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紻就像失了魂魄一样,悠悠荡走於街上,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分,待她回过神後,一仰首,前方一栋气派大宅矗立在她的视线中。
就连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的最终回归处依然还是此地吗?因为无意,所以真实。
她曾经,在这个地方留下了她的成长岁月,直至今日,眼前的宅院就像她自己的家一样,她有数不清的回忆在其中,还有,那一个人。
一道俊逸飘邈的身影浮现脑际。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溢出唇畔,她伸手压下因风吹拂而飞扬的发丝,发上系了条湛蓝丝缎,就连这个,也是他所赠。
她的生命里,实实在在的充满着他,连一点点的空白都没有留下,也曾经无知天真的以为,从今尔後的日子也是如此,然後,伴着他,走过一生。
在转角别人宅第的滴水檐下,瞳紻轻轻落坐,眼神移不开的是那高高悬挂的宣家额匾。
东跑西晃的七夜在这个时候总算隔了老远看见他的有缘人,他高兴的轻呼一声,飞越了几个屋顶,兴高采烈的扭动身躯来到某位神魂飞飘的俏人儿身旁。
「哟呼!我的有缘人。」随随便便就让他找寻到,他们俩果真有缘。
可是他的兴奋之情并未得到回应,有缘人连眨动一下眼都没有,他不满地高高噘嘟起可吊挂肉串的双唇,深深怀疑起自己什麽时候变成了空气。
「喂!嘿!哟呵!」
还伸出大掌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但是依旧被有缘人严重忽略。
头一次嚐到挫败感的他心有不是滋味的跟随着她美目失焦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看倒还好没有注意到,一看却令他大吃一惊。
不远处的那栋大屋,朱红大门顶上立了一个瓦老爷,屋脊两侧各立了尊嘲风兽,屋前有两只镇宅大狮,巨大门板上彩绘了除邪兽纹,门侧柱下都埋了符籙,外墙檐下写满了咒鬼文,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大屋深处下了封灵法术,屋墙四周被布满了结界。
天啊!他不敢置信所见的,这大宅内居住的人是不是天底下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呀,如此防邪魅的措施会不会太夸张?
七夜在她身边蹲下,眼神在她与大屋间来回打量,她这是什麽眼神?是想对屋内人下咒的一员吗?
在他心中上另有一件令他疑惑的事──为什麽她看的见他的原身?他可以肯定她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身上也没有妖诡之气,一点也不像是个有所修行之人,更何况她是这麽地年轻,就算是人类要修练法术,没有个十年五年或数十载是难有成就的。
那麽,她的身分到底是如何呢?
只是个单纯的凡人吗?
清风依旧,但是慢慢的吹回她的神智,回神时才知道,她竟然就这麽地对着宣宅发起呆来。
再叹一口气,心中却是隐隐的下了决定。
身旁传来依样画葫芦的夸张怪怪叹息声,她的心脏陡然一升。
「唉唉唉……」他知道这种举动叫叹气,当人类若有烦思时,此种动作是必备的。有样学样的用力叹了几声。
咦?奇怪?没什麽改变啊!
「怎麽会是你?」瞳紻诧异的看向他,她的身边什麽时候多了一个东西她怎麽都没发现?
「喔!你醒了呦!」七夜笑咪咪的咧开大嘴,「要不是刚刚你的蓝眼睛张的大大的,我还以为你在路边睡着了哩!」
「为什麽跟着我?」她防备的移开一步。
七夜的笑颜忽然一垮,「我在大街上的时候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不会告诉我你什麽都没听见吧!」
「……我什麽都没听见。」
果然。「有缘人,你真的很过分。」七夜幽幽怨怨的望着她,扁着嘴哀凄指控。
充耳不闻对於她的控诉,瞳紻的眼光一流转,淡漠的开口,「帮我送封信好吗?」
七夜气呼呼鼓嘟着嘴,但还是决定他是大人有大量的原谅她,「好啦!」他的脑袋不笨,随即灵活的想到她刚刚所看的那栋屋,「就是那家呀?」
再看了一眼那栋恐怖的房子,心中再次肯定其中一定是住着恶人的。
转头回看她,他反倒是活生生的被吓了一跳。
那名他俗称为他的有缘人的姑娘,手里拿着笔与纸张,身边搁放了墨与砚。嘿!他知道这四件物品就是人称的文房四宝,可是……问题是……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她之前不是两手空空吗?她是怎麽变出这些?还是她藏在哪儿──
无视一只在她身旁打转的妖物,略为思考後,她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在这诺大的长安城里,在这诺大的宣府中,唯一能让她挂心的仅有一人。
她不想走,可是她需要一些时间与空间来沉淀思绪,间以疗伤止痛。
将写好的笺条放入信封,原本因哀伤而微蹙的黛眉,瞬间夹杂着怒火,但又隐忍着不容飙高。
「──你到底,在干什麽?」浮出小小青筋。
闻言,七夜停下正举起她一只秀足想脱去她繍鞋找寻能放笔墨处的动作。
被发现了喔?
