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请按铃。」公车广播器中,那位会讲中文英文台语客语的小姐,自耳膜一路窜入梦境,张牙舞爪的暗示我快下车,别再霸占着位置不放了。
皱了皱眉,我换了个姿势,替酸痛的脖子找了个东西倚靠,浓浓的睡意再度袭来,任凭公车广播小姐被淹没在梦境中。
我喜欢搭公车,不研究路线,不在乎自己即将被载往何处,在路上随意拦台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凝视呼啸而过的风景,配着自耳机倾泄而出的音乐,这种浪费人生,毫无意义的事,却总散发着一种不可抵挡的魔力,我乐此不疲。
看着身障人士在受到陌生人帮助,绽出的那抹感激笑容。
看着众人挞伐在公车上伸出魔爪的色狼。
看着罔顾别人权益,忘我地用电话大声谈着天的大妈。唯恐大家不知道她邻居的儿子的老婆的妹妹的小姑的老公跟隔壁老王的老婆有奸情。
公车倒也像是个道德的考验所,在这能看见人世间的冷暖,然而我总看着看着便沉沉坠入梦乡。
就如同此刻。
「同学!同学!」低沉浑厚的嗓音如无线电杂讯般,断断续续地传来。
奇怪,公车广播小姐何时成了男的?
「终点站到了喔!」右肩被人拍了好几下,我迷失的意识这才悠悠转醒。
「喔!不好意思,我马上下车。」公车司机像慈祥老爷爷的脸孔,在睁开眼的瞬间映入眼帘,我差点惊叫出声,更差点挥拳而出,但随即想起自己将人家的车当作自己家,睡到忘我,羞耻感随即涌上,我慌乱的背起书包,准备刷卡下车。
在起身的刹那,一张似乎是从课本上随意撕下写成的纸条缓缓飘落,我弯腰拾起。
「喂,以後睡觉的时候嘴巴不要张那麽大好吗?还有靠在别人肩上,不要乱流口水!脏死了!」
愤怒的情绪穿透潦草的几行字,我彷佛看见纸条的主人正和我怒目而视。
想像了一下当时的画面,方才还没退下的羞耻感又再度喷涌而上,这简直比小学时在全班面前尿裤子还要丢脸,就在四处搜寻是否有地洞可以将自己埋起来或考虑去请求公车司机开车撞我时,偶然瞥见了对折的纸条背面似乎还有留言。
「劝你想一个赔偿我的办法,否则再被我遇到!就见一次打一次。」努力地辨认出比前一面还要更潦草的字迹後,原先的抱歉感全然消失,看来又是一个反对伽利略提出地球是绕着太阳转,而认为世界是绕自己转的人了。
将纸条随手一揉塞进书包,快步下车。
宛如在便利商店中挑商品,希望能在一排排积木般的公车中挑出一辆会到达我那不知位在何处的家。
眼见一时半刻是回不了家了,乾脆在繁忙的公车总站找了块无人处坐下,拿出那张被揉烂的纸条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没署名,没留下联络方式,只留下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便杳无音讯,可却又希望得到赔偿。
这毫无头绪的谜题,可着实把看推理小说总看到睡着的我给考倒了。
将纸条举起对上太阳,放至眼前,视线仔细地游移过整张纸,没有!没有任何暗号。
眼见这方法行不通,我改四处找寻打火机,沿着建筑物外围,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一个即将用尽的。
然而,我才甫将火花磨擦出,火都还未点着,前方不远处便响起一阵叫嚣声。
「夭寿喔!同学,我只是不小心把你载到终点站,你就要纵火来报复我啊!」
方才叫醒我的公车司机,正急匆匆的持着一根棍子朝我走来。
愣了片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想用打火机烤纸找暗号的动作有多麽像纵火,同时也意识到司机手上的棍子似乎即将向自己落下。
慌张地将打火机随手一扔,抄起书包,我转身即跑。
「不是啦!你误会了!」临走前,仍不忘大声向他解释一番,然而他似乎一心只想将我打成残废,好不再出来祸害无辜。
在一阵亡命的追杀後,年轻终究战胜了岁月,年过半百的司机气喘吁吁将棍子重重掷落在地,如同战败的武士落寞的步回总站,我则不断地鞠躬,诚挚地喊着一声声对不起、不好意思,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飞扬尽头中。
「该死,要不是这张纸条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望着一路上被紧握在手心,而被手汗浸湿,字迹模糊的纸,负气地将它撕碎,丢进路旁的垃圾桶。
不须一番深思熟虑,我已决定我也要见纸条主人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