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暑假,我带着自己的出版作品,去探望教了我十二年小提琴的游老师。
游老师是名单亲妈妈,和丈夫结婚不到几年就离婚了,靠着教音乐独自抚养两个女儿,印象里游老师是位慈祥的妈妈,但教授音乐时她就会化身成魔鬼,在我读国小音乐班时,游老师已是地方上颇具名气的音乐老师,再怎麽调皮捣蛋的小孩,只要一进到游老师的音乐教室,就会立刻乖得像只兔子。
「原来你当作家了,都没听你妈妈提起过。」当我将放弃成为音乐家,还有成为作家的事告诉游老师时,本以为会换来一顿责骂或是不谅解,想不到游老师只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我说:「有空多来我们家坐坐吧,翔宇。」
游老师对我而言就像亲人一样,尤其在我的父亲离开人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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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这样就好
早上一睁开眼,外面又在下雨,不时还传来雷响,我待在房里写作,中途有几位朋友来我房间聊天,直到傍晚和友人们相约去大卖场,为晚上在建诚房间里举办的火锅聚会备料,我才走出房门。
在这几天的努力之下,离完成作品的进度不远了,令我的心情得以放松。
「肉片买多一点!」
「我要买这个!」
「买三送一欸,真是赚到了!」我们一群人推着采买车,在大卖场里有说有笑,没过多久,采买车已塞满各式各样的火锅料及饮料,我还顺便买了不少生活用品。
「学长,我今天有带AngelSweet的笔记本和海报,等等回去拿给你。」我和郁涵聊着天,不知何时已脱离队伍,一同逛到电器用品区来了。
「嗯,谢谢你。」我莞尔回道,并好奇地问:「之前忘了问,你为什麽会喜欢AngelSweet?」
「她的歌很好听啊,而且…」郁涵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觉得她是个认真的艺人,我很欣赏她这点。」
「喔?认真的艺人…」我反问:「怎麽说呢?」
「AngelSweet的妈妈以前是位很红的歌手,不过在她小时後过世了,好像是死於癌症。」我开始细细聆听郁涵说的话,那些我所不知道的AngelSweet。
「她的爸爸後来再娶,听说AngelSweet跟继母处得不太好,她的专辑里有几首歌是写给妈妈的,她在专访和节目里有说过,她很想念在天国的妈妈,也是因为妈妈,她才会踏上演艺圈成为歌手。」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丝心酸,是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相遇的缘故吗?郁涵接着说:「AngelSweet是个很认真的艺人,开演唱会时从没对嘴唱过,时常为了工作而熬夜,还对同事们很好,对歌迷也是,歌迷寄给她的礼物,她都会亲笔写回覆信,虽然她现在变得比较忙,回覆歌迷的次数变少了,但她还是在FaceBook粉丝专页和微博上,为了这件事特地跟歌迷们致歉,让我觉得很感动。」郁涵说到这,还特别强调:「这些事都是经过狗仔查证的,完全没有造谣喔!」
「呵呵,我没有说不相信呀。」郁涵的反应真是可爱,我莞尔地说:「你继续说吧,我想知道更多关於AngelSweet的事。」
「学长,你也开始关注AngelSweet了呀?」
「就好奇嘛。」郁涵这麽一问,害我感到些许难为情。「再不多了解AngelSweet,你又要取笑我了。」
「呵呵,我哪有这麽坏呀!」郁涵笑了一下,继续说道:「AngelSweet虽然赚了不少钱,但说到做爱心也不落人後,从出道开始就代言许多公益活动,捐了不少善款,去年还拿到模范青年奖呢!最近她开始挑战演戏,生怕自己演技不好或忘词,便利用工作以外的时间去磨练演技,希望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而且AngelSweet为了不耽误演艺事业,坚持不交男朋友,也不曾传过绯闻…」说到这里,郁涵的表情沉了一下:「只不过…」
「只不过…」我暗自臆测,作思索状地说:「最近她跟经纪人传出了绯闻,是吧?」
「学长,你也知道啊。」郁涵的神情难掩沮丧。「看到那则新闻感觉不是很好,希望不会是真的。」
「嗯…」我的脑海顿时闪过许多想法和画面。「我也希望不是真的。」
「学长,你刚刚说什麽?」
「没、没事。」我是怎麽了?怎麽又开始感觉,心像被针扎到一样。
「嘿嘿,在想谁啊?想得这麽出神。」郁涵盯着我看,玩笑似地问。
「没有啦。」我尴尬地笑了笑,但就在下一秒,我停下了脚步。
