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稀稀疏疏的些许星光。
宣府一到夜里更静,全无人声,加上她的苑落离主屋远,幽幽森森,就像是一座荒凉的小院。
一日,又过了一日,她小心翼翼的避着七夜,好不容易的又捱过一天。
她真的不是想恶意回避,只是她还是理不出个头绪与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该用着什麽样的心态与表情去面对七夜。
在未得知化迟受伤之前,她与七夜那一段快乐相处的欢乐时光,她真的可以说,已经有很多年她没有过这麽样开心的日子,每一天她的笑颜都会不自觉得挂在脸上,很轻松欢娱。
那时七夜与化迟在她心中就像一座天秤的两侧,她不知道到底哪一边重,只是两方却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平衡。直到听闻化迟受伤,天秤,开始晃动。
而在奔回亲眼看见他受伤,她感觉到天秤开始偏了,七夜在她心中的份量越来越轻。这样,是很对不起七夜,可是她难以控制,一见到化迟她就不由自主的靠拢过去,尽管知晓,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会拥有他,但是她已经不可自拔。
所以她只能无用的逃避,能拖多久就多久。
忽然间,一个人影自一旁树丛里闪出。
瞳紻吓了一跳,因为她并没有感受到有任何物体的一丝气息。然而她也知道,会有这样身手的唯独一人──
「七夜?」想退,已经太晚。
「是我。」不想她惊吓到,七夜忙开口,虽然星光微弱,好眼力的他还是能清楚见到她脸上的神情。
她依旧清丽脱俗的绝美容颜,不再如初见她时的冷漠疏离,但也没有前一段与他相处时的淡淡笑靥。她周身染了点哀愁,美丽中又带了点令人心怜的感觉。
「嗯。」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好像很多日没有见面了。」
思念是随着时间慢慢累积,每逢夜里就益加浓厚,他总算再也忍受不住,用着宣三公子教受他隐住气息之法,在瞳的房门前守候着。
「……是啊。」她有些闪避,向旁移了一步,「夜深了,我想歇一歇,如果──你有事情,我们明日再谈好吗?」
「不要。」他直接了当的拒绝,并且拉近与她间的距离,「你在躲我?」
「没有。」瞥过眼,瞳紻昧着良心回答。
她伸出手将七夜愈发靠近的身躯阻挡,「干什麽?这麽晚了,你留在这里太过失礼而且也不应该,赶快回去吧。」
「我不知道什麽叫失礼。」那些人类所有的规范他不懂也不想弄明白,他只不过是想见她而已,「回到了长安城,你是不是就已经将我忘记?」
「放手!」她挣脱着他的钳制,但使尽全力却无法拉开他的长手长脚。
「我好想你。」
他将她有可能发动攻击的部位全都包的紧紧地滴水不漏,把瞳卷在怀里。
「放开我!」背後是墙,前方是他,她第一次体会到两人间力量的悬殊,怎麽奋力也无法击退他。
「我偏不。」
七夜将唇压向她,在她的脸上搜寻着她的唇瓣。
瞳紻噙着泪水,死命的闪躲,不想碰触到那个曾经很熟悉的吻。
他停顿了一下,然後渐渐的松弛对她的束缚,「吻我,有这麽困难吗?」向後退了一步,眼里头一次带着被狠狠伤害的伤痕。「如果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喜欢上我,你又何必答应让我能以朋友之外的身分待在你身边。」
瞳紻抬起眼,瞪着他,带着一丝狼狈。
「那时候强吻我的人是谁?带着无辜说喜欢我的人又是谁?从头至尾都是你先来招惹我的,说着什麽有缘人的无稽之谈,硬是要赖在我身边。你以为我喜欢吗?要不是看你可怜孤单一人,要不是看在那两颗血菩提的份上,谁想要一个会招来不知名麻烦的精怪在身边?」
她的话在他脑际犹如平地忽起一声雷,轰的他一阵晕眩。
「……这是你的真心话?」好半晌,他才自模糊的眼前看清她的面容。
「我……」
她、她并不是要这麽说,可是为什麽话一出口,却变得如此伤人──看着他如此哀戚的表情,她……
七夜忽觉心口猛然抽痛,捂着心胸,那一波波袭来的痛楚几欲要将他意识夺去,他难以忍受的以靠着廊柱滑下身,跌坐於地。
「你怎麽了?」被他的举动吓到的瞳紻也跟着蹲在他身边,急问着他。他不是一向都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她还没见过他有任何不适的时候。
七夜胸口的疼痛在听到她的关心话语後,竟奇蹟似地减缓了大半,「我……」他依旧摀着前胸,反问着她,「我的胸口好疼,这样是不是我在伤心?」
听闻他的话後她一愣。他只是一个不懂人间情爱的精怪,才初嚐滋味,就被她重重地扼杀,她不是有心欺骗他,只是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她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她到底要的是什麽,喜欢的到底是谁。
看着他难过但又不失纯净的脸庞,她感到的是无限的愧疚。
「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七夜就突如其来的将她拥抱,一如以往的相拥。
