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的孩子 — 羽化

细微的滚轮声钻入耳朵,这气味,这床垫的触感,好熟悉啊…。

打仔意识渐渐恢复,眼睛半开半张望向前方,见到窗外已是晚上,原来自己又回到了之前那家医院,自己背部朝上,好好地趴在病床,手臂还打着点滴。

『念华…』

「没事,我在这」火星握了握打仔的手,好让他安心。

『对不起…念华』

「你还知道对不起,就知道这麽做我会不开心了。」

『嗯…对不起』打仔悄声说道。

「别自责,你只要记得,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我不会喜欢就好。好好安心休养」火星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打仔的发梢。

隔了一会儿,打仔又说话了

『比赛…结果…?』打仔说话还是如往常一般东省西省。

「就知道你关心这个,你猜结果怎麽样」火星微笑着说。

『不知…』

「开玩笑,我们的最後一棒是谁,是木星耶,当然能够逆转胜啦」火星的语气带着兴奋。

『真的吗?』

「可别小看木星,他是最强的,宇宙最强的无敌木星!」火星充满骄傲地说,於是便把下午从同学那边听来的赛况慢慢说给了打仔听。

原来,当那时打仔成功交棒之後,木星眼见败势已定,於是便不再顾及平日练习的战术,一开始便直接爆发出最强的实力,双腿青筋贲张狂奔,由头至尾都使上最高跑速。

要知道,各班的最後一棒,一定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是碰上了木星,简直不堪一击。木星燃烧出压抑已久的田径魂,不顾配速战略,急起直追,把落後的距离一一赶上,到最後甚至超越了207班的选手,成功夺冠!

打仔听得也是激动不已,彷佛身历其境,差点感动落泪,打仔就是喜欢听火星讲故事。

『多亏成进,都是我不好』打仔默默地说。

「嗯?不准再说这种话哦」火星严厉地说道。

「木星很棒是事实,但是你也很棒啊,能够夺冠也是因为有你坚持住。虽然我不喜欢…,但是你今天真的太帅了~」,火星说完看着打仔笑了笑。

『胡说』打仔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杯影交错,201班同学们正在烧肉店举办庆功宴。原来当时打仔受伤後,翰林与徐镇等人陪同一起到了医院,从电话听闻到获胜的消息後,无不欣慰。然而火星知道晚上同学们早就订好了烧肉店作为庆功宴,於是便赶大家去庆功,坚持自己留下来陪着打仔就好。

翰林等人吃了一阵子,感到奇怪,怎麽没见到木星的人影?询问後才知道,下午的时候木星成功反败为胜,被班上同学围着喝采,同学们都拱他为「1班之光」,却没料到木星竟完全不领情,一脸冷淡地,丢下了一句

「需要我们争取荣誉的时候,才认同我们。这样,不会太功利了吗?」说完,便默默地走了。

好在金星留下来打圆场,庆功宴上,战士团里也只有金星和水星参与。经历了一整天的奋战,1班同学有聊不完的话,尤其他们除了1600公尺项目夺冠之外,其他还有多个项目拿到佳绩。而最重要的一个奖项,就是「精神总锦标」,评分的重点就在於各班的「创意进场」、「啦啦队气势」、「环境整洁与秩序」等等,可说是年度大奖,竟也让二年1班夺得了冠军!

同学们吃肉喝酒,喧哗不止,吃喝了一阵,大家都渐渐有了醉意。忽然,烧肉店门打开,又有一批竹中学生进到店中,徐镇用手肘撞了撞翰林,示意他看向门口,原来是5班来了,吴毅格也在其中。

205班同学,包括了毅格、毛怪与白若龙等坐在隔壁邻近座位,两班倒有不少同学彼此相识,平时也都颇为友好,於是互相打招呼寒喧。

毅格望向翰林,翰林却好像当作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般,自顾自地与同学聊天喝酒,只有当毛怪热情地跟翰林打招呼的时候,有望过来一下子。

毅格并不喝酒,饭局中,眼神没有离开过隔壁桌的翰林。玩闹了好一阵子,1班同学结束聚会各自闪人,结帐走出店门。毅格忙不迭地掏出了钱,交给毛怪,说他有事要先走一步。

毅格跟在翰林身後,看翰林脚步有点摇摇晃晃,便不太放心地跟着他。看翰林走到了停脚踏车的地点,正要解锁上车,於是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翰林脚踏车的龙头。

「干什麽!滚开!」翰林见到是毅格挡住他,不耐烦地怒呛。

『你喝醉了,我来载你回家』毅格说。

「狗屁!谁要你载」翰林用力扯了扯脚踏车,却怎麽也扯不开。

『唐翰林!你怎麽了』毅格声量放大。

「靠!」翰林发怒一扯,却整个连车带人摔在地上。

毅格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没想到扶起翰林後,在路灯照映下看见他正滚滚地流着泪水……。毅格伸手擦了擦翰林脸上的泪。

「我们这到底算什麽?」

毅格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竟没有想过,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我也不知道…』

翰林挣脱了毅格的搀扶,退离了毅格一步,双眼凝视着他。

『我只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开心极了。起床的时候想着你,上课的时候想着你,睡前也都想着你…』

