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拂来,带着鸟语花香穿越操场,跃进教室里,伴着初上高校的学生们,个个表情认真中带着难掩的新鲜感,专注地听课。
坐在窗边的直人忍不住在风轻吹时连做好几个深呼吸,然後偷偷地瞄向坐在他右侧的澄。
曾几何时,小毛头变成气宇轩昂的少年了呢?那个总是浑身泥巴、沾满脏污的活泼幼孩变成整齐清爽、静静坐在课堂里的温文儒生。用视线勾勒着侧脸的轮廓,心头的悸动愈来愈甚,像有人丢了颗石头到湖里般,引起浅浅的涟漪。
还在想办法抚平突如其来的小鹿乱撞,澄已发现他的目光,故意转过头来向他做了个鬼脸,令他吓得心都漏跳一大拍。
而且澄还趁老师转身写黑板时,迅速写了张纸条,扔到直人桌上。
拿起来看,上面的字句令直人红了脸。
「干嘛一直看我?暗恋我吗?快向我告白啊!」
直人羞得受不了,伸手推了澄一把。两人正在笑闹,坐在直人後方的雪村奈奈子用笔杆轻敲他几下,小声提醒:「老师快写完,要转过来了!」
听得他们连忙收心,故作镇定地在位置上坐正,但澄仍是不住偷笑,看得直人大为羞愠,恨不得再多搥他几下。
下课钟响,老师後脚才离开教室,直人便马上转头向奈奈子道谢:「方才真是多亏你了。」
「这没什麽,」奈奈子耸耸肩,笑咪咪地道:「举手之劳罢了。」
於是直人又将注意力转回澄身上,嗔道:「都是你!递什麽纸条!」
「拜托,」澄露出无辜的表情:「谁叫你一直盯着我看?」
「你……!」提到这个,直人脸又红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打情骂俏了。」奈奈子啼笑皆非地劝着自己的同学,试图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对了,开学典礼那天,你们选了社团没?」
「选了!」澄兴奋地高举双手:「我要加入足球队!」
「真的?你会踢足球?」奈奈子双手互握,像在茫茫人海中惊见偶像似地两眼散发光芒,流露出「你好厉害」的赞美气息。
看出奈奈子那股对异性特有的爱慕之意,直人忍不住顺口替澄美言几句:「澄从小就很喜欢足球,每天都早上出门,玩到三更半夜才回来。而且他打算以後要进国家代表队哟!」
这麽一说,奈奈子更是连连称奇,让澄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边问:「雪村,你有加入社团吗?」
奈奈子立即点点头:「有,文学研究社。」
「那不就跟我一样?」直人瞪大眼:「今晚有迎新活动,你会去吗?」
「当然会罗!」奈奈子热情地搭着澄与直人的肩膀,问着澄:「你呢?会来吗?」
「我……」澄有些支吾,咬了咬唇道:「今晚也刚好是足球社迎新。」
奈奈子几乎是立时露出失望的眼神,但旋即又换上笑容:「没关系,我和直人一起去,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澄嘟了嘟嘴,一脸认真地叮咛:「你可别把我的直人拐走,我会哭的。」
未料奈奈子根本无视他的认真,噗地大笑出声,惹得直人也笑了出来,两人一起盯着因为被取笑而鼓胀着脸的澄;最後连澄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地和直人与奈奈子笑成一团。
放学後,三个人一起去吃了顿简单的晚餐,而後边走边聊地往文学社社办走去。途中还聊起住宿地点,出生於东京的奈奈子才晓得原来这对看来感情极佳的朋友是来自箱根的小村落,巧的是租屋处恰在她家附近,她当然大力邀请两人有空去她家吃喝玩乐,更自愿担任在东京游玩的导游,澄与直人自是欣然接受,对这位坦率直爽且极富亲和力的女同学颇有好感。
来到文学研究社,社办布置得五彩缤纷,许多学长姐们已端着饮料和零食在招待新生,现场播放着悠扬的乐声,衬得气氛热闹而不失典雅。
「好了,澄,你快去足球社吧!」直人推了推澄,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忽略本身的需求。「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好啦……」澄像是有点不愿离开,看看时间又真的快迟到,於是他盯着直人看上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嗫嚅:「那我走了。」
