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最後的一下钟声，已於一时一刻前响毕。
初秋晚前，流动的空气中仍弥漫些许薰夏氛氲，蝉鸣衰败微弱，透露着昼夜交替。天气依旧燠热，夕日低垂，将围墙映成了橙色帘幕，并洗净教室与走廊内一整天所累积的喧闹。操场上人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迅速流窜的寂寥，而入夜脚步紧跟其後，占据了无人校舍。微风拂过，轻轻摆动垂吊在篮框上的破损篮网，经由一扇敞开的窗棂，将操场中满溢泥沙与汗水的气味悄悄带入教室。
再更过去，便是学校大门。
警卫目送最後两名一男一女的学生离开，随後面对血红夕阳斜倚在警卫室门口，掏出一根万宝路放入口中点燃，彷佛凭吊白昼逝去。
他也许会认为那两名学生是对情侣，但他们其实只是兄妹。
「哥哥哥哥。」
「干麻？」
通过校门後没多久，走在後头的女生忽然向前伸出左手，拉住男生的书包背带，并小跑步到他右边去。
今晚没有教师留守，校门内侧空荡的学园中只剩警卫驻留於此。
那女孩有一头长发，身上穿的与男生同样是这所学校的制服。从另外多了一件套在外面的薄背心来看，可以得知她是国中部的学生，男生则是穿着高中部的服装，相比於国中制服较为简朴。今天是国高中学生放学时间相同的日子，所以这对兄妹才会一起回家，但无论如何，这两人很明显的已经超过一般学生放学与社团活动的时间，若是遇到在校园巡视的老师想必将会受到一番责骂，幸好今晚是没有人夜巡的。
单单只是回到教室拿遗忘的物品，就让他们为此额外付出了十五分钟。
这使得他们成为最後离校的学生。
「哥哥。」女孩抬起头，看着身高比她高出三十公分的男生问：「哥哥，你知道吗？」
「知道什麽？」
「嘿嘿......」
「怎麽了？忽然笑成那样。」
她诡异的笑容，让男生反射性退开一步。
「哥哥，你有听过吗？关於我们学校一个浪漫动人的小魔法，在全校师生包括校工之间都广为流传。」
「小魔法？」
「也可以说是个美妙的传说。」
「嗯，啊，是那个吧？我想我大概知道。」
男生自信地弹了一下手指。
「咦？」也许是因为没想到他真的会听过，女孩反而为此感到讶异。
「哥哥会知道？怎麽可能？」
「你不是说全校师生都知道吗？」
「虽然是这麽说......」
「别小看我，好歹我也是从国中就待在这所学校了，有关学校的任何事情我无一不知，要我说出现在的校长是谁也没问题。」
「呃，大部分学生应该都说得出来吧？」
「是个看不出下巴，眉毛稀疏，长头发的大婶。」
「结果原来你连名字都不记得！」
「名字是劳瑞尔芙雷兹。」
「我们的校长是外国人吗？」
「嗯？我说的是洛杉矶圣莫尼卡高中的校长。」
「谁知道啊！」
这个高中部二年级的男生，无意与小他三岁的妹妹谈论像小魔法这类，经常在国中女生之间风行的传言，因此刻意转移了话题。
当然女生很明白哥哥的企图，毕竟是作了十四年的兄妹。
倘若是在仲秋，现在的天陲理应完全黑暗。
两人通过由远方楼房被斜下夕阳照出的阴影中，原本映红的皮肤一下子失去增温，晚风流经，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女孩不禁打起了哆嗦。这附近建物低矮，大多是一层楼的房屋，稀疏的几栋楼房，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出。他们的住处就是一例，外表由洗石子铺装的灰色四楼公寓，从学校就可清楚辨识，特别是这段时间，受西下前的落日直射而橙黄发亮，即便只是举目遥望也会感到些许刺眼。
微风掀起了女孩带有暗褐色的长发，几撮发丝沾上她的脸颊，而後又马上被风拨下，空气流动也自此短暂停歇。
「你刚才说你有听过......」她歪过头，眯起双眼，有些不满地看着哥哥说：「那你听到的内容是什麽？」
「也没什麽，其实就是很一般的传说。」
「说说看？」
「只要在橄榄球场旁边小山丘上的大树下告白，就一定会成功什麽的。」
「听起来是很一般没错，可是我们学校没有橄榄球场啊。」
「嗯？我说的是洛杉矶圣莫尼卡高中的......」
「拜托别再提那个不相干的学校了！」
「不准小看圣莫尼卡高中。」
「我没有小看！！」
妹妹大声反驳，不经意打破了巷道入夜前的静谧。
