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搬家了。
在黑暗中点起微光,她吸起孤单的菸,又吐出一道道寂寞,站在窗边回头看了眼房间那张红色单人床,她才知道自己终究要放下。
他们是在网路上认识的,当时的她22岁,才刚毕业的时节。
她由於找工作不顺心而匿名发文,却被他的言辞所拯救。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年纪,更不知道住在哪里,只知道他总会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马上现身,像是为了拯救迷路的心的指南针,为她指出幸福的道路,听她诉苦,听她宣泄。
她知道,自己已经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也不会像个未知世事的小女孩似地为一句话高兴半天,只是他实在太特别,让人不得不在意起来,偷偷在心中为他留下一个位子。
两人渐渐地愈走愈近,开始聊起一些心事。她才发现,原来她爱的东西他也喜欢,他说的笑话她听得懂,他的话能成为她的依靠,她的关心能变成最靠近他的陪伴。她甚至知道丢出什麽话,对方会回应什麽,也能察觉当对方的措辞奇怪,就是发生了什麽事。他们是如此地合拍,相处是如此地自在,这让她除了惊喜之外,还多了些暧昧的情愫。
那人尽管什麽都聊,什麽话都能接,却始终不谈起自己的生活。每当有意提起,他就会将话题转向玩笑话,让她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无法再深入。
她很好奇,这是她第一次这麽想闯入一个人的生命里,虽然自己并不是个主动的人,但他的神秘感却好似逗猫棒,让人忍不住看准时机挥出手,打破原则。
所以当她终於获得第一份工作时,忍不住提出了见面的邀约。
不敢想像对方会怎麽回应,她只是紧张又害羞地来回踱步等待消息,然而对方再也没有回应了,完全消失。
她後悔、她失落,也气自己怎麽就这麽沉不住气,感情用事地毁了他们的关系?她好想回到当时,要是没有说出那句话该有多好?她明明知道,一旦平衡歪了,就很难恢复原样。
尽管如此,第一天上班的日子依旧到了,一天两天,她渐渐忘记那位神秘的人,不,她只是假装忘了,假装不在意了。
她不再上那个网站,将心私全放在工作上,只是没料到,一年後公司的调动,让她被安排到主管隔壁的位子当助理,而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位主管有些熟悉。
他的谈吐,他的玩笑话,可不是吗?那可是能够让她感到舒适的感觉啊!就像那个人,就跟他一样。
愈是工作得愈久,她就愈发现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她几乎能肯定这个人就是他,网路上那个他。
只是她并没有证据,但似乎也不需要了。因为她注意到,这个男人不时地会望着自己,那眸中带有的,是同样熟悉的影子,就好似一见如故的神情。
他们谁都没有戳破这件事,只是相对地走得更近,比当时在网路上还要来得近。
在後来,季节已经来到了冬天,寒冷的夜上下着雪,只剩她一个人还在公司里处理文件。太庞大的工作量,让她极尽地觉得疲惫,在忙里偷闲地望着窗外风景稍作休息,才注意到街上满是热闹吵杂的声音,她觉得疑惑,接着才想到今天是圣诞夜。
她苦笑,自觉有些孤单地想哭,今年的圣诞节大概也要一个人过了,尽管她想更接近这个男人,但他们始终处於暧昧阶段,她不敢再往前一步,深怕自己的重蹈覆辙,更怕对方的消失。
霎时之间,耳边似乎传来他的声音,回过神才惊觉他拿着一瓶红酒走上前,想让自己陪他喝几杯,她讶然地接受了。
这是吹了什麽风?他会主动找上门?她不敢多做臆测,只是心脏直蹦蹦地跳着,好吵,她反倒有些不自在。
黄汤下肚,配着窗外落不停的雪,似乎更添一分美意,不知道是气氛的关系,或者他醉了,开始从那张闭口不谈自己的嘴,诉说起生活的烦恼,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他早结了婚,今年32岁,妻子是家庭主妇,两人还育有一个就读国小的孩子。
他说当年不敢让她抱有期望,所以乾脆删了帐号,好让她死心,却没想到如今会在公司里相遇,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接着他说到家里最近闹的不愉快,三番两头总跟妻子吵架、下班又要接孩子,而公司每天都有重要的客户要处理,忙的他两头烧,很是心烦。但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能变回冷静的自己,因为他知道,她懂他,一直都是。
