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鹽 — 十二

清垣回到堂中时,便见无盐用着别扭的姿势倚在榻边。少年脑袋斜倒在膝上,两眼轻闭,看上去睡着了。他缓步走近,倾下身,伸出手避开无盐手臂的伤口,将之扶躺下来。他方才燃得香丸正是带有安神的效果,但也没想到对方真会睡着了。

此刻他扶下无盐的动静极小,无盐却彷佛有所感觉,不过仍旧没有醒来,只是挪了挪身子,又屈起腿来。清垣拦住他欲动作的左臂,将之搁在其身前。他看着握在掌中的手骨细长,外头没有长什麽肉,幸好虎爪划得不深,否则怕要见骨。

清垣想了想,便褪下袍子,覆到无盐身上,目光顺势落在对方教长发半掩的脸畔,虽然隐隐约约,也能够瞧见那块有半个巴掌大的青斑。他坐到无盐身前,静静地端详一会儿,便伸手拂开那掩住脸颊的缕缕发丝。

即使无盐不说,他也看得出来,对方并不喜被人牢牢盯着看,一旦受到注意,就要不垂下脸来,目光跟着不知道看去了哪里。他心想,若无盐非天帝之子,只怕在这天上会更不好过。

可为其抹除脸上的缺陷,以天帝天后来说,应算不上困难才对,因何……清垣想着,指尖便凝聚起一丝仙力。指下光芒微闪,在触及少年面庞时,他蓦地觉到一丝有点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瞬间,他体内的神力彷佛受到吸引,又有什麽正阻滞着前进。他顿了一下,欲再强行施法,原来一直安睡的少年突然眉目紧蹙,口中逸出细微的闷哼。

清垣见其模样难受,不得不收手。少年神色便逐渐平复,可那眉心仍旧紧蹙。清垣面色不变,然他方才一探,便知道了,这不是一般胎生印记,其中似乎潜伏着两股相异的灵力。

天帝天后不为无盐抹去这块青斑,非是不愿,原是无以为力。方才若他强行施法,可能就要伤了对方。他心头浮现方才的异样感,那两股灵力交相缠成了一块,而隐约之间有着一抹熟悉。他不觉迷惑。他向来很少为了什麽生出疑困,即使有,也不过一下子工夫,从没有好像现在这样心绪纷杂,甚或……有些束手无措。

清垣微沉口气,便起身坐到长榻的另一侧。他盘起腿,定下心神後闭起眼眸,专注静坐。

无盐睁开眼,一时有点茫然。此刻晨光从外洒泻而入,但屋内并不是他一向熟悉的寝宫,而是一处几近空广毫无他人的堂屋,他着实愣住,不过即刻回了神,脑中浮现几丝印象,他心中暗道不好,竟这麽睡着了,而且还睡了一晚上——零禹该要多着急!或者说该要多生气。

无盐急忙坐起来,想不到一件青色外袍从身上滑下来。他怔了怔,就去拾起那件青袍,顿了一顿。这织锦的袍子上带着一抹极浅极淡的香气,他不由又一怔。是优钵罗花香,是神君的……。无盐往旁看了看,可找不着一丝对方曾在这儿留待的痕迹。他抱着袍子,下了长榻,不过才走了两步,门口即见身影。

清垣身着月白衣衫,站在晨光下更显精神奕奕,不过一双目光仍是淡然。他走进来,瞧见已起来身的无盐,眼中微微审视。

无盐一阵讪讪。他不禁微垂下脸,抱着袍子的手一抬,低声脱口:「这该还给神君,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睡着的,还劳了神君留下。」

听他说完一长串,清垣开口只道:「你披上吧,这会儿该回去了。」

无盐一怔,他抬起脸来,但不及讲什麽,对方已转身步出堂外。他再愣了愣,又看手中袍子,隐约无措。可是不好让其在外头等太久,只好听从地披到身上出去。下山自是让清垣带着腾云走的。