「等会儿我们这里会比足球社早结束,我再过去找你。」
澄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跑开;直人则对奈奈子笑了笑:「走,找位置坐吧!」
努力地往前奔跑,还是稍稍迟到了一点儿;当澄来到操场附近时,搭在场边的帐篷与亮黄的小灯泡们在渐暗的天色当中闪得耀眼,远远就能听见热门舞曲的重低音,透过地面传导而来,自脚底板穿入身体,鼓动每个细胞,令人不由自主热血沸腾。
「嗨!」国夫站在帐篷边,夸张地向澄挥手。「学弟,快过来啊!」
澄开心地来到帐篷前,国夫立时带来一位高材高大、身穿足球衣的少年至他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来,这位就是本校最优秀的足球队队长兼队员,目前就读二年级的南野真希!」
以往都仅是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南野真希,如今见到本人,那股特有的自信气息瞬间深深吸引了澄,望着英气焕发的脸,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脸上发热。
「南野学长你好!」澄热情地打招呼:「我是新进球员日向澄!」
南野真希愣了愣,似乎有些被澄的喊声震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道:「你好。」
光是打招呼似乎还不够,澄还想与偶像接近些,是以他伸出手,既有朝气又满载欢笑地说:「以後我们就是队友,请多多指教!」
南野真希握住澄的手,上下打量他,最後满意地笑。「体格不错哦!期待你以後有好的表现。」
「嗯,我会努力的。」澄脸红地接受赞美,而後到新进队员区入座,开始听学长们介绍球队的历史、成员、以及概况。
整晚,澄的视线都跟着南野真希转,所有注意力皆集中於他身上。他还不甚明白何以自己在见过南野真希後会有这些反应,可心里就是很自然地希望能与学长多聊一点、多加彼此了解。
那豪爽的谈吐、有自信的态度流露着成熟男人的魅力,愈是与他谈话,愈被那超乎年龄的思想与世界观给吸引。
「我准备未来去义大利进修,」当澄主动上前寻找对话机会时,南野真希在他面前握着拳,志气盎然、神采飞扬地道:「等我学成归来,就要进国家代表队,站上世界盃足球赛的舞台,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南野真希这号人物!」
充满理想抱负的雄心壮志令澄动容,感觉终於在茫茫人海里遇见和自己怀抱相同梦想的人,他忍不住握紧南野真希的拳头,坚决地说:「学长,我一定要跟随你的脚步,追上你的实力!」
「很好,我们一起努力!」南野真希热络地拍着澄的肩膀,令澄感到这在当下,全场只有他与学长的关系最熟悉、最密切,有一种得宠的优越感。
「各位,接下来就来进行今天迎新活动的重头戏啦!」国夫与其他学长推来一大篮的足球,兴奋地向大夥儿说明。「迷你足球赛与射门比赛!」
果然在场个个是热血男儿,一听到有比赛可玩,便集体欢呼,令整座操场都充满热情,连夜空都为之亮了起来。
充满精神的饱满喊声,似乎随着晚风飘进了文学社社办,直人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从这儿却望不见操场。
与动态性的足球社不同,文学研究社的活动较静态,不外乎是猜谜、填词、俳句等各式各样与文学有关的小活动,每个新加入的社员皆玩得投入,除了直人之外。
直人不是不喜欢那些活动,而是因为他心系着澄,所以无法专心。
在箱根的小村子里,他们俩几乎做什麽事都是两人一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一起散步……没想到来到东京後,突然各自为政了。
他还不习惯,即使只有短短的时间,他仍需要努力适应。
终於,好不容易捱到活动结束。散会前,社里的学长姊们还特别过来问候直人在东京的生活概况与在社团里的感觉如何,令他觉得万分过意不去。人家如此用心地举办活动与关心,他却在过程中不断分心神游,参与度不足百分之五十,简直糟踏了别人的一番心意。
