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总会有一些令人难忘的事情,这种事情有好有坏,它总是会在你的脑海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会出现在你的梦中。
那一年是个非常炎热的暑假,街上的景物因为热浪而扭曲。在这种天气根本就不会想要出去,就算是去海边消暑我也不要。
然而在这种躁热的天气里,刚升上国中的新生们必须面临暑期辅导。
如果说有冷气的话还好,但很不幸,我们学校没有冷气。
我们的国中,说好听一点是历史悠久,说白一点就是老旧。这是间碍於资金很多教室都没有翻新的老学校,所以更不用说加装冷气了。
这让原本应该对新生而言很新鲜的暑期辅导变成了一场灾难。
但是不管天气是好是坏,还是有没有冷气,对我来说,升上国中都是一场灾难,而且让我体认到了什麽叫做祸不单行。
因为这个暑假改变了我理应拥有的一切。
那时我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窗口,这是老师随机分配的座位,这时的我并没有对这个座位情有独锺,但也是因为这次体验了窗边的美好,於是启蒙了之後的我。
我撑着脸,斜眼看向窗外的景物,一种不可言喻的郁闷让我感到烦躁,这使得我没办法好好听前面说得满头是汗的老师到底在讲什麽。旁人看我的感觉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很厌世的家伙吧。
但事出必有因,上课心不在焉当然也有。
现在在这个空间里的面孔没有一个是我熟悉的,顶多就只有几个在国小同班,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而已。
没有『熟』面孔,也就是说我跟品萱并不同班。
这让我很不习惯。
从她国小一年级转学过来,我们国小六年即使换班也都一直被分在同一班。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很天真,也很致命的想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因为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回首想想,连我也觉得当时看不清现实的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怜。
品萱跟我不一样,她是个活泼又健谈的人,在国小时就很有人缘,不像不善与人交际的我,在班上的朋友蓼蓼可数。
但是我对於她有其他朋友或者甚至是异性朋友这件事并没有多大的反感,甚至还有点喜欢。
会这样觉得其实并不是出自於多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不管品萱朋友再多,还是人缘再好,我总是与她相处时间最多最久的人。
这让我有一种比较的优越感,让我有个认知,我对品萱而言是特别的。
这样解读的我并没有错,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对品萱而言每个人都很特别。
「李雁翔同学。」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将那时沉浸在灰色空间的我拉回。
「啊!」我慌忙的抬起头。
对方是个中年男老师,顶着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时间在他的头皮与脸颊划上了淡淡的刻痕,眉宇之间因为困扰而微微皱起。
「虽然还没有正式上课,但是有很多关於新生的事项可是要好好注意听啊。」
「是,我知道了。」我有点战战兢兢地说。
「你这样的表现让我考虑要把你列入勘查对象喔。」
「......」天啊。
我心口揪了一下,这句话让我对於我的国中生活更没有了兴致,或者说热情。
「我之後会注意的......」
「知道就好。」说完,老师便转过身走回讲台。
但是我并没有因为老师的离去放松而吁一口气。
因为我听到周围传来了阵阵的窃笑声,不友善的氛围压得我想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我只能低着头推一推眼镜,故作镇定。
国中的第一天,我祈祷着赶快过去。
而这一天偏偏却是我人生中又臭又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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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钟声响起,宛如沙漠中的雨,解救了已经快死在座位上的我。
虽然这样讲感觉很像变态,但那时候的我少了品萱在一旁陪伴,即使我在陆地上也会像在水中一样感到无法呼吸。听起来可能有点夸张,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我背起早就已经整理好不知道多久的书包,飞奔似箭地冲出,去品萱的教室,沿途似乎还有擦撞到谁,但是我根本不在乎。
此刻的我就好像解放枷锁的飞龙,翱翔天际,身轻如燕。
虽然我只跑了大概两百公尺,但是对我而言就好像跑了一个光年。
有了!一年二十一班。
我在门口前停了下来,里头大部分的学生都还没有离开,而我很快就在他们之中捕捉到品萱的身影,她似乎在跟谁说话。
我也不忌讳地走进其他班的教室,很自然地走进去。大概因为是放学的关系,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
「品萱。」我唤了一声。
但是品萱并没有转过头,我的心头一时间震了一下。那时我并没有想太多,认为她只是刚好没听到而已,因为一整天的压力让我没有了思考的空间和余裕。
我再走更近些叫她。
「品萱。」
「啊!雁翔吗?」她转过头。
雁翔......吗?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的便恢复原有的步调,没有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到现在我仍印象深刻,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吗?』的字眼。我从来没想过只是多了一个字,那感觉是如此的不一样。
「因为放学了,所以我就过来找你。等等要不要一起回家?」我若无其事地说。
「唉,但是我等一下有事。」品萱的眼中闪烁过一丝的困扰,同时还有一份期待。
我从来没看过她在我面前露出这个眼神。
「有事?」
「嗯,对啊,因为......对了,忘记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同班同学,翰城。」
我沿着她手掌平举的方向看去。
一位约莫高我半颗头,有着健康小麦色皮肤的棕发少年,便站在她的身後健朗地笑着。
他有着飒爽的褐色短发,精实高挺的身材,炯炯有神的双眼,感觉好像有一颗太阳在眼中燃烧,亮的让我有点窘迫。
我会没注意到他并不是他长得不显眼,只是当时我根本不在乎他是谁而已。
「你好。」他很有元气的跟我打招呼「我是苏翰城,是品萱的同学。」
我感觉我的眉毛迅速跳了一下。
品萱?
