前屏住呼吸冲过去,随手抓住一个人便问:“出什麽事了?是不是白石前辈……”
被抓住的是远山金太郎,这个平日里爱说爱笑爱闹的男孩此刻眼圈都红了,看到越前便狠狠一拳揍过去,大声怒道:“越前龙马你这个混蛋!你对白石做了什麽?”
这一拳很重,越前立时就被打得踉跄了几步撞上墙壁,眼角乌青。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拦,所有人默默看着,虽不曾说什麽但眼底隐隐的怨怼已说明了他们的心情与远山同出一辙,没动手不过是顾念同伴的情分。
越前吃痛也恼了,紧蹙着眉隔开再次扑来的拳头,沉声道:“让开,我要进去。”
“我就不让你进去!都是你害惨了白石!我还从来没看过他受那麽重的伤!”闪身堵在门口,远山瞪着红通通的眼怒视越前,紧握的双拳在身侧不住的颤抖,嗓音沙哑:“我告诉你,要是白石出了什麽事,我一定,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够了,臭小子,你揍他有什麽用?”出声打断远山的是斜倚在墙角冷眼旁观的亚久津,走上前来稍嫌粗鲁的把越前往身後一扯,他微微一眯眼,灰色的眼瞳中迸射出一抹淩厉的警告,回头道:“里面的人已经够多了,知趣的话就乖乖在这里等着,别再进去添乱。”
没料到一向不怎麽理睬人的亚久津会站出来维护越前,其余人皆是一楞。而远山明显不服亚久津的管束,梗着脖子反驳道:“凭什麽?如果不是他……白石也不会……”
“我说闭嘴,听不到吗?”伸出铁钳般的手一把扣住远山的脖子扯到自己面前,亚久津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字一句的道:“再说一个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虽然被远山莫名其妙揍了一拳而感到气恼,可看着对方渐渐涨红的脸和痛苦的表情,越前连忙上前抓住亚久津的手腕,道:“前辈,你放手!”
侧脸看看越前,目光在他高高肿起的眼角停留了片刻,亚久津慢慢松开手,反手将他的手腕一握,扯着他走向不远处的自动售贩机。一拳打碎玻璃,也不管手指被玻璃碎片割得鲜血直流,亚久津弯腰拿起一罐冰冷的饮料直直按在越前眼角,冰冷的灰眸中透出一丝隐忍,一言不发。
也许是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医疗室里人,紧闭的门扉这时被从里打开,不二走了出来。看看越前,再看看亚久津,他低叹一声,微蹙着眉道:“还嫌不够乱吗?就不能乖乖等着非要动手动脚?”略微顿了顿,见看过来的琥珀眼眸盈满焦急,他只得无奈苦笑道:“算了,叫你乖也是不可能的,进来吧。”
幷未即刻跟不二进去,越前先抓过亚久津的手,替他细细挑出嵌在皮肤里的玻璃碎片,撕扯下T恤的一条袖子严严实实的包好,仰头道:“前辈也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别感染了。”
“少罗嗦,快滚,别惹老子厌烦。”也许是知道越前挂心白石,亚久津不理他语气中的关切,将他往不二的方向用力一推,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石已经清醒了,但人还很虚弱,见不二带着越前进来,他勉强勾了勾唇,道:“这麽快就出来了,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啊,小东西。你那眼睛是怎麽回事?又和谁打架了?”
望着一片惨白的俊朗面孔,越前也不想提刚才在门外被远山揍的小事,眉心微蹙快步走过去站在床沿,仔仔细细打量着白石。他不知道在100%痛感区域死亡会给身体带来怎样的伤害,但看对方的样子也知道不可能没事,忙轻声问:“前辈,你还好吗?”
本想张嘴就说“没事”,可未等白石开口,忙碌完的华村从帘子後走了进来,一记眼刀逼得他不得不乖乖闭上嘴。但他这样幷未能使正在气头上的华村消气,伸手一掀他身上的薄被,道:“自己看吧,这就是逞强的下场,没有残废已经该他偷笑了。”
只看了一眼,越前就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因爲白石从腰部开始,整个下半身都缠着纱布,纱布虽厚却仍有血迹从里沁出来。回想白石被那条巨大的触手拦腰扫过时的情景,他忍不住浑身一颤,转眼看向华村,眼中带着隐隐的慌乱。“华村老师……前辈的伤很重吗?”
原本,华村是打算连越前也一起训一顿的,可见不二在他身後一顿摆手,满眼祈求,也就不好再对这个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发作了。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道:“你自己问他吧,我还要去向榊长官汇报这次事故,没时间在这里废话。你们这群不听话的混蛋孩子,总是喜欢给我搞些事情出来!”
“在100%的痛感区域受重伤,是会真实反应在身体上的,白石这一次……”轻轻按了按越前紧綳的肩膀,收到白石投来的暗示目光,不二也就不多说了,回头笑望还站在一旁的真田道:“我们先去见榊长官吧,看华村老师的样子一定不会说出好话来的,还是我们自己去解释比较好,别被她陷害了。”
看了一眼眉心紧拧的越前,真田有些不忍他如此自责,错身而过时轻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来,坐我身边来。”等所有人都出去了,白石对越前招招手,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双手用力想要坐起来,可下半身如同碎裂般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如愿以偿,几次尝试後疼得额上冒起密密的冷汗,只得对依然站在原地不肯动的少年无奈道:“还站着做什麽,来帮我一把。”
“前辈还是躺着吧。”见白石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越前连忙阻止,伸手将薄被拉起来严严实实盖好。坐在床沿,拿纸巾细细擦去对方额头的汗水,他垂眼小声道:“那时候爲什麽不赶紧脱离?脱离的话,就不会受这麽重的伤了……前辈真是个笨蛋!”