『张芳慈…』我站在展示架上的平板电视前,看着萤幕上的AngelSweet沉默不语。
『SONY数位平板电视,给你最优质的视觉享受…』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已经把电视上的AngelSweet当作是张芳慈了呢?那个娇纵蛮横、阴晴不定、古灵精怪又聒噪的张芳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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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卖场回来後,我们开始举行火锅聚会,原本满锅子的火锅料,在一片乐闹欢愉的气氛下被我们一扫而空,每个人都撑着肚子,脸上尽是满足的表情,火锅吃得差不多後,我们围成一圈聊着天,空气中弥漫淡淡的火锅香气。
「豆豆,你这次暑假在哪实习啊?」我喝着可乐悠然问道。
「在大叶创意广告公司啊!」豆豆回答:「大叶公司只有我跟鲔鱼而已,感觉有点寂寞呢。」豆豆,本名蔡铭亨,取这绰号的缘由是因为,他长得很像一位名叫豆豆先生的美国明星。
「跟我一起实习有没有这麽委屈啊?」一旁的鲔鱼回道。鲔鱼,本名赖佑任,取这绰号的缘由我就不清楚了,难道是因为他喜欢吃鲔鱼?鲔鱼和豆豆同乡,他们从国中开始同班到现在,也是我们传播媒体系乙班的同学。
「都怪你啦,这麽晚才交实习申请表!」
「对啦,都我的错!不知道是谁说想跟小琪一起实习的?」
「豆豆,你怎麽对小琪还不死心啊?」
「吼,你很烦欸!」
「哈哈,恼羞了恼羞了!」豆豆和鲔鱼斗起嘴来,佑昇带着奸笑趁机起哄。
豆豆和鲔鱼时常互相斗嘴,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俩增进兄弟情谊的一种方式,不过自从鲔鱼交女朋友後,豆豆似乎更常找鲔鱼斗嘴了,也许是长期单身的豆豆感到心理不平衡吧?
「小琪很难追欸,虽然长得满可爱的…」佑昇又开始恋爱大师附体似地说道:「可是她太安静啦,话超少的,我完全不知道可以跟她聊什麽…唉唷!」说到一半,佑昇就被小媛用力捏了一下。
「小琪很乖欸,上大学後没看过她交男朋友。」建诚也对此发表意见,不过比佑昇来得诚恳正经。「加油啦,豆豆,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要坚持到底啊!」可能是欣怡学妹在场的缘故,今天的建诚比平时稳重许多。
「建诚,你真是我的好麻吉。」
「他只是在说客套话啦!」
「赖佑任,你不要一直泼我冷水嘛!」
「我只是觉得小琪不适合你。」聊没几句,豆豆和鲔鱼又开始斗起嘴来。
「学长,你们要不要玩扑克牌?」聊到一半,佳珊突然提议:「郁涵说她想玩扑克牌。」
「吼,你自己想玩干嘛还推给我?」郁涵马上反驳。
「嘻嘻,被发现了。」
「好耶,我要玩大老二!」
「欣怡,你讲话好色喔!」
「哈哈,你才色咧!」
「我的房里有扑克牌。」我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说道:「等我一下,我去拿过来。」
「谢谢学长。」看着学妹们天真稚气的模样,令我回想起刚来到台北时的忐忑陌生,还有大学一年级时的青涩模样,时间过得飞快,只剩一年的光阴,我就要从这里毕业了。
偶尔我会想,如果筱筠陪在我身旁,那麽现在的生活会是什麽样子呢?
我的笑容,会不会因此多了一些。
我准备回房间拿扑克牌,才刚踏出门外,便听见女孩的叫唤声:「你在不在啊?快开门,石翔宇!」
张芳慈?站在我房间门口干嘛?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里面该不会又是酒吧?
我走到张芳慈面前:「张芳慈?」
「石翔宇…啊?」张芳慈转头看着我,神情有些诧异:「你怎麽突然冒出来了!」
「我跟朋友在隔壁房间煮火锅。」
「是喔。」张芳慈的模样似乎有点沮丧。
「怎麽了,有事吗?」我好奇地问。
「刚刚有,不过现在没事了。」
「那个袋子…」我指着张芳慈手里的袋子。「里面该不会又是酒吧?」
「嗯,还有可乐,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喝可乐。」
「嗯。」她买可乐干嘛?要拿来给我喝的?怎麽突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而且心脏跳得好快。
「好好跟朋友玩吧…」张芳慈默默低着头,转身走回房间。「我就不吵你了。」
「喂,张芳慈!」怎麽了,我干嘛叫住她?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吗?」我是在担心她吗?