此时，从兄妹面前迎面走过来了一名身穿与妹妹相同制服的女学生，手中拿着装满青菜的竹编袋，由於听到他们的争执声，不禁好奇地往两人的方向张望。他们终於查觉刚才的争辩已引起路人注意，而且还是同校的学生，兄妹俩只好低下头，装作什麽事都没有一样安静地从旁边通过。
这所学校学生数量并不多，单就妹妹那届仅仅只有六个班级，同部的学生们即使不认识也经常会遇到，要是让对方留下什麽深刻且丢人的印象那将会非常尴尬。
在同校学生远离之前，两人刻意保持添加了些微焦躁的沉默，而当女学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转角处後，妹妹又再次巴上哥哥。
「总之呢哥哥，我想要说的小魔法，不是随处可见，是非常有具有独创性的小魔法。」
「独创性吗？」
哥哥略带为难地避开她的眼神。
「那是流传半个世纪，历史悠久的传说。」妹妹充满自信，语尾复述那个关键的字词：「半个世纪。」
「半个世纪？还真是久远的年代。」
「对吧对吧，而且经过了前人历届无数次的验证，可信度绝对百分百，责无旁贷。」
「嗯，原来如此，先不说成语有没有用对，可见你一定不知道今年是我们学校创校的二十周年，充其量只是五分之一个世纪，百分百的可信度恐怕要跳楼折扣了。」
咕噜。
「这种细节不重要，反正五分之一跟零点五也只是一字之差而已。」
「不如说只有一字相同。」
「写成1/5跟0.5的话，不管谁来看都是一样的东西。」
「我能理解你之前数学期末考卷上的二十六分是怎麽来的了。」
「厚唷，听我说啦！」
她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抓住了背带，身体顺势往哥哥的手臂靠上。
「咳咳......仔细听好，传说中呢......」
「嗯？」
为了故作神秘，在开口之前，妹妹先四处观望了一下，并拉紧哥哥的肩膀上的背带试着让他的腰弯下来。
「传说......在这所学校内，要是有分别念高中部与国中部的兄妹，两人因为哥哥参加社团活动的缘故，最晚离开学校的话，将会变成一对恋人喔。」她凑在哥哥耳边说。
「条件是不是有点太过限定了？」
咕噜咕噜。
「越严格的条件，代表成功机率越高。」
「而且兄妹可以当恋人吗？」
「魔法是很神奇的。」
妹妹语气坚定，手也越抓越紧。
「虽然没听过这件事......」他稍微抬高肩膀，想挣脱妹妹紧拉住背带的双手，却没有成功。
「不过这让我想起来有另一个传说，内容和你说的有点像。」
「咦？还有另一个？」
「在这所学校内，要是有分别念高中部与国中部的一对恋人，两人因为男方参加社团活动的缘故，最晚离开学校的话，将会变成一对兄妹。」
咕噜咕噜咕噜。
「为什麽会忽然莫名其妙变成兄妹？比我掰的还诡异！」
「那果然是你掰的。」
哥哥试着把一直紧靠过来的妹妹稍微推开一点免得妨碍走路，不过似乎没什麽用，反而由於与妹妹某个柔软部位碰触，让哥哥不敢继续推她。为了方便行走，他索性把手搂在妹妹的腰上，虽然经常因妹妹过度亲热的举动感到困扰，但哥哥偶尔也会表现出乐在其中的态度。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哥哥。」
「又怎麽了？」
「我饿了。」
「是啊，你的肚子从刚才就一直这样告诉我。」
「今天也要去小七姊家吃饭吗？」
妹妹边拿出手机看时间，边问旁边的哥哥。
「嗯，出门前有跟她讲好了。」
「可是都这麽晚了，让人家等这麽久很不好意思吧？」
七点二十一分，这是妹妹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平常的开饭时间已经晚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不免有些顾虑。
「是有说过今天会比较晚回去，所以要他们先开动，不过，小七恐怕多半会等我们。」
哥哥也凑过去看了妹妹的手机。
「哎，小七姊倒还好，只希望叔叔和阿姨不要也跟着等。」
「下次我想办法商量看看。」
「还不是今天哥哥留太晚，明明早点离开也没关系的。」
「没办法啊，这次是特别针对边路调中来练习，错过的话会被老师骂死。」
「後半段不都在玩了吗？」
「嗯，毕竟还是直接组队练习比较有趣。」
「亏我拼命用眼神提醒你时间，可是你完全把我无视掉。」
「我只看到在场边拼命颜艺的妹妹。」
「竟然这麽说！我是为了你才做出特别夸张的眼神的。」
