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陆林眯起双眼,显然很是意外他会这麽想。
文杰然坚毅地凝视铜镜,不发一语。
过了半晌,武陆林闷闷地憋出一个字:「嗯。」
文杰然很想仰天长笑,他真是……帅到炸!
卖乖果然有用!人啊,就是要懂得反套路,硬的他不吃,就用软的上。他不去改行当演员,实在太可惜啦!他这声情并茂的演技,不知能博得多少影帝头衔?
就在他分神之际,武陆林站到他的身後,抬手拉开了他头上松松系着的发带,白色发带一被抽离,如瀑的乌黑发丝便散了开来。
文杰然从铜镜中目睹了这一幕,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倏地涌上心头。这股情绪又在感受到木梳轻柔地拂过自己的头皮时,化为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赶在冷汗沁出前迅速夺过木梳。
「作甚?」猝不及防被抢走了木梳,武陆林恼怒地瞪向罪魁祸首。
「我果然无法让如此英明神武的少侠做出有损身分之事,梳头这等杂事我自己来便可!」文杰然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脸上余悸犹存。
这个高傲自负的家伙要替自己梳头?见鬼了!整颗头颅都被他掌握在手里,岂不是被他抓住了自己的命根子?
文杰然仍旧无法卸下防备。
「那你便自己来。」武陆林的脸色黑如锅底。
「好,我这就自己来。」文杰然气势汹汹地扬起木梳後,这才恨不得把这一句话吞回肚子里。他欲言又止地茫然道:「这……这是要来什麽?」
武陆林紧握双拳,手上青筋暴现,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束发。」
「我……不会束发。」文杰然声如蚊蚋。
「那就给我闭嘴。」武陆林一把夺回木梳,按上他的哑穴。
他怎麽会知道……武陆林把他带到他房里来,是为了要束发啊。唉,做人还是不要过於得意,以免乐极生悲。
武陆林虽然看着凶悍,动作却是十分轻柔,以木梳平贴着他的头皮,仔细地梳理着。文杰然的发丝本就柔顺,披散於肩侧,远看像是丝绸般黑亮柔软,只消梳个三两下便全部理齐了。
「什麽味道?」武陆林低下头,以双指夹起一绺青丝凑近鼻边。
还能是什麽味道?不就是肥皂团的味道吗?文杰然想了几秒,才想起自己今早随着师兄弟们洒了些花露水,身上确实比平常香了点。文人崇尚高雅风趣,更有甚者,男人也会抹点脂粉。反应这麽大作甚?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文杰然在心底骂了他几声见识短浅,因为被点了穴道,依然无法出声言语。
身後之人凑得颇近,脖颈处隐约有热气传来,如同麻痹他人的烟雾一般,燻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那人逐渐拢紧了他的长发,改以双手固定。当那修长的五指拂过发丝时,彷佛有电流走过,他几乎要忍不住为之颤抖。
或许,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人。
五味杂陈的情感,於脑海一闪而逝。
他看着镜中之人的专注神情,在心里大叫不好。具体来说是什麽不好,他不晓得,他只是莫名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怪。头皮酥麻,心头麻痒,思绪凌乱,这种感觉该怎麽形容才好呢?就像是……舒服得完全无法思考。
他想尽快脱离这种感受,却又想继续耽溺下去。
身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陈旧的木匣子,纹饰简朴,巧夺天工。匣子上头的盖子只盖了一半,露出一截银亮如针的簪身。
文杰然疑惑地看着那支银簪,伸出手来指了指,难以想像这样的玲珑小物会出现在武陆林的房内。
「你想要?」武陆林眉头深锁,不知在心里纠结了什麽。
文杰然原只是想询问那支发簪的来头,没想到他却误会了,正欲出言否认,张了张口,这才想起自己被点了哑穴。就在他准备摇头之前,武陆林说道:「罢了,就先借你一用。」
他拿起银簪插入他的发中,解开他的哑穴,问道:「学会了没?」
文杰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驽钝,尚未学成。」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是因为看那支发簪看得失神,才会没注意到他是如何束发的。
武陆林嫌弃道:「果真愚笨。」
文杰然摸上那支银簪,笑道:「这银簪是你的吗?」
「是。发簪碍事,用布巾缠着挺好。」武陆林看着他垂眸说道:「你比我更适合它。」
这七个字甫一落入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在心头荡漾起来。他不禁回忆起当年在山林间醒来後,托着沉重的脑袋,惊愕地发现自己头发变长时,打从心底窜起的那种奇异滋味。
文杰然诚心地说:「何其有幸能用上这支发簪,若有机会能见得少侠用上它,那才是我更大的福分。君子配美簪,定然再适合不过。」
「哦?你觉得我是君子了?」武陆林饶富兴味地开口。