「一点点。」张芳慈回头看着我:「放心,我没事,抱歉吵到你了。」她露出故作坚强的浅笑,眼眶却微微泛红,她是怎麽了,刚刚有哭过吗?是因为和萧姓经纪人的事吗?
为什麽看见她难过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刀子用力刺了一下,感到莫名的抽痛。
「不会吵到我啊。」我的嘴角扬起微笑:「你最近是怎麽了?感觉越来越客气了。」
「我一直都很客气啊,而且…」张芳慈略显愧疚地说:「之前对你这麽凶,还骂你是变态,真的很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是很稳定,所以…」
「欸,你等我一下。」也许是我误会张芳慈了,她并没有我想像的这麽糟糕。
「要干嘛啊?」就算她是AngelSweet,但是对我而言,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一个难过的时候会哭、会闹脾气,开心的时候会笑得很甜、会变得很聒噪,有什麽心事,还是会想找个人说说话,平凡的女孩。
「应该不是什麽奇怪的地方吧?」
「放心,是个很正常的地方。」
「嗯。」张芳慈露出甜美的微笑,那个时常像流星般,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微笑。「要快点喔,我等你。」
老爸曾对我说,要好好善待每个自己所遇见的人,并且珍惜。
『为什麽啊?』那时的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对我不好、伤害我的那些人,我也要去善待他们吗?』听完我的问题,老爸只是摸摸我的头,笑着说:『人生会教会你很多东西,那些伤害你的人也是。』
偶尔,我会怀念老爸那张慈祥的脸,那些与老爸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对於张芳慈,我也只是珍惜吧,珍惜与她的一面之缘,还有多了一点点的在乎。
为什麽会在乎呢?是因为她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吗?还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所以我在不知觉中多注意了她一点?又或者,我只是不想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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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扑克牌到建诚的房间後,我随口搪塞了些理由,从火锅聚会里先行早退,然後带着张芳慈来到宿舍顶楼,顶楼的楼梯口旁有扇房门,里面是间美丽的花室,摆满许多花卉盆栽,中间则有张木桌椅,空气中闻得到淡淡的花草香,从窗户外面看去便是晒衣场。
「哇,好多花喔!」张芳慈的神情十分雀跃:「没想到这扇门後是这麽漂亮的房间,我一直以为是仓库呢。」
「这里是房东阿姨拿来种花的。」我解释道:「房东阿姨是我妈的朋友,之前我会帮她照顾这些花,她就把这房间的钥匙拿给我了,算是我的秘密基地。」这里除了湘华,我还没带其他人进来过,偶尔我会在这间花室里写作,闻到清新的香气不仅感到身心放松,还能刺激写作灵感呢。
「原来房东和你妈妈是朋友呀。」张芳慈坐到木桌前,将装着饮料的袋子放在一旁。「你妈妈在做什麽啊?」
「在国中当音乐老师。」
「哇,难怪你会学小提琴,那爸爸呢?」
「啊…」我不禁眉头轻皱:「我爸爸他…」
见到我一脸为难,张芳慈歉疚地说:「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也没有啦…」我勉强挤出微笑,淡淡地说:「我爸爸他在美国的好莱坞担任编剧,不过在我十一岁时去世了。」
「嗯…」张芳慈沉默一会,接着像要化解尴尬似地转移话题:「快点坐下吧,来,这是你的可乐。」
「你怎麽知道我喜欢喝可乐?」
「因为你的冰箱里放了很多可乐啊,嘿嘿,我很聪明吧。」
「哇,你好聪明喔,我该这麽夸奖你吗?」
「吼,你很机车欸!」不知为何,跟张芳慈聊天十分放松,不用特意去迎合她,我可以很自然地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想吐槽她的时候也是,我也在想自己是什麽时候,开始习惯张芳慈这种无厘头的个性。
「对了…」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想也该回归正题了,於是关心地问:「你刚刚是怎麽了,为什麽会心情不好?」
「就…」张芳慈的表情沮丧,嘟着嘴说:「今天又被退通告了,而且还收到歌迷骂我的信,刚刚待在房间里心情越想越差,原本这个时间我应该是在拍广告的,唉…」说到最後,她沮丧到头都垂下来了。
「怎麽会这样?」我默想了一下,该不会是跟新闻报导里的绯闻有关?「该不会是因为,你和经纪人传出的那个绯闻?」
「是啊,说到这个就有气…」张芳慈皱着眉头:「我跟萧政伟根本就没交往过,他只是为了我的钱,才想尽办法要抹黑我!」
「萧政伟是,报导里的那个经纪人?」张芳慈点点头,我又接着问:「到底是怎麽回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张芳慈沉默了,啜饮着手里的水果酒。
她是在想该从何说起这件事吗?或者是我问太多了,她不想回答?