「你不是说,你万般不可能与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宣少爷在一起,那又为什麽不要我?我真的不介意做一个替代品,就算在你眼里心里的人不是我,我还是,想要跟在你身边,看着你,而不是看不见你,只能白天晚上想着你念着你。」
七夜沉浸在她的气息中,鼓起勇气把他早已想说的话对她吐露。
只是他万般没想到他的这一席话,竟然踩着她的痛脚,踩着她一直不愿意去碰触的一个事实。
瞳紻一个使力将他推开,全身就像是刺猬把周身的刺展开,防卫着自己。
「你怎麽了?」七夜不明了她为什麽忽然改变态度。
「不要碰我。」她挥手打去他欲关怀的大掌,起身离开他的怀抱。「你凭什麽说这些话,我的事情,从最初到现在,都不必你来干涉。」
她就是没有身分又如何?她会有这麽样的父母又不是她可以选择的,在这个大宅中要不是化迟摆明了他待她如妹,府里从上至下又有谁会瞧得起她这个无父无母且双瞳异於常人的孤儿。
人情的冷暖她早已嚐遍,可是她的身分却是她无力能改变的。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她学会了暗自舔噬伤口,她可以独立,可以坚强,就是不需要他人不必要的同情。
「你就这麽讨厌我?」看着被打疼的手掌,七夜误解她的意思。
她拒绝着一切关怀与善意,「就是这麽厌恶,没看过如此厚脸皮的人。我能不能跟宣三少在一起轮不到你来说话。」
冷着脸,她自身上掏出一囊袋,递向他。
「你的血菩提,还你。这场游戏我无法再陪你玩下去。」
「游戏……」七夜不懂,他的一片真心诚意,与他们之间那些曾经有过的欢笑甜蜜,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她终究还是没将他放在心里过。
眼神在瞬间变的冰冷绝望,他挥手将锦囊打落。
「你有没有真正的喜欢我,在意过我?」他将她纤细的手腕轻扣住,要求一个答案。
「放手。」
「回答我。」
为了她极力维持的自尊,只要不伤到她自己,就算说出谎话也在所不惜,她不能承受七夜如此的咄咄相逼,在心里她是不断退缩,怕的就是面对现实。
「你到底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硬是要自己露出最冷酷无情的面容,回视着他,「我从来就……」
「够了!」七夜慢慢起身。
双唇一开一阖,可是他听不到他接下来对她说了什麽话,也感受不到自己最後是如何走出她的苑落。
只知道自己很小心、很困难的呼吸着空气,世界变的犹如寒冬,连淌在脸上不知名的液体,都没有温度。
〥〥〥
夜,很深。
秋风起,气温降的急剧。
瞳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回身,开了门扉进房,面对着敞开的窗,坐在椅上,看着窗外。
思绪很杂,眼前不是窗外景物,晃过的都是她远离长安时的片段画面。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着同一个人。
在雨中,民宿,客栈,屋檐,凉亭……宣府,画面最後停格在她的房门前。
四周静的毫无人声,没有笑语,没有感情,没有温暖。
她难以想像她会在这种地方待了九年,诺大的屋中空荡荡,一如她现在的心头,空掉了一大块。
是……缺了什麽呢?
她是不是把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推了出去?连带着原本心里头的,也一并地驱离。
好像,说了很差劲的话,她不是有意的,可是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那些话就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如果说,七夜对她付出的感情就像是一座桥墩,今夜的她就像是亲手将木桥拆毁,然後让自己重回到以前,还是孤独一人。
会接受七夜的情感,有一半是好玩好奇,一半是想身边有个人陪伴,她的身旁总是空无一人,纯粹想试试有人一同分享她的喜怒哀乐,有人关心有人疼惜的感受。
她不知道她会对化迟以外的人在意,所以当她知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七夜投注下情感时,只感到莫名的害怕,因为最初抱持着的是玩笑的态度。
而且直觉的反抗在七夜知道事实後,所表现出对她的关怀。
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太重?会不会太伤人?
应该……不会……她试图不断地说服自己。
有大半的话都只是她的气话,她不喜欢有人在她濒临脆弱时太靠近她,她也不喜欢七夜明明就只是说着平常的话语,但却又那麽凑巧地字字都重击在她心头。
让她狼狈,让她心慌,让她无所遁逃。
可是在她伤害他的同时,她也很难受,在看见他伤心离去的身影,她就像快要被狠狠撕裂成两半,心脏几欲被绞烂,疼痛的令她难以自持。
想追上他的脚步,却在跨越出一步时,紧急停下。
她不知道要用什麽理由追上去,尤其在说了那些毫无情义的话。也甚至於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只是很喜欢,他待在她身边的感受。
夜,更深了。
一晚无睡无眠,然後,她看着旭日东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