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楞，手中的灯光在墙上晃了一晃。
这屍室除他们两人以外，已无活人，余下的便是那躺在屍床上的太监。
「你这话的意思是……莫非，这太监就是……」
陈坎点了点头。
皇帝趋前仔细看了看那太监的面孔，他在凄惨的死状中依稀辨认出柔稀的轮廓来。那人他之前在宫里是看过几回的，也曾与他闲聊过几句话，那些片段的回忆缓缓浮现於脑海……
「原来如此。难怪，他生前直嚷着想到宫外去找个人，大概，就是想去看看你吧？」
闻语，陈坎心底一抽。
「他真这麽说了？」
陈坎望向那人，眼眶发红，他朝他的遗体走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话中哽咽：「小的一直想再见见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
他仍然记得郑子离当年的模样，活泼好动的、古灵精怪的人儿，怎麽眼下却已成了死状凄惨的冰冷遗体？陈坎想起郑子离之前曾说过的话，他说，待他死後，他可要好好看看他，陈坎此刻仔仔细细地瞧过他了，可那时说话惹得他又羞又恼的人，如今已再也无法张开眼睛看他一眼。
陈坎觉得自己的心像一片片被人给撕了下来，疼得厉害，可这份痛楚，只怕是比郑子离临死前所受的痛苦轻得多了。
要是他当年没怀着做仵作的心思，又何来这之後的种种发展？再甚者，若是他当年拒绝了宋官爷的帮助，不离开蕲州，郑子离就不会追着他到京城来，他们俩至今仍会过着彼此扶持的生活，也许郑子离仍会活得好好的。也许、也许……陈坎紧握手掌，用力得几乎要拧出血来。
「阿龙……」他唤着他的小名，失神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见陈坎哭得如此悲怆，皇帝沉默一瞬，心叹造化弄人，他也没想到，答应要帮忙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日夜生活的朝廷里。无话可说，他只得拍了拍陈坎的肩以示安慰。
良久，待陈坎平静了些，皇帝这才开口出声。
「这太监在宫中做事已有数个寒暑，难怪你没能在蕲州找着人。此人也算护主有功。这样吧！朕出些银两，好好厚葬他。」
他以为他会同意的，没想到陈坎抹去了泪，坚定地摇了摇头。
「皇上，您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小的有些积蓄，尚足以为他办场葬礼，就不劳皇上费心了。」他对着一国之君磕了下头，「唯愿皇上将此人的遗体交给小的，让小的送他一程。」
「你别这样，快起来！」他劝着，他心里对陈坎到底怀着些愧疚，「这自然是会给的，你莫要担心。你可还有什麽要求？你尽管提。」
「小的不求功名利禄，只求皇上让小的静度余生。」他话中已无波澜，「小的将辞去仵作一职，亦会离开京城，自此隐居。」
闻语，皇帝心中一惊。
「你可想清楚了？」皇帝低声问着，「你费了那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成了个仵作，这麽轻易放弃，可好？」
「小的当仵作，虽能查死者之屍，却何以明活人之心？」
陈坎望向皇帝，语句中自有弦外之音，皇帝听出他话里的怀疑，一番回答颇富深意。
「死者已逝，执着那人的死有何意义？」他眼眸微暗，「既已失去，倒不如善加利用。如此何错之有？」
「皇上如何作为，小的不愿，亦管不着。」陈坎朝他躬身一拜，「小的辞官心意已决，还望皇上成全。」
「朕明白了。」他轻叹一声，「朕这就遣人把遗体送到你府上去。」
陈坎道了声谢。
翌日清晨，京城里已无仵作陈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