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型很好看。」谢青盼看着我,又是一个甜美的笑,像是烈日之下含入口中的薄荷糖,扫除一切的烦躁与黏腻。
在她眼中,我似乎看见了欣赏。
「谢谢。」我一时愣住了,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过了几秒才回以尴尬的微笑。
我从来没有,或是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被她投以欣赏的表情过。
或许把我的局促当成不好意思,谢青盼只是以友善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拿出卫生纸轻轻擦拭嘴巴。
这个动作熟悉到怵目惊心。我连忙低下头,收拾餐具。
我把便当盒等垃圾拿去回收,桌子擦乾净,把椅子拉回我的坐位,在这之间,班上已经渐渐安静下来,陆续有人趴在桌上,准备午睡了。
然後我不经意的看见,谢青盼支手撑头,正看着走廊上的什麽,正午的阳光洒在窗外,闪闪发亮。
顺着那视线的方向,以前总是什麽都看不见的我,终於也看见了,或许说,我终於了解了。
我看着她,而她看着另外一个她。
这不是偶像剧的情节,而是现实生活中,某种残酷的机率问题让人们,往往不会爱上爱着自己的那个人。
至於是谁下的重手,而我又应该如何处之泰然,到了现在,即使跌跌撞撞了那麽多次,我还是搞不懂其中尺度的拿捏。
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其实我一点都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真相。
有很多事情,总要等到过去了才能看清楚前因後果。
就像看着显微镜下的玻片,你得先在低倍下掌握脉络,才转到高倍仔细去观察其中奥秘。可惜的是,生命只会不断的把你的倍率越调越低,直到你什麽都看不清楚,变成了一段失去刻度与景深的回忆为止。
然後你匆匆在考卷上写下你的判断,铃声响起,你换上另外一张玻片。
所以或许,当你以为自己摸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的时候,你早已忘记在最接近它时,所感觉到的质地与气味,以致於你也忘记了,其中一定有着些什麽,让你失了心迷了魂魄,才做出那种种不合逻辑的傻事来。
遗失掉的那个「什麽」,往往才是我们着迷沉醉,不顾一切追寻的东西,讽刺的是,她的保味期是那麽的短暂,甜美的鲜味被抽离掉後,苦涩的余味却是那麽悠长。
「欸我们一起去倒垃圾。」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罗惠婷笑嘻嘻的靠到我身旁,悄声说着。
我点点头。
正午的阳光相当毒辣,除了和我们一样要倒垃圾的三两人群外,整个学校陷入温柔的沉默之中。
我和罗惠婷人手两袋扫区厕所的垃圾,懒洋洋的走在红色空心砖的路上,榕树和小叶榄仁在我们头上沙沙低语。
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我饶富兴味的看着走廊上仪队的学妹们正贴在墙壁上直挺挺的站着,或有三两只小猫,在操场的阴影下耍着木枪。
就像很多美好的东西一样,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明明没有什麽意义,还是那麽认真的去努力达成。
「欸,你不是...」罗惠婷看着我,欲言又止,扭捏的模样实在和她大喇喇的个性不搭。
「嗯?」我看着罗惠婷,一边注意有没有教官在附近,毕竟作为服仪总是不合格的坏学生,教官和我们总势不两立。
「你是不是喜欢谢青盼?」罗惠婷低头踢着石头,平常总是一副粗枝大叶模样的她,其实有颗温柔而体贴的心。
「怎麽突然问我这个?」我吓了一跳,不记得高中时候,罗惠婷有问过这个问题。
更多时候,她总选择温柔的旁观着,保守秘密,直到我觉得安全,愿意开口为止。
「其实我想问很久了...」她还是低着头,咕哝着,好像如果我假装没听到,就这麽结束这个对话也没关系。
「哈哈,不明显吗?」我乾笑两声,心底有点酸。就是有我这种白痴,一头热的去拿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还怕别人不待见。
或许罗惠婷早就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忍心戳破。
「嗯...是满明显的...可是你刚刚的态度又...」她眯起眼,表情有点为难。「而且你刚刚跟ㄒ…」
她说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那个「ㄒ」指的是谁让我瞬间惊了一下,差点被口水呛到。
如果你想说「你是不是还另外喜欢那个许瑞亚」,那就算了吧,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夥伴颗颗颗。
「咳,咳,所以你觉得?」不过最後我决定还是别自爆比较安全,於是把话题丢了回去。
「马的我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啊!」罗惠婷没好气的把手上的垃圾袋甩了过来,我连忙闪过。「心虚个屁!你今天讲话怎麽像个大人啊干!」
靠邀我本来就是大人喔。
「我也不知道。」我轻轻吸了一口气,过了几秒才开口。
这两天来,即使我努力想倾听自己的心,却只得到一片混乱。如果真的像CR-17说的,这超自然穿越是因为我的意念造成,那…
我到底为什麽会回到这里?不是别的时间,不是别的地点,而是这里?
是想挽回些什麽吗?
或是因为後悔?
我不敢对自己承认心底的答案,我只确定,我已经失去那股遵从直觉的勇气,也失去当初,我苦苦追寻的原因了。可现在,抽掉了那个原因,那个曾经我以为生活的重心,那麽我还算什麽?
回到了起点,但我反而找不到路了。
「啊?」她转过头来看我,嘴巴大张,大概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尽量把这话讲的诚恳一些,但显然不大奏效。
「干,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分什麽知道不知道喔?」罗惠婷走到一旁弯腰捡起刚刚被她甩出来的垃圾袋,没好气的骂了一声。
「现在没有那个心情吧。这样的状态下,我真的不知道是要进去还是出来,很痛苦。」为了怕罗惠婷以为我只是随便呼拢她,我又补了一句。
「所以你喜欢吴品柔罗?」然後我很故意的提起另一个话题。
每次我们练球,她总是带着三杯饮料出现在场边,给我和黄妙果还可以理解,毕竟我们同班,不过给16班的吴品柔...应该可以合理怀疑送我和黄妙果只是幌子吧。
「你...你怎麽知道?」罗惠婷果然吓了一跳,小眼睛睁的老大,差点呛到的样子很好笑。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分什麽知道不知道罗。」我耸耸肩,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