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烤肉串烧十分美味。」
「你喜欢就好。」
在餐厅门口道别的时候,小清的神态明显有几分闷闷不乐,可能因为刚才我拒绝了她想请客的要求。
「你有其他事情要做吗?」她问我。
「有的。」
她缓缓点头。「那⋯⋯再见。」就此分道扬镳。
我仍然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她招揽客人的手段,心想她闷闷不乐是不是因为我没有提出其他要求,害她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赚少了钱?
她说的故事有几分真,又有几分虚构?她是想我产生同情,还是更糟糕的,想桃逗我,引诱我成为她其中一个客户?
(11)
空荡荡的客厅寂静无声。我亮灯,扭开电视,星期日黄昏的电视节目没啥看头。财经新闻与我无关,不过,主持以权威的语气侃侃而谈,多少驱散了原本充斥於屋里的寂寞感。
事实上我无处可去。既没有约会,也没有人会等我回家,更加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还有,不愿意跟一个年龄相差二十年的陌生少女在晚上见面而已。
(12)
临睡前喝了半瓶威士忌,可能受酒精影响,半躺在扶手沙发似睡非睡之际,那个跛脚青年的形象不断反覆在脑海浮现。我漫无边际地想像他躲在自己的睡房里,坐在床沿紧紧盯着接驳了摄录机的电视。
画面是某位女学生(不是小清)掀起校裙,脸对着镜头摆出各种姿势。
他乾瞪眼,咻咻喘气,脸上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窘态,根本没法勃起,不用说,当然更无法射精。憋着的性慾永无休止地不会达到终点站。
我转过身,很快便睡着了。
(13)
逛完阁楼书店之後,顺道也去了附近那条热闹的街道。
近来养一缸热带鱼的念头蠢蠢欲动。少年时养了一缸,但已经是廿年前的事。想像客厅角落放一个小小的鱼缸,当看书感到眼睛疲倦,或者无所事事,坐在沙发上发呆发怔时,让眼睛看一些活的、流动的东西,应该会很不错。
我常常想像,深夜时鱼缸光管发出淡淡的紫光,底部舖一层幼沙,上面放置假山和石块,一尾尾小鱼在水草之间静静游动。
尽管一幅幅引人入胜的画面已经在眼前浮现,但我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地乘地铁回家。买或者不买都没有特别原因,总之不急於一时。
「傅雷家书」已经看毕,接着看的是一本新出版,关於编写剧本的英文书,作者在书中大量引用我喜欢的电影作例子来解释三幕剧结构。
当晚上十点,我正在津津有味地捧读时,妻子打电话来。
(14)
「我前天才刚从澳洲回来。」她对我说。「陪妈妈去探望舅父,住了两个星期。」
「是吗,那里天气好吗?」
「嗯,妈妈十分喜欢,她总是说地球另一边的空气比这里清新得多。今次我们还去了一趟悉尼。」
「太好了。」我说。
离家後妻子每两个星期左右会打一次电来,客气地聊天。
她搬回去跟父母住,他们的家比我这里大三倍,而且地段好得没话说。
「你呢,有没有去旅行?」
「没有。」
「一次也没有?」
「因为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感觉到,她似乎有点後悔跟我提到澳洲的事。
「赤柱呢?有去吧?」
「倒是去了几次。」
她不止一次说过,我是个行为十分容易掌握的人,从不会做令人意料不到的事。她完全明白我的个性,当需要一个人思考,或者想要独处时,总会去赤柱坟场,那是中学时便开始的习惯。
我们在那里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我也想去,可是始终抽不出时间。」
跟她结婚时她已经有自己的事业,但多年来从不让繁忙的工作妨碍她在家里做温柔贤淑的好妻子。
「哪里也没去,那麽你近来做些什麽?」可能是她那充满委婉的关切语气,让我感到些许自卑,我不自觉地从嘴巴说出一句没脑筋的话。而且一说出口便感到无比後悔。
「我在尝试写一部小说。」
「哦。」她好像有些惊喜。「是什麽样的小说?」
我在脑海里飞快地思索一下:「是关於一个中年男子偶遇一个从事兼职模特儿的女学生的故事。」我信口胡诌:「大概是部三、四万字的中篇小说。」
「嗯、嗯。」她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很像你最喜欢的那位日本作家的故事题材。」她对我深信不疑的态度只有使我更加沮丧。
「很高兴你又重新执笔,」她说:「我是说真的。」
新婚时曾经一时兴起,每晚振笔疾书地写武侠小说,不过只写了一半便半途而废,创作一遇上瓶颈便立刻文思枯竭,难以下笔。没有结局的初稿便因此长年躺在抽屉里,再不见天日。
她不止一次鼓励我去完成它。不过没办法,没灵感就是没灵感。当时,我生活事事顺利,写小说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在电话里妻子似乎还想谈下去,但是已经找不到其他话题,最後我们客气地互道晚安。
每次跟她通电话之後,我都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可是究竟是什麽,却又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