「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我是怎麽了?「只是想关心你,多了解你一点。」我怎麽会说出这种话,这麽暧昧模糊、会令人误解的话。
奇怪,我的心脏跳得好快,又心悸了吗?
「大概半年前,我之前的经纪人跟她老公要移居到加拿大,因此换了新的经纪人,也就是萧政伟…」张芳慈握着水果酒的瓶身,娓娓说道:「他是个快四十岁的人,离过一次婚,待人满客气的,有什麽活动代言或赞助商的事,他都处理得很好,而且还很照顾我,本来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大概一个月前吧,他跟我说因为住在南部的妈妈得了癌症,积欠了些医药费,跟我借了八十万。」
「你借他了?」我疑惑地问。
「嗯,因为我那时候相信他啊。」八十万对我而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张芳慈沉着脸接着说:「後来这件事被我爸知道,我爸就骂了我一顿,说我对人太没有戒心,随随便便就借别人钱,很容易被骗…哼,那个臭老爸,动不动就只会念我!」
「我想他只是太疼你这个宝贝女儿了,所以才会这麽担心你。」
「嗯…」我静静看着张芳慈,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後来萧政伟又跟我借了一次钱,一开口就是两千万,我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拒绝了他。」两千万?我是不是听错了什麽?
「结果两个礼拜前,他拿着我跟他单独出去玩的照片,威胁我说如果不借他两千万,他就要去跟媒体爆料,说我私底下和他秘密交往…我们家管得很严,而且我的朋友又少,本来就很少出去玩,他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可是没想到…」
说着,张芳慈开始哽咽起来,眼眶逐渐泛红:「其实我本来对他有一点好感,只是他跟我的年纪真的差太多了,而且他有次想要强吻我,被我推开了…我後来偷偷去调查,才发现他妈妈根本没住院,得癌症什麽的都是谎言,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男人接近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不然就是为了我的钱,哼,真该死!」
「我爸是检察长,一切迟早会真相大白的,虽然过阵子就没事了,可是…」张芳慈擦拭脸上的泪滴:「可是我什麽事也没做啊!为什麽大家都觉得我跟他有一腿?好委屈,真的好委屈,才过没几天,已经被退了好几个通告,居然还有人骂我是荡妇,明明事实就不是这样…」张芳慈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其中一滴泪沿着脸庞,落进水果酒的罐子里。
「想哭,就尽情地哭吧。」看着她鼻子都哭红了,泪湿的双眸里尽是委屈无助,而我,只是个和她认识没几天的,谁也不是。
「我会忘记今天的事,所以你就尽情地哭吧。」是啊,谁也不是,但为何此刻,我也觉得好想哭,有股想哭的冲动在我胸口翻腾着。
「不过哭完之後,还是要记得微笑喔,张芳慈。」只是因为看到她这麽难过,才涌起这种莫名的情绪吗?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雨过总是会天晴的,所以一起加油吧。」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陪伴了,陪伴她走过这段低潮。
轻轻的,默默的,不着痕迹的。
「石翔宇,你好像不太会安慰人呢。」张芳慈揉着眼睛,露出傻气的笑容:「我不是故意要笑你喔,只是觉得你刚刚说话好像老头子,呵呵。」
「老头子?虽然很多人这麽说过,不过…」我也轻轻地展露笑颜:「唯独就是不想被你这麽说。」
「我想你一定是个很闷骚的人,就是那种明明很幼稚,却喜欢装成熟的人。」
「我本来就很成熟,哪里幼稚了?」
「因为你每次都会跟幼稚的我顶嘴呀!」
至少在她难过的时候,感到无助的时候,想找个人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她的身旁,只是认识不到几天的朋友,我想这是我所能为她做的最大限度了吧。
是啊,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