她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些话一字一句深深刻在心底,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骗了她吗?没有。他做错了吗?也没有。他不过是回避了一切,当作这件事没发生罢了,她明白的。
也许是藉酒壮胆,她栖身向前,用吻封住他的嘴,不再让他说下去。
她害怕,怕接下来他会否定当初对她的感觉,怕继续听到那些跟她无缘的他的婚姻。毕竟她是喜欢他的,但他结婚了。
浓浓的酒味蔓延在嘴边,她觉得醉醺醺的,很舒服。这是她第二次这麽主动。
原本以为他会推开她,但他没有,反倒将她搂进怀里,於是她闭上眼,享受着现在的一切。
或许是受当下气氛影响和红酒助兴,他一把退去她身上的碎花连身裙,轻抚着每寸肌肤,并随着将头向下探。
脸、脖子、酥胸、腰、大腿,甚至是私密处,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手、甚至鼻子轻轻地划过她的身体,那因心律不整而喘气的鼻息,在每一处留下痕迹。
接着他开始亲吻、开始啃咬,最後又回到她的唇,她知道,他对她的身体有着渴求,所以她回应着,喊着他的名,用那迷蒙的眼神,挑逗他。
对一位不断抑制着慾望的男性,这可是最强大的杀伤力。
他的眼神顿时转为犀利,像是变了个人似地,将她整个人往办公室的桌上放,除了同时脱下身上的衬衫,手也不再只是轻抚她的身子,而是更深究的探入。
他们像是在寒冬中求暖,在不断地亲吻、相互回应下,他最终深深进入了她的身体。虽然觉得疼痛,但却也是最深刻的记号,所以她忍着痛楚,内心很是高兴。
来回几次的动作下,她的身体渐渐由疼痛转为舒服,甚至是渴求。她同时听着怀中的他在耳畔的喘气声愈发扩大,也让她有些兴奋,只管放心地把自己交出去。
每当身体的撞击更加激烈、更加深入,她便愈觉得自己离他更近。所以她让他带领自己探索内心的慾望,只管专注感受眼前的事物,而後随着他到感官的天堂。
他对她的身体是享受的,她能感受到他的这份感情,是强烈又浓腻,而这也让她感到满足。
最後,外头的雪停了,吵闹声也没了,不知是否已到深夜,附近的楼房只剩这间房还亮着。
他在暗夜里轻轻吻她一口,说了一句圣诞节快乐,结束了身下的动作。
她像小鸟依人似地依慰在他的胸怀,感受着他的心跳,心里还在飘然。
她不会逼他选择她,尽管他结了婚,她也亦不後悔,这是她所做的决定,选择沉默的陪伴,於是他们有了这层关系。
他们开始在下班後相约,一周四天,多半是她家。
挤在一张红色的单人床上,他总会笑说她的床太小,该买一张大一点的,但她却回他这样才能更靠近彼此,所以她不想换。而这也常逗着他大笑,轻捏着她的鼻子,说她可爱,说她风趣。
他总是会在要离开时亲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知道,他喜欢她,但他不说,也不能说,因为他是已婚者,所以她也不渴求。
只是偶尔,她多麽希望,他能待在这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段关系维持了将近三年,这同时也是她进公司的年份,数着自己的岁数,她已经要满25了。
她忽然想起他们的相处,表面上是助理身分,私下却是他的情人。是情人吗?现在的她不敢肯定了,他从不说他爱她,也不带她去任何地方走走,他说怕遇到熟人、怕人误会,毕竟他有家室,所以总要她乖点。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旅馆,就是她家,又或者偶尔在办公室激情,他是爱她吗?她开始感到疑惑,觉得心慌,所以她要求在私下时间对她说些情话,亦或者要他在自己与妻子之间择一,尽管是骗她的也好。然而他却像回到网路相处的那时,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开玩笑带过。这让她很难受,心疼的像是扎了好多针,让她差点无法呼吸。
最近的他,反应更是冷淡,也不再说家里的事情,她可以感觉的到,他的家庭似乎回归到正轨,这不是她乐见的。她了解他,因为他们一拍即合,但她觉得自己将要失去他了。
极尽崩溃的恐慌,这是第一次,她这麽不冷静。要怎麽样才能留住对方,她不知道,但她花了将近三年的岁月在他身上,回馈的只有身体上的欢愉。明明她需要的,是他的心,他的爱,他却吝啬不给。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比当年的她还要糟,现在的自己,内心是满满的猜忌、害怕跟无助。她什麽时候变得这副德性呢?变得如此丑陋的自己?
