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花无泪的福,木云丞被带进晴雨楼里头。
楼中开阔,共分三层,厅中一左一右的木阶梯连接上下楼层,每层楼外皆有木雕花栏,栏後是一间又一间并排的厢房,厢房外头悬着盏盏灯笼,满目皆红,喜艳甚然。一楼中央摆了个木台,四周座席围绕,花无泪就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其余的姑娘各拣了座位坐,嬉笑扰攘,好奇的目光直盯着他。
老鸨朝中央平台一比,示意木云丞到台上去。他背起戏箱,在众姑娘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台去。花无泪支手托腮,红纱掩面,状似慵懒地望着他,但那份慵懒中还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说,你叫甚麽来着?」花无泪一面端起茶盏,一面问道。
「敝姓木,名云丞。」
「暮水人?」花无泪眯起眼睛,「当真是从死人谷来的?」
「千真万确。」
「那麽,你今个儿要演甚麽?」
「听说无泪姑娘的事情曾让许多人慕名而来,那麽我想,寻常的民间故事众姑娘应是都听腻了。」他卸下戏箱,一面打开上盖,一面说道,「既是如此,那麽我就说些我在旅途上听说的故事好了。」
戏箱一启,戏箱中仍是那三只无脸妆的原木人偶。一见那些木偶,再瞧了瞧那寒碜的戏箱子,不少姑娘不由得笑了出来,出言调侃。
「木公子,你这些木偶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是要演什麽啊?莫非是不辨雌雄的戏码?」
「连个像样的背景都没有,就这麽演戏,你不觉得害臊呀?」
「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莫非,你是打算让无泪姊姊笑出泪来?」
「就是说呀……」
「碰」地一声,茶盏被人重重放在桌子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众人被这麽一吓,纷纷住了嘴,偷眼看向发出声响的那人。花无泪一派泰然,冷声说道:「好了,别瞎搅和了,赶紧让木公子演戏吧。瞧你这些东西,是要演木偶戏?」
「正是。」木云丞微微颔首。
「戏名叫甚麽?一出戏总该有个名字。」
闻语,木云丞一楞。戏名甚麽的,他当真没有考虑过,他收藏的话本都是手写的,纪录者都只详记了事件始末,没有把每件事都起个名字,木云丞沉吟了会儿,抬眼看到花无泪的眸子与掩面的红纱,有个名字划过心上。
「这戏,就叫做〈美人骨〉。」
闻语,有谁的心间微颤。
「喔?是吗?」她歛眸,暗自稳定心神,「那就快开演吧。」
「是。」
木云丞从戏箱夹层中抽出一本蓝皮册子,那册子看上去极为破旧,封面褪了色,装订也脱了线,内页的纸张泛黄,脆弱如蚕翼,那话本子像是久远时代的孤本古籍,横过数载岁月来到此刻呈於众人面前。
他谨慎地翻开话本子,单手抚过墨迹落拓的书页,墨色成纹,浮於木云丞掌上虚空,而後他翻过掌心向上,对着戏箱里的木偶一吹,墨纹一散,覆上人偶的木身,接着迅速消退,彷佛融进了木偶的身子里。
不过眨眼之间,三只木偶像有了生命似的站了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身体,幻化出一对年轻夫妻和一名少年来,戏箱也悄然变了样态,缓缓化出屋宇街道来,堪堪是座气氛热络的小山村。
姑娘们惊异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物事,那木公子不曾碰到木偶,可那些木偶却自个儿换了样貌,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再加上刚刚那个奇异之景,此人与之前来晴雨楼的那些纨裤子弟不同,这木公子的身分肯定不一般!
相较於其他姑娘的反应,花无泪倒是冷静多了,她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语调,望着木云丞淡淡问道:「你是道士?从古至今修道者众,修道之人无非是斩妖除魔、修仙行善,同你这般把仙术用在演戏上的,倒不多见。」
「不敢自居为道士。」木云丞笑了笑,想起方才那男孩喊他是神仙的事情来,「不过是略懂些小法术,用以娱乐众人而已。」
「喔?那麽你这些法术是向谁学的?」
「这……以前在家乡时有个无名道士教我的。」
碍於此时不便说实话,木云丞只得胡诌了理由搪塞过去,花无泪是聪颖之人,这番话自然是骗不过她的,她望着他的目光怀疑,却终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仅是摆了摆手示意木云丞开演。
木云丞矮身坐下,伸出手臂让少年人偶攀到他手上来,少年人偶一面攀爬,一面发出清亮的笑声,与木云丞很是亲昵的样子。人偶顺着臂膀攀上他的肩头,理了理衣衫,安分地坐在他肩上,依偎着木云丞的脸颊。
无视更加惊愕的姑娘们,木云丞缓缓道出他所要说的故事。他轻柔悦耳的嗓音散在青楼每寸角落。木偶依他的话声而动,慢慢演出他口中所述的话本。
「那麽,诸位且听我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