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佞臣 — 十二、聖寵

小福子一愣,嗫嚅着嘴想说些什麽来劝慰主子,支吾了半天却没办法想出一些能让主子开心一点的话,忍不住便有些焦急。他知道主子若想争宠,连皇上这般明君都会醉卧在他的温柔乡里,只是主子从未想替自己争取什麽。

封侯不求,连要个官职这样的要求也不曾提过。主子是个有计谋的人,小福子是知道的,只是柳清韵不想,他再急也没有用。主子似乎什麽都不在意,连陛下繁忙起来,接连好几个月未曾来函荆宫而被御膳房冷落了吃食也丝毫不见柳清韵露出任何不悦。

唯独在皇上来的时候,主子的眼里才会有笑意──像极了他师父服侍过的每一个娘娘,成日独坐殿内等待君王宠幸。但和她们都不同的是,每当皇上来宫里,主子的笑容中总含着一抹他看不透的哀愁。

「即便如邓通一介布衣,汉文帝也是倾尽了一生宠爱他;就是汉哀帝那般帝王,对董贤那也是断袖之爱。」萧准不知何时走进殿里,从柳清韵身後环住他:「难不成朕在清韵眼里,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连他们也比不上?」

「陛下?」柳清韵睁大了眼,似乎对萧准出现在这里感到无比诧异,但眼里满上的笑意随即盖过那抹惊讶。他微微侧头,看着萧准笑道:「皇上万福。」

「可是怨朕多日不曾来函荆宫看你?」萧准撩起柳清韵披散在肩上的一绺发,怜爱的看着他,眼里满盈着温柔。

「陛下说笑了。」小福子被萧准挥退,柳清韵只能自己起身给萧准斟茶。

萧准接过茶杯,看着柳清韵的侧颜,忽然道:「清韵,你可愿封侯?」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柳清韵垂下眼眸,一双淡色薄唇轻抿。他忽然不敢去看萧准,深怕看见萧准眼里的那抹神色,或许愧疚,或许觉得理所当然。可即便如此,封侯一词的涵义,他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不是领个官职,而是封侯,萧准果真是把他当男宠来看了。古有楚共王封安陵缠於车下三百户,如今到也轮到他自己了,柳清韵忽觉一阵酸涩。

「臣……」柳清韵准过身,缓缓跪下,朝着萧准弯腰拜去,「臣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清韵,朕不是……」萧准眼睁睁的看着柳清韵叩首谢恩,却感到无比心慌,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柳清韵,面色复杂。沉默一会儿,萧准长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缓缓地开口道:「朕不是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

「谢陛下。」

柳清韵忽然想到不久前看见的一本书。

西汉《说苑》一书言:「以财事人者,财尽而交疏,以色事人者,华落而爱衰」。

这大抵是所有被君王看上的人的悲哀,或许得了一时繁华富贵,可谁又希望自己因为一副好皮囊而被宠爱着?柳清韵被垂下的眼帘半覆住的眸子里满是苦涩。

但他依旧优雅的起身,不见丝毫狼狈。看着萧准,柳清韵的笑容浅而温和。萧准一时摸不清他的情绪,却听柳清韵开口,轻声朗道: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注〕

封侯礼定在立秋。

礼部早早将绦紫色礼服送到了函荆宫来,却是一直被柳清韵摆在一旁。直到今日小福子提醒了柳清韵,礼部的人要来宫里确认礼服,柳清韵这才命人拿了出来。

长袍宽袖,绦紫色缎面上头绣着舞翅的鹤和祥云纹饰,看上去华丽而不失端正。

柳清韵轻抚着这件礼服,垂着眼帘不语,他道:「替我把盒子里头那把白玉簪子拿出来吧。」

小福子愣了一下,正欲开口提醒主子封侯典礼是有冠冕的,却又想到主子那麽聪明的一个人,怎麽又会想不到这些?

柳清韵迳自摘下头上的木簪,青丝就这样散开,锦缎般的散着柔光,伏在肩上。

简朴惯了,柳清韵向来是习惯木雕的簪子的,即便入了宫之後,他所用的每一个衣袍饰物,从封腰到发簪,再到腰间的香包玉佩,都是萧准让人特意注意的。

没有封号,却是过的近乎皇帝一般的穿用。萧准确实给他了世间最好的,他怕是没少被人参过本,不过被萧准压下,装着不知道而已。

说来自己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装着还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还过着在王府里那安逸。柳清韵站起身来,张开手让小福子替他更衣。

绦紫色是尊贵肃穆之色,柳清韵清淡的眉眼却穿不出那份威压,倒是有种脱了俗的淡漠清冷而造出的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小福子忍不住就想,主子和皇上,就像是结了亲一般,以天地、百官为证,纵是拜不了天地,却也同大婚那般,一步步走上台子加封。

但终究不是拜堂--

柳清韵心道。不过是封侯加冠,不及原先的亲昵,倒又多了束缚--像是寒荆宫,不过是暗里的金屋藏娇。

但陛下想要的,他又怎麽能不给。

〔注〕出自於阮籍《咏怀诗·昔日繁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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