心虚之下,他承诺日後每次社团聚会都不会缺席,好减经自己的罪恶感,之後才安心地离开。
来到操场,看见足球社成员或坐或躺地在操场上休息,足球散落满地,显然历经过激烈的活动。
澄原本正与其他成员在说话,瞥见直人独自推着轮椅过来,便晓得文学社的活动结束了,於是他奔上前去。
「怎麽只有你一个?」澄问:「雪村呢?没同你一起?」
「她男朋友找她,所以活动到一半,她就离开了。」
「她有男朋友了?」澄失声惊呼。「真看不出来!」
「你干嘛那麽讶异?」
「不……我本来还想说你们俩挺相配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撮合撮合……」
澄说来无心,直人听来却觉得有些刺耳,但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胡乱用僵硬的笑容敷衍过去,问:「你们呢?迎新进行得还顺利吗?」
「嗯!」澄用力地点头,笑得乐不可支。「刚踢完一场迷你赛,就快结束了,你再等我一下?」
此时,国夫与其他人的呼唤自背後传来,澄回头向他们做了个马上过去的手势,又转回来拍拍直人的肩膀;直人轻轻颌首表示明白。「你快去吧!我等你。」
耐心等候半个多小时,足球社的迎新晚会终於顺利落幕,澄背起包包,带着一身汗与泥土跑至直人身边,推着他一起回家。
「怎麽样?文学社好玩吗?」澄先开口询问。
「很不错,学长姐人很好,还温柔地关心我在东京过得好不好。」直人隐瞒自己不断分心的事。「你呢?看你心情这麽好,一定是在足球社里玩得很开心罗!」
「当然!我们队里还有目前被誉为最有希望的新一代球员--南野真希学长呢!能和他一起踢球,觉得自己好像都变强了起来!」与足球有关的话匣子一开,澄便滔滔不绝起来,整条归途全都在谈足球队的事,其中大半内容在描述南野真希的英姿与技巧有多高超,充分显示在澄的心目中,这位学长的地位已如高不可攀的神圣偶像般令人敬仰。
直人默默地听着,两人的立场彷佛反了过来,前些日子是他在澄面前不断说着文学社的优点,如今换做澄对他大肆宣扬足球队的可圈可点。
这样好像很自私,当澄连连称赞南野真希时,直人无端地感到心头酸酸的,闷得有些不舒服,隐约觉得澄似乎要展开翅膀,飞到另一个世界、飞向另一个人的身边--那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永远无法取代的角色。
回到家後,澄立时往沙发上一坐,疲倦地打着呵欠,声音却既欣喜又满足。「呼!能和有名的球员踢球真是太棒了!耗费的体力与精神也特别多,难得在踢完足球後感到累呢!」
「累了就先去洗澡,洗完了再到床上睡。」直人拍拍澄放在椅边的手。
「不,你先洗。」澄摇摇头。「我洗完後浴室就湿了,万一让你在里头滑倒可不好,所以你先洗吧!」
澄的体贴总是存在於无时无刻,让直人感觉暖呼呼地,於是他含着浅笑回应。「好吧!我先洗。」
等洗完出来,澄已倒在沙发上睡得熟;直人不忍心将他叫醒,便进房拎了条毛毯出来替他盖上。
澄的唇边带着笑,想必是今晚的活动令他感到非常欢喜吧!
应该要替澄感到高兴的,可为什麽不断在心里萌生的,是种淡淡的感伤呢?
直人轻抚着自己的大腿,他也很想和澄一起加入足球队,可惜他办不到。如果他能随心所欲地跑跳,或许就无需承受这种莫名失落的感伤。他可以和澄在阳光下挥洒炽热的汗水,为共同的理想奋斗,而不是两人各分东西,甚至让彼此的生活圈相距愈远。
望向澄熟睡的脸庞,直人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孤独。像是失足坠进乾枯的井里,望着残存的一片天,等待着希望渺茫的救援;日子一天天度过,却没有人发现他已从人群里消失,陪着他的只有无止尽的失望与不被看见的落寞。
不得不承认,他焦虑了,深深恐惧往後的日子不会如他预期的那麽美好。如果有一天,澄要离开,他该怎麽办?
「澄,答应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直人伸手摸着澄的额头,澄撇了撇嘴,喃喃梦呓:「学长,我们一起前进世界盃……」
这麽一句话,令直人鼻酸起来,心破了个洞,溢出来的尽是说不出的苦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