「少侠一脸正气凛然,定是从善如流的正人君子。」文杰然好声好气地恭维,只为提升他对自己的好感度,好让他放过自己一马。
武陆林睥睨着他,摇了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麽?文杰然被骤然转变的氛围吓得胆破魂夺。
「来人!」武陆林大喝一声,随後三名弟子火速赶到。
「少侠,你这是要做什麽?」文杰然奋力调整自己近乎要凝成寒霜的面容,好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
「把这名擅闯武系的可疑弟子关押起来。」武陆林淡漠地抱胸凝视。
弟子们上前架住了他的手臂。
文杰然不敢置信地开口:「关押?」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完全挣不动。力道之大,掐得他双臂生疼。
他失望地望向武陆林,「我方才是如何说你?原来至始至终,你从没信过我。」
「那又如何?我可没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武陆林阴恻恻地道:「你,太天真了。」
「到底是谁天真,那还说不准呢。」文杰然不甘示弱地抬眼,露出自己气宇不凡的面容。
武陆林轻哼一声,似是嘲笑。
「带他走。」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转回房内。
文杰然瞪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想:可恶,被坑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落魄。
文杰然独自伏案桌前,若有所思。
四面镀上了一层黑,视线一片黯淡无光,夜幕早已低垂。
他起身点了房内的灯,再坐回桌旁,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岂有此理。」这不知是他进房後叹的第几口气了。
他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了。说是关押,其实就是把他锁在一间房里,没有严刑拷问,该送来的吃食也没有少,倒比自己想像中的舒适许多。
但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尽快想办法离开武系。不然,等文系寻自己寻上武系了,到时候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恐怕他们会误以为自己是偷偷摸进来的细作。他可不想引爆第二次门派内斗。
他撑着头,无奈地思考自己接下来该作何打算。他是文系第一弟子,自然不可能转入武系。相反地,为了文系的利益,他应当绞尽脑汁拖垮武系才对。
他曾想过,或许他能顺水推舟,趁机混入武系打听一些机密要事。但是想归想,他终究不敢付诸行动。在见识了武陆林的实力後,他更是不敢小觑武系。文武两系的武力值简直判若云泥啊!
虽说他对武学了解甚浅,仅看过几部兵法与晦阳心法,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该晓得,他的武功岂止是以强大来形容?那种开挂般的枪法根本是武神降世。
「不过……」像他那样的人竟然会有这种精巧的发簪?文杰然不自觉地抚上银簪,神情有些恍惚。
而且……他的房间也极为整洁,不像一般男人随便。他更没有真正伤害他,全是做做样子罢了。
在发现自己萌生了如此愚蠢的想法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他那老爱为人开脱的毛病又犯了。
他真的太天真了吗?
郁色悄然无声地爬上他的眉眼,在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上印下淡薄的寂寥。
他埋首於双臂间,轻叹一声。
意外来到武系後,他的人生突然多了许多变数。唯一不变的是,文武两系间神秘诡谲的仇恨。不论现在如何,也不管是否理解,他们就这麽承袭岁月,继承了往昔积累下来的仇怨,彼此争锋相对,谁也不肯倾听,谁也不肯退让。
「简直莫名其妙!」文杰然百般不解,就因为两系敌对,那人便能对自己无理?
武陆林有什麽好怕的?不就是表情凶了点、脾气差了点、手段狠了点嘛!为了保住文系的颜面,他不能再被他压得死死的。
话说,掌门不是把内功传给他了吗?都传两年了,怎麽会一点感觉也没……
「唔。」话不能乱说,没说出口的话也不能乱想。顷刻间,文杰然悟出了此番见解。
「啊……」该死,头好痛。
气聚於顶,下盘落空,一道强劲的真气流过四肢百骸,暴走似地在体内乱窜。噬骨般地刺痛感自脊背袭卷而来,这股滚烫的热流彷佛要侵蚀他的血肉,令他连连闷哼了好几声,任谁都难以承受此等痛苦。
趁着内息稍稳,文杰然喃喃念起掌门传授的口诀,奋力照着所学心法运气,却也压制不住这股过於强势的气劲。灼人的气流於五脏六腑中奔腾,如火焰般炽热。全身上下力气尽失,四肢也都不听使唤。
脸上血色逐渐褪去,他瘫软地伏倒在桌上。
恍惚间,眼一闭,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