「那已经不叫眼神，根本五官都揪在一起了，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可以用舌头舔到鼻子，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因为除了这个方法，我也找不到其他方式来表达分针的位置。」
「原来还真的是在提醒时间！」
两人身体太过靠近，走路因此有些不稳。
可能是手酸的缘故，妹妹握住背带的力道逐渐放轻，哥哥趁这机会抓起她的手腕，从自己的背带上拉开。
「真亏你敢在大庭广众下作出这种脸部演出，明明不搞怪的话就是个可爱的女孩，偏偏老是让自己形象破灭，这下恐怕你是交不到男朋友了。」他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手腕：「这样好吗？一直没有人要的话。」
「男朋友？」被哥哥拉开双手的妹妹，有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有哥哥就够了。」
「哥哥可没办法代替男朋友的角色。」
「竟然随随便便就踩到我的地雷，我说过很多次，有关找男朋友的话题，只有你是绝对不能对我提起的。」
「是吗？可不可以按上面的黄脸重新开始？」
「噗......不要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
「你笑了对吧？」
「罗嗦！」
为了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严肃，妹妹用力揉揉自己的脸颊，不过因为揉的力道太大，反而让脸部表情更加滑稽。
越接近住处，巷道上的行人就越多，并且有大部分是邻居或住在附近的居民，对於这对兄妹经常在路上斗嘴的事其实早已经习以为常。相较於妹妹，哥哥对其他人的视线通常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只是如果斗得太过深入，往往也会忽略掉周围行人投射过来的眼神。
毕竟，是作了十四年的兄妹。
「除了哥哥。」妹妹重整一下情绪。
「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男朋友的人选。」
「不选我以外的人不行吧，各方面而言。」
「为什麽不行？你不喜欢我吗？」
「不是这个问题......就说亲人的话是不能交往的，何况还是二等亲。」
「难道你要我和外人交往？」
「至少不能和家人。」
「哥哥，你真的忍心把妹妹的身体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吗？」
「也没要你马上就把身体交出去。」
「之後交出去就可以吗？」
「呃......我......」
「你仔细想想，哥哥。」看到哥哥态度稍微变得犹豫，妹妹马上继续展开追击。
「你愿意看到其他男人，对你亲爱的妹妹，脱光她的衣服，用手用嘴贪婪地侵犯你从小保护到现在的女孩的身体，最後夺去她的第一次，俘虏她的身心，你能够忍受这样的场景吗？回答我，我亲爱的哥哥。」
「......」
这段具有真实感的描述，让哥哥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他仔细想了一想，表情与口气都变得僵硬起来：「呃，也、也不是我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你本来就有权利与别的男人交往，就算不接受也没办法。」
「所以？」
「这个嘛，毕竟那也是必经之路，所以说......」
「不敢置信！」
妹妹一把甩开哥哥的手，小跑步到他的前方，转身抬头，目光直直瞪着他的双眼。
「所以......」
「不敢翅信！」
她又再喊一次，却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夕阳余晖正缓缓隐没。
这时的两人已走到公寓楼下，大门旁的路灯直直照射在两人中间，虫子不断往光源聚集，而蝙蝠也来回飞行捕食。一道风从侧面吹来，头发飘起遮住了妹妹的半边脸，但从发丝的间隔中，还是可以察觉她坚定的眼神。兄妹不自然地面对面相视，经过的邻居不禁好奇张望，这让哥哥感到有些难为情，只能搔头苦笑。
然而妹妹还是伫立在前，神情专注。
「哥哥。」
经过十几秒的沉默，妹妹终於率先开口。
「呃，什麽事？」
「你现在仔细听好。」
「是。」