「你好......」我眼神飘忽不定地说。
相较於他,我打招呼显得中气不足。
「雁翔,这样翰城怎麽知道你的名字?而且太小声了,这样很没有礼貌喔。」她有点皱起眉头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这句话让我的心情跌到最低点,不,应该说是最低点的最低点。
为什麽?
心底窜出的寒意让我一时间无法组织言语,混乱的思绪像我传达了各式各样的讯息,但是我只能做出一个结论......为什麽?
为什麽你要这样子替他说话?他怎麽样根本不重要吧?
为什麽你要在乎我有没有跟他打招呼?他认不认识我根本不重要吧?
为什麽你要为了他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们不是才第一天认识而已吗?
种种为什麽让我的思绪打结,而品萱则是用有点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
我试着将眼神挪向苏翰城。
他那深邃明朗的眼珠里所蕴含的热度好像可以灼伤我脆弱的心。
「我叫李雁翔......」我不禁我紧紧握起拳头,好像在反抗似地又补了一句「是......是品萱的青梅竹马。」
「嗯,雁翔,以後也好好相处吧。」他爽朗地笑说。
「嗯......」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对我的话产生迟疑。如此果断与阳刚的气质,让在他面前的我显得很不堪,就好像柿子撞上榴槤一样,高下立判。
「太好了,这样子我们又多了一个朋友了,对吧?雁翔。」
「嗯......」我含糊地回答,这算不算回答就连我自己也不确定。
「等等我跟翰城要去文具店,为了增加彼此的友谊,等等雁翔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你应该没事吧?」
这讲得好像我只是附加在他们身旁的宠物一样。
就好比在问一个坐在电脑桌前打电脑的小孩要不要跟父母亲去购物一样的感觉。
此时品萱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好像子弹一般射穿我的胸口,带走存在我心窝间的过去。
当然我并没有露出嫌弃或厌恶的表情,只是失了神似地点点头。
没了你我还能有什麽事?
「都可以,反正我等等也没事......」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後来发生什麽细节了,只知道一路上我几乎没有跟他们搭上话。即使我们是并列同行,但是我与他们之间就好像有无形的分际线将我跟他们分开。
虽然偶尔品萱会将我拉入话题,但是在那个话题中我也很快就退出了。
原因是因为苏翰城是很健谈又风趣的男生,他所说的话跟品萱比较投机,比较能够吸引她。他们天生就好像南北极一样,互相牵引着彼此,无法单一存在一般。
他们聊得很开心,甚至忘我,几度忘了我的存在似地走下去。
从这天起品萱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她眼中的焦点已经没有在我身上了。
你或许会觉得我这只是心理作用在做祟,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改变不了对我而言所感受到的事实。
不知道那时的我表情看起来如何?就连我自己也很好奇,但如果要我猜的话,那大概像是失业的中年男子吧?
我心中的苦涩让我很想停下脚步,渐渐地远离他们,放过自己。但这也等同於背叛了自己。
很不幸的是,痴愚的我不肯放弃地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切都还没有有结束,这样的念头推着我不断前进,推着前去只有绝望的地方。
一切只因为那一句话。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要待在她身边,就算身上伤痕累累也无所谓,就这样......
一直到一切爆发开来的那一天将我炸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