当然不会解释说一旦自己脱离,那条触手转而攻击的目标就是身旁的孩子,白石淡淡一笑,随口敷衍道:“那样设计者一旦查询记录就会看出端倪的,我可不想被怀疑。”
对白石的说法稍感怀疑,但想不出什麽可以反驳的理由,越前皱眉看了看他,低头嘟哝道:“那前辈的腿会有问题吗?还在出血……很严重吧?”
“华村老师是吓你的,没她说得那麽严重,不过是伤处反应在身体上,内出血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不愿在自己的事情上多谈,白石吃力抬起手轻轻捏了捏越前的脸颊,轻笑道:“来跟前辈我说说吧,你是通过考核了吗?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我想应该是通过了吧,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通过了第八狱……但是没有通过考核……”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白石一眼,见深棕色的眼眸里浮起询问,越前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怎麽样发现龙雅留下的通道,又怎麽样抵达哈迪斯的神殿,以及看到龙雅的影像全说了。说完後,他舔舔有些乾涩的嘴唇,道:“前辈,这次考核不算,下一次我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无论是谁,只要完成了对一个高难度冒险区域的探险,都会询问在自己之前有哪些人已经完成过,白石也不例外,自然也就看到过龙雅那段影像。只是他没想到,龙雅居然留下过那麽隐秘的捷径,而他却没有发现。难道这兄弟两人之间存在的羁绊在里世界中也有吗?在这样的困惑里,白石微怔片刻,看向琥珀眼眸的目光里带上了些许复杂。沉默一阵,他颔首微笑:“我当然会再给你机会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白石清楚的,以越前现在的能力想要通过考核基本是不可能的,他今天这麽说,一是爲了看看这孩子到底能走到什麽地方,二是不让对方不顾一切的来找寻自己。现在,第二个目的达到了,也算不亏。可现在新的难题来了——越前势必会追问龙雅的事,他又该怎麽样把越前的注意力从这上面转移?
果然,越前得到白石的保证後立刻又问:“前辈,你不是说除了设计者,其他人是不能在改变冒险区域的环境,也不能留下痕迹的吗?龙雅是怎麽做到的?难道和罪恶天堂一样,他也和设计者是朋友,所以得到了特权?”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白石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因爲他无法回答。不过,他赞同越前的判断,看来那位曾经的队长有太多的秘密是他们从前不知道的,他的好奇心和对方一样强烈。
“就算我想告诉你也没办法回答,我只能说等我伤好之後和你一起去看看,也许能找出什麽蛛丝马迹来。”捉住越前的手轻轻一握,白石直直看入写满困惑的猫眼,放柔嗓音道:“小东西,虽然我从不认爲你追查队长的事有什麽不对,但……”
“我知道,不能不务正业,前辈你不用说了。”不能白石说完便开口打断,越前撇撇嘴,转眼看向薄被下两条修长的腿。无法想像对方承受过怎样的痛楚,但不久前的亲身经历让他胸口持续着绵密的疼痛,忍不住伸手隔着薄被小心翼翼的抚摸,小声道:“很疼吧?前辈下一次不用再护着我了,我能行。”
双腿虽然依旧疼痛难挨,可少年轻微的碰触时産生的一丝酥痒白石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阵痒意顺着身体一直爬到胸口,久久徘徊不去。喉间升腾起一阵莫名的乾渴,他一把抓住细瘦的手腕,用尽全力将越前扯到面前,在极近的距离里深深凝望满是不解的猫眸,哑声呢喃:“小东西……”
“嗯?”望着白石眨眨眼,越前不敢乱动,怕弄痛了对方。相互对视了一会儿,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忙垂下眼道:“前辈休息吧,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
缓缓松手,眸光在微红的面孔上停留了一阵,白石抬了抬左臂,沙哑开口道:“帮我把綳带解开,那东西戴得我有点难受。”
依言摸索到白石的手肘处,将白色的綳带一圈圈解开,再把沉重的黄金护腕拿下来放到一旁,越前好奇盯着与上臂肤色相比稍显苍白的小臂,伸手摸了摸,挑眉道:“一直这麽戴着,前辈就不觉得不舒服吗?肌肉不会萎缩吗?”
越前不光是摸,摸了一阵感觉皮肤下的肌肉变得紧綳,便改摸爲揉捏。力道适中的按揉让白石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叹,得空的右手吃力抬起,按住墨绿色的小脑袋,仰头轻咬住色泽粉嫩的唇瓣,含糊低喃道:“你这样是犯规的……小东西……”
突兀的举动惊得越前双眸瞪大,身体僵了僵又慢慢放松了下来,等白石的嘴唇离开後才皱眉嘟哝道:“前辈都受伤了还不安分……万一我弄疼了你可别怪我……”
不安分麽?的确是那样吧。在这样的认知里,白石微微勾唇,疲惫躺下。手指紧扣着少年纤细的手指幷不松开,他闭眼道:“留下来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