不过这次却不同平常,清垣直接送无盐回了丽水宫。

无盐着实感到不好意思,可不等他道谢归还袍子,对方即驾云离去。他怔怔地望着对方远去的方向。他低头,手不禁拢紧披在身上的袍子。

他过一下子才回身进去宫里。

无盐原想悄悄地走回寝殿,还是在半道就碰上零禹了。

对零禹来说,可不是凑巧,他正式特地来相遇的——他已经等了无盐一个晚上。他一眼看见无盐身上披着一件陌生的青衣袍子,霎时奇怪,不过也没有问。待进到寝殿中,屏退婢女後,他才指了指那件袍子问:「殿下,这是怎麽回事?您昨晚与帝——」他顿了一顿:「您与神君去了哪里?」

无盐并不觉得他的口气奇怪,就是一听,莫名地脸上热起来。他嘴里道:「哪里也没去,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零禹一愣,他打量了无盐几眼,看其模样的确有些倦意,也着实没有哪里不对,心里便微微松了。他问:「所以这袍子是神君借您的?您就这麽把它穿了回来?」

无盐不觉躲开零禹审视的目光,他有点心虚地道:「唔,神君走的太快了,我来不及还了。」

零禹静默地点头,之後道:「好吧,我先着人抬水来给您洗浴。」

无盐可记着他自己手臂有伤,此时千万不能在零禹眼前脱衣服,必然有一顿唠叨。他便说:「晚点吧,我有点倦,想先睡会儿。」

零禹哦了一声,平淡道:「您想去睡当然也好,不过总也得褪了外衣,手脸稍作擦洗才是。」

无盐本欲到床上躺下,听见了,脚步不由滞了滞。他带着一丝挫败向着零禹瞅去,知道是瞒他不过了,只好慢吞吞地褪掉袍子。

零禹瞧见他手臂上的包紮,脸色即刻一沉:「殿下,这是怎麽回事?」

无盐方才不讲,正是怕零禹担心与发火,他原想过一会儿後自行去找司药取药。这时已开脱不得了,他便如实告知。零禹听完,神色还是不好,他道:「神君说得对,殿下此举太莽撞。」

无盐不出声,只一抿嘴。但他的确也晓得了自己思虑的不周,是故没有反驳。

零禹瞧他一副好像反省的模样,脸色和缓下来,便道:「我还是着人抬水来,殿下稍作洗浴後,我再帮您把伤药换一下。」

无盐听从。他这时又把衣怀中的黑玉虎取出来,道:「这就是那只黑虎,神君将牠暂时变作这副模样。但是牠後腿伤了,我想是不是治好了才送还玉京?」

零禹看了一眼,脸上未有半分兴趣,他道:「我倒认为牠最好先维持这个模样,待天尊回来一定有办法治好的。我也听说那边已好找了整天,等等寻个宫人送去吧。」

无盐听其意思,知道元始天尊还未返回,连忙反对:「这样不行,我听司药的意思,牠应是教玉京的弟子给伤了,所以才跑出来的。」他一顿,想了想道:「唔,不如我们先找人给牠治伤,等天尊回来後——」

零禹即刻打断:「不成,听您说这头黑虎如今性情大变,要是解了术法,牠发狂起来,您或我要如何制住牠?」

无盐一顿,零禹这一番话听起来简直有点小瞧他的意思。他有些闷,嘴里辩驳:「我可以制住牠的,昨日我是一时大意……」

零禹抬起一条眉毛,是十足的不信。无盐瞅着他,便把揣着黑玉虎的手紧了一紧。二人这麽僵持片刻,还是零禹率先叹出一口气:「……好吧。」他寻思出一个折衷的法子:「那麽,明日我去问问司药星君,兴许他有法子在术印解开的当下,使黑虎不要发狂。」

无盐想了想——似乎也没更好的法子了,他点头。

零禹让无盐待在寝殿中,出去使人抬水过来,他又去取宫里向来备着的伤药。待他要回头时,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他一怔一顿,心里打起盘算,坦白说,他始终不以为青龙神君的主意好,再者於情於理,他并不该帮着瞒骗无盐。

然而他不过丽水宫中的小小仙官,岂能轻易拂逆了神君之意,又何况帝君也不揭穿他自己。是故,零禹时时忐忑,想到这件事就烦恼。

今日不啻是个机会。零禹细细思量,面上如常地回去无盐寝殿。宫内婢女已将水抬了过来,他屏退了她们,将手上的东西搁下,上前服侍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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