『想着你有没有吃饱,想着你的笑容,想着你耍赖,想念你煮的菜…』

『我想每一分每一秒都抱着你,想要在你哭的时候陪着你,想要在你沮丧的时候摸摸你的头…』

『我不知道这算是什麽…』毅格不善言辞,但说得诚恳,眼眶泛着泪光。

翰林听了莫名感动,但是此时理智敲醒了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於是便开口问道

「即便是这样…,还是比不过你女朋友…对吗?」

毅格沉默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毅格缓缓伸出了手,用食指指向翰林,说道

『还记得ET是怎麽沟通的吗…?』毅格深情地望着翰林。

「啪──!」

翰林反手将毅格的手拍开,两眼注视着毅格,泪光隐约闪烁着。

翰林忍着泪不掉下来,笑了笑,说

「阿格,知道吗…,无论你选谁,这并没有对错,可是现在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会怪你…,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这些心情…我会收拾乾净的。」翰林说完,便牵起脚踏车,迳自骑车离去,留下毅格一个人失了神般地站在原处。

翰林骑车回到家,酒早就醒了,但人却好像还没醒,看到手机许多来自毅格的简讯,也不点开来看。正打算脱衣洗澡的时候,从脱下的制服衣领里又掉出了一张纸片。

──『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同样是从国文课本撕下的一角,用同样的原子笔写下了这句话,而上面的页码是8。翰林感到诡异与疑惑,却也没有头绪,便把纸片收好,继续准备洗澡。

周一上学时,翰林同样在抽屉里摸到了一包早餐,是野姜花粽与珍奶加布丁。翰林默默把早餐推回抽屉,专心上课。

下课时,翰林走到5班,把那一包早餐放在窗台後,人就走了。接下来的几天,翰林都把早餐退了回去。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抽屉再也摸不到早餐了。翰林知道以往都是水星帮着毅格把早餐放进自己抽屉里的,一经询问,水星说今天早上毅格没有来班上,翰林微笑了一下,并顿时感到无比空虚。

又过了好几天,抽屉里还是没有粽子,也没有了毅格的消息。虽然知道他就在同一栋楼里,却好像这个人从此人间消失,彼此再也没有了交集。

翰林又回到了一个全然失魂落魄的状态,无论徐镇与田介怎麽逗他开心,都没有用。

这天放学,翰林习惯性地摸一摸制服的衣领,没有东西,又再摸一摸外套的衣领,果然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

──『你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

翰林笑了笑,彷佛这纸条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於是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熟练地用胶水,把这个纸片妥善贴进了笔记本内。翻一翻笔记本,倒也已经贴满了好几页。

放学时,田介跑来翰林,询问他今天是否要留下来练习舞会的乐团表演。

「抱歉啦,阿介。今天晚上我有班联会的会议,要去竹女一趟。今天要定案联合舞会的布置主题以及工作细节。」翰林满怀歉意地说「明天,好吗?」。

『当然没问题啦!你今天先去开会吧~』田介走离开後,突然转过身,比出了一个搞笑帅气的手势,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开心一点哦!』。

翰林微笑回应,示意要他安心。

竹女校园此时也放学了,电波如往常一般,走到慧茹的座位边,等着她一起放学回家。慧茹见是电波来了,回眸一笑,说道

「等我一下子哦!」

电波忽然内心震荡,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慧茹竟变得这麽的美。

只见慧茹不但换下了厚重的近视眼镜,化了甜美的淡妆,换了精致剪修的发型,甚至连整个人的气质都散发出了不一样的高雅自信。眼前这女孩,还是当初在校园角落,自己搭救的那个受霸凌的女孩吗?

女孩子们,在历经青春期过後,往往能有巨大的蜕变。有些女孩天生美丽,从小到大都是人见人爱的娇娇女,然而也有些女孩,历经成长,会从完全不起眼的路人甲乙,长成难以忽视的目光焦点。而慧茹,就属於後者。

看着这一切过程的电波,当她恍然发现时,竟才惊觉已经有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位慧茹,与自己以往相熟的慧茹,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慧茹的转变,就像是毛毛虫羽化後成蝶一般。电波曾日思夜想的,用心深爱的,是那一只毫不起眼的毛毛虫,而眼前这只美丽的蝴蝶,真的是自己深爱的那只毛毛虫吗?

「啊!电波,你先别等我了」

慧茹似乎突然想到什麽,对电波摆出抱歉的手势说道「对不起啦~今天放学我有重要的事情,你先自己回家,好吗?」。

『哦…,没关系呀,没事』

电波向慧茹开朗地笑了笑,便独自离开了教室…。

回想往事,电波之所以会被慧茹深深吸引,是因为慧茹有着与电波自己截然不同的特质。就是那绝对的朴质、平凡、与随波逐流,让电波震撼於,原来人生竟也可以这样子安然自在地过着。

正是这最不起眼的特质,让一向特立独行的电波打开了新视野。偶尔,慧茹会对电波说「好羡慕你们这种完美的人啊!」,却不知道,在电波心里恰恰相反,那个令人羡慕而完美的人,其实是慧茹本身。

然而最让人吊诡的是,其实电波的这份心情,与当初方琴霸凌慧茹的心情却是并无二致的。只不过,面对这份随遇而安的质朴,最大的不同,她们一个人的表现是摧毁与践踏,而另一个人的表现则是细心地呵护,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完全极端的撞击。

曾经相信「相爱使人彼此需要」的电波,此时,已经不太有把握,自己是否仍同样地被眼前这个女孩所需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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