面对强势的妹妹，哥哥也只好老实回应。
「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做。」妹妹往前靠近一步。
「老实说，这几天下来，我一直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要这麽做，即使大家都在我旁边瞎起哄，我也没有想要去认真做的念头但是！」
她伸出右手指着哥哥的脸。
「但是，你刚才说的话让我下定决心了。」
「决心？」
「对。」担心哥哥没听懂，她再加注几个关键字。
「就是那个任务，我决定要认真去做了。」
「？」
哥哥依旧满脸疑惑地看着妹妹。
「做什麽？什麽任务？」
「哼哼......」
随风飘荡的袖口加深了严肃感，头发在尾端重复纠结松开，妹妹抬起嘴角，面对哥哥的脸浅浅一笑。
「听好了，哥哥，这是我对你的宣战。」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
「好好......我听到我听到了。」哥哥叹了口气，从妹妹旁边绕过去。
「快点去小七那边吧，再不回去的话你的肚子不但要宣战，还要登陆诺曼地了。」
「等一下。」
在哥哥打算经过的同时，她伸手拉住哥哥的袖子。
「拜托，请暂时无视肚子的声音，我很认真的。」
「我没有肚子叫，但我与肚子叫的妹妹一起回家。」※仿电影诺曼地大空降对白。
「噗哧......不好笑！」
「不是笑了吗？」
「我是吃到头发了！」
妹妹边说边把头发从嘴里拉出来，看起来的确是没有笑的样子。
「哥哥。」
「嗯？」
头发尾端沾到一些唾液，在路灯的照映下，闪闪发亮。
「听好了，哥哥，这是我对你的宣战。」
「还要再来一次吗？」
「注意听！」
话还没说完，就被妹妹强行打断。
「我要做那个任务。」
「嗯？」
他一直没弄懂妹妹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我要认真达成妈妈交代给我的任务，然後我会让你哭着求我回到你的身边，你就好好看着吧！」她信心满满地说着，再次伸手指向哥哥。
「我将会完成任务，让你悔恨不已。」
「任务？」
「对，就是那个任务。」
妹妹放下指着哥哥的手，双手叉腰。
「妈妈离开之前说的那件事。」
「任务......」哥哥低头沉思。
妈妈、离开、交代、任务，他将这几个关键的提示单辞组合起来，与脑海中的记忆逐一进行比对，试图找出吻合的拼图。
「......」
「......啊。」最後，似乎是有想到什麽，哥哥用力敲了一下手掌。
「喔，是那个啊。」
他回想起了，妈妈离去前最後的交代。
那也是身为母亲，对女儿最深切的教诲。
为了让这个成绩不太好的女儿，这个脱线的女儿，这个黏哥哥的女儿，这个黏哥哥的女儿，因为很重要所以要特别讲两遍的女儿，能够有所成长，独当一面。母亲在离开前，特别交代了一项重要的任务，要妹妹努力去完成它，并从中学习到面对社会与人群应有的态度。她别无所求，只希望这个让人忧心的女儿，可以找出人生方向，并积极面对。
所以，她交付给女儿这个重要的任务。
「原来，你是说那个任务。」
哥哥微微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妹妹，露出怜惜的表情，并轻摸她的头。
「没问题，我相信如果是玲玲的话，一定可以办到的。」他说。
天色不知不觉几乎完全暗了下来，炊香在整条巷子里四处飘散，偶尔响起餐盘与饭桌相碰的声音，参杂於黄昏过後的风声中。
他转过身面对公寓大门，同时也背对自己的妹妹。
「玲玲少男杀手养成计画。」
「不要把名称说出来啦！」
这个名叫玲玲的女孩，满脸通红地扑上前遮住哥哥的嘴巴。
计画，自此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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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香附子
插图绘师：雨鹤
巴哈ID：vicgt005
FB：BlackCat.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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