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课程对她而言无趣至极，事实上，她对所有制式化、周而复始的事情提不起半点兴趣。
但是如果有必要，她都会尽全力去做。
这样才能让她看起来跟一般人没什麽不同。
半梦半醒之间一天就结束了，她向班上的同学说再见後，先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两瓶无糖绿茶，然後又绕回学校，学校侧门旁进去有一条两旁长满桂花的小路，走入後就能看到福利社的背面，从墙和墙之间的缝隙钻进去向左走，有一个只能容下四、五个人的小空地。
他们只要想单独谈话就会来这里，这是张游君发现的。
她侧着身体走进去，不意外的看到那个人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张游君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双眼半眯着，像是刚睡醒一样，慢了几秒才发现她。
她做到他右边，把一瓶饮料放在他们两人中间，自己开了另一瓶喝了几口，期间没有人说话，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地方只有她吞咽的咕噜声。
「伤口会痛吗？」
张游君解开她的手表，长久的过份束缚让手腕留下淡红的印子，底下能看到些许渗出的血液，鲜艳的红色在白色的绷带下格外明显，有种病态的美感。
「当然痛，所以我才这麽做。」
她注视着左手腕上的伤痕，略为失神了一会儿，有一瞬间，从以前到现在的种种疼痛、不安、孤独和被抛下的寂寞凶猛的朝她扑来，几乎要将她压跨。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
「冷静点。」
张游君握着她的手，从掌心传来阵阵跳动，规律的没有一丝凌乱，但她害怕这负面情绪会感染到他，毕竟他们两人都很容易受到外力影响。
不要紧，只要几分……不，几秒钟就好，很快就能恢复原状了。
双手在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心跳的急促，不知不觉握紧了张游君的手，似乎听到他说了「深呼吸」、「我在这」，他掌心的跳动隐约加快了，这可不是什麽好现象，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渐渐平息，呼吸不再急促，双手也稳定了下来。
张游君至始至终都握着她的手，有些疼，或许是伤口又冒血了。
「手表，戴回去。」
感觉到左手重新被勒紧後，她才稍稍吐了口气，拿起饮料又灌了几口，终於恢复原本总是挂着浅淡笑容的模样。
「虽然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如果你觉得有用我也不好干涉你。」
「有用吗……只是短暂的，最多最多就只能撑一个月吧。」
她放松下来靠在墙壁上，右手轻轻抚弄地上的杂草，话语中甚至有一种半开玩笑的意味，云淡风轻的从容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对此上瘾了吗？」
「或许吧，但与其说是上瘾，不如说是我必须用这种方式自我惩罚。」
「置身在人群中对我们而言就是种惩罚。」
人与人之间的爱他们或许永远感受不到，却又得日复一日的强迫自己去接受、去融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间炼狱」也说不定。
不知道披着羊皮的狼在四周都是异类的情况下，是不是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凄凉之感，是不是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存在呢？
「的确如此，但持续的疼痛会导致麻木，偶尔的刺激才能提醒我们身为异类的事实，即便不想记起、不愿记起，但这是无法挣脱的梦魇。」
「没有感情的我们，是不是真的很可怕呢？」
「披着人皮的怪物，在世人眼里，我们是真正的『人间失格』啊。」
声音毫无起伏波动，平静到有些恐怖，张游君测过脸看向她，刚才额角冒出的冷汗还没抹去，制服似乎被汗水浸湿而有些透明，裙子也因为地上的泥土脏了一块，即便看上去狼狈不堪，她的面容却仍然冷淡的不像话。
那是与乖学生模样截然不同，只会流露在他面前的表情。
虽然刚才叫她冷静点，但好像有点过头了呢。
「我们是异类，这或许永远不会改变。」
他右手绕过她的肩，动作轻柔的将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张游君看了眼天空，太阳即将落下，姜黄色的天空并不是他喜欢的颜色，他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避开对他而言有些刺眼的景象。
「但是被排除在外的不只有你一人。」
「我一直都在，正如你也在我身旁一样。」
「记得吗？『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她静静的听着，嘴角勾勒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她当然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唱片行正在放的歌。
当时她就明白，那个少年是她的同类。
明明是如此甜蜜的话语，明明动作是那麽亲密，他们之间却依然没有任何恋爱的气息，甚至算不上是朋友，张游君并非完全没有温柔，但是却也没有他平时对待班上同学的那抹孩子气的微笑，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空洞的可怕，但是她喜欢。
因为若是其中一人爱上了谁，那麽他们就成了各自的「异类」。
没有人想发生这样的事。
「情羽。」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李情羽意外的喜欢这个时刻，明明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她的左耳被塞了一只耳机，冰冷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垂，让她稍微瑟缩了一下，接着耳边响起的，是专属他们两人的歌。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沉默在周围蔓延，欣慰与哀伤两种情绪同时浮上她的内心。
欣慰的是即使黑暗中没有光，至少还有相同的阴影处可以当作避风港。
哀伤的是，这首歌的主角一直到最後都只有一个人。
未来终究是未知数，人的离合也十足频繁且平常。
她偷偷瞄了张游君一眼，他的神色依然冷漠，但他低头不语的模样却泄漏了他的心思。
你是不是也在跟我一样在想相同的事呢？
夕阳完全落下的那一刻，天空中最後一道光消失了，附近没有街灯，这让她一瞬间绷紧了神经，却又在两秒钟後放松了下来。
他在。
至少现在，他就在她身边。
歌曲已经进入尾声，主唱用略带忧伤的嗓音悠悠的唱出最後一段，每次听完这首歌，她都无法抑制内心悄悄涌上的不安，以及伴随而来的，对孤独的恐惧。
「只求命运带你去一段全新的旅程
往幸福的天涯飞奔别回头就往前飞奔。」
音乐渐渐减弱，被放大的是她的心跳声，或许还有张游君的，她不知道。
像是对未来的预言，最後一句歌词总让她有点难受。
眼角似乎瞥见张游君抿直了嘴角，这让她稍微好过了一些。
「……请忘了我还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