她难受地哭了,这是相遇以来最悲伤的一次,她哭了好久,也苦了好久。她不确定自己为何悲从中来,只是觉得现在的她,身心俱疲又有着委屈、还有好多的不甘心。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得不到他了,虽然她好几次曾想过要大闹一场、毁了他的婚姻,但这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也不是这种个性的人,所以相对的,她想转回正轨,比他早一步,至少让她在还能回头的时候,亲手拯救自己。
最後一次的缠绵悱恻後,她坐在床沿,看着黑夜里熟睡的他。
这张脸,她看了三年,这双手,她也牵了三年--在这张床上。但他始终带着婚戒,一次都没有摘下来过。
她苦笑,心酸酸的。其实她可以保证,她比谁都还爱他,就连他妻子、母亲,大概都比不过她。只是,他选择的,却不是她,一直都不是。
他不肯给她承诺,不肯为她放弃一切,这些都是最好的证明,她终於明白了。
可不是吗?她怪不了他,毕竟他一句话也不说,沉默是最好的自保。又谁叫自己爱上了他呢?他可真是甜蜜的毒药啊!让她气得牙痒痒的,却又爱不释手。
仅仅只是因为在她需要帮助时恰巧闯进了她的世界,以成熟又带了点风趣的话语替她解忧,更多的是被幽默所吸引,种种如此,他便获得了她的芳心。
不过,她不会说自己的感情是廉价的,毕竟就是因为他们曾如此合拍,所以她才会深深地爱上他。是的,曾经,她要当他是过去式了。
轻轻地在他额上一吻,她柔声唤起他说该回去了,这时他才醒神,起身後熟练地使用她家的浴室,最後在楼下,回头和在二楼窗边亮着灯的她道别,三年来一如既往。
挥手看着他渐渐走远,她拿出之前买的菸,听说菸可以治消愁,所以她像个傻子般买了一盒,只是当她抽起第一口的时候,却被呛得正着。啊,真难受,到底是谁这麽说的?
抱怨归抱怨,但她仍不放弃地慢慢尝试几次,只见菸头燃起一道微光闪烁,她开始不再被呛到,才缓缓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白烟。渐渐地,她学会如何抽菸,眼眶又不自觉地湿了。
明天到公司後他应该会很惊讶吧!总是听话的她意外地递出辞呈。
在这之後,他还会有什麽反应呢?打给她?挽留她?还是继续的不闻不问?
她已经不想再去多想了,她决定从今以後不再深入他的生活,她要离开,走得很远很远。
因为待在他身边好痛苦,尽管不想放手,尽管如此难过,但他给的实在太少,她很难奢求更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三年的情愫就要这麽画下句点了,她却觉得有些解脱。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对的事,所以她要离开了,这是最後一次目送他而去。
回头看了眼那张红色单人床,她决定要搬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