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要来墓园看王永杰的早上,我去了父亲家,原本只想顺路去看看他。
但是当我看到他们正好一家人从门口出来,衣着光鲜亮丽的准备出游的时候,那一家四口亲近的互动和微笑让我却步了。
正想悄悄离开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发现了我。
父亲拉我上楼到客厅里坐,问我最近生活的状况。
因为我的到来,影响了他们出发的行程,两个年幼的弟妹在旁哭着闹别扭,被阿姨斥责的赶进房间里。
阿姨扳着脸,抱着双臂很不耐烦的在一旁盯着我和爸爸说话,气氛一直都很怪异。
我不敢再多作打扰,很快的离开,後脚刚踏出父亲家,父亲门还没关上,就听见阿姨把弟妹从房间里放出来,「可以出发了!」弟妹迫不及待的欢声尖叫。
这才是一家人。
我感觉得到自己有多麽的多余。
「我好像曾经伤害过你。」
墓碑上的王永杰笑得很真切,目光依旧望着我所不明白的远方。
想起吕明隆说的那些话,想起我曾对王永杰移情别恋,心口隐隐作痛,我做了这麽过分的事,现在却什麽都没想起,而王永杰却在我受伤之後,仍然这样的关心我,我欠他太多、太多。
「如果没失去记忆就好了,也许最後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能够做得更好。」听着自己对王永杰的喃喃自语,可是现在对王永杰来说已经来不及了吧,我已经不能为他做什麽……我还能为他做什麽?
我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多余的人又怎麽会让人觉得需要呢?
林嘉蕾说的没错,我应该对王永杰的死负责。
离开墓园後,我辗转来到市郊山下的白云社区。
走在社区的林荫步道上,望着这宛如欧洲小镇的地方,上次来是参加王永杰的告别式,来得太匆忙也太感伤,没心情感受这里的宁静优美。
按下门铃後,我的心跳开始不自觉的加速,王永杰的父母一同前来应门的刹那,我几乎是脑袋一片空白。
「伯父伯母,我是王永杰的女朋友。」
他们惊讶得对看一眼,当下不知作何反应。
「我只是很想念王永杰,所以就来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我想,我是疯了……
王家夫妇基於礼貌还是请我进门作客。
「你还好吗?」王爸爸关切的问,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太过紧张的关系。
对於我提起我是王永杰的女朋友这件事,他们似乎相信又有些迟疑,他们在医院见过了我,我与王永杰的互动也许有些暧昧,但可能并不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我之前发生过意外,伤到了头部,所以有些事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告诉他们自己出意外的经过,他们满是同情的听我说,也许那并不是同情,只是因为他们仍处於丧子之恸,神情一直都那麽哀伤着。
「所以你这次来……?」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我想找回过去对王永杰的记忆,任何一丁点都行,你们可以帮我吗?我不想就这样忘掉他!」
也许是我的情绪显得於激动,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还是答应了我。
那天之後,我到假日都会到墓园里探望王永杰,在那里一个人的时候,我能安静下来什麽都不想,但心灵却像是得到了救赎,变得平静许多。
第二次到王永杰父母家的时候才知道,王永杰不曾提起过我,至今我仍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曾与王永杰交往过,每回见到他的父母,都让我对自己撒下的谎感到心虚和後悔。
但是他的父母似乎也没有质疑我的身分的意思。
那天下午,王永杰的爸妈与我一起翻看他从小到大的相簿,指着一张张的照片,说起当时候拍照的事、王永杰小时候的事。
「那个阿韦没跟家里的人说就跟着王永杰的二姨丈出门,去海边玩了一整天,害他妈妈急得整个社区乱找,以为儿子被绑架了……」
「还有一次是王永杰和阿韦到山里去玩,结果阿韦掉进了坑里爬不起来,王永杰竟然就这样陪他待了一整夜不敢丢下他。真是个傻儿子。」
「是太善良了。」王爸爸说。
看着他们夫妻俩对着我笑谈着关於王永杰的往事,我忽然觉得,也许这样也很好,就让他们真的以为我是王永杰的女朋友,我就能分摊他们的悲伤。
我唯一能帮王永杰做的事。
「王永杰小时候就做过一次换心手术,那次的手术很成功……」王爸爸忽然谈起了关於这类的事。
像王永杰这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大多都能活得壮年,所以,王永杰只是较为不幸的少数,尽管王永杰的爸爸说,早在王永杰出生後知道他是这样的孩子,他们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面对王永杰真正离去的时候,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那种不知道何时会死去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身体里安装了一颗不定时炸弹,何时会引爆谁也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一定会。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我想起妈妈在经过两次化疗後,决定放弃治疗。太痛苦了,她还要工作,还要养我,她毅然决然的把自己当成超人那样活着,不停的工作。最後夺走她生命的不是安在她身体里的那颗不定时炸弹,而是工作意外。
我们都很难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会走,就好像昨天王永杰才出现在我的面前,笑着问我是否还记得他是谁,转眼间,他已经不在了。永远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