他心有不甘的放手,无辜一笑,起身,接下了递到面前的信封,信封上写了三个字,欸──真不巧,很可惜的是他与这三个字挺不熟的,无奈之虞认不出来它们是谁,只好很有礼貌的向有缘人开口,「请问,这……要送给谁的?」
「喔?」她挑高眉。「不识字呀?」反应不大,因为这也不是什麽大事啦,顶多有点丢脸而已。
「嗯。可是,我有『不耻下问』喔!」七夜得意的朝她讨好献宝。
始料未及的是他乾瘪的肚上挨了一拳,正想抱肚长嚎的他耳朵忽然被紧扯住,有个人在耳畔低低冰冷教诲,「这句话并不是如此使用的。还有,『请』帮我送信到那间府邸,你只要跟守门的家丁说──瞳姑娘有封信要交给三少。这样就可以了,听清楚了没?」
呜呜呜,耳朵要掉了。他含着两泡泪乖乖点头,不想下一刻亲爱的耳朵就会离他远去。
「哪有人是这样『请』的……痛痛痛……」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谢了。」瞳紻顺手塞了块碎银到他手中,「劳烦你了。」
救回了耳朵後,七夜拿着信走到守於门的家丁面前,照本宣科的念完十一个字且把信交出。可是当他回身时,滴水檐下哪还有半个人影?
「人呢?」他为之气结。
幸好时间不长,他赶忙跳上路边大树,手掌附於眼上挡着阳光看向四方。
找到了!在发现那个已离遥远的身影後,他不禁要在树头上欢欣鼓舞,随风摆动了起来。
不过险险掉下树梢,他轻一点足,乘风破气的几个纵起纵落,轻轻松松几个鹞子翻身,漂漂亮亮地落於她的前方。
瞳紻根本是十分讶异的看着眼前人,不可否认的是她有意摆脱他才加速自己离去的势子,可没想到在短短转瞬间就被他追上。
「哇!有缘人,你走的好快。」七夜毫无心机的一笑,完全没猜料对方的心思,只是单纯赞叹她的速度。
瞳紻很是无奈,「你到底想要干什麽?为什麽跟着我不放?」
他当下把脸皱成一枚苦瓜,只好在大街上再一次向她诉说完来龙去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是这样,完毕。」
「就凭着这样,你就认定我是你的有缘人?」这麽力量薄弱的理由也敢拿出来用?「更何况你要怎麽才能确定我就是你一路上以来,第一个能见你原形的人?说不定有百八十个人老早就知道你的身分了。」
「我知道啊,可是第一个开口说出我身分的,你就真的是第一个。」换言之就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张着樱桃小口,她呐呐的老半天都说不出半句话来。天杀的!原来说到底错都是出在她身上,何为祸从口出她现下是了解的相当透彻,并且有亲身体认……
使了好大的劲才让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拒绝──」
「什麽?」他怪叫出声。
「我拒绝成为你口中的有缘人。」清晰肯定。
这一句话奋力的打在他身上,七夜的两掌贴於两颊,拉大了一张口,一副倍受滔天打击的模样。
瞳紻沉下面容,「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真的心有未逮,余力不足,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怕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实在无法分心去顾及到我身边的一切,更别说我会是你所说的有缘人的可能,况且,以我一介弱质女流,要如何在将来住你渡过一劫?」
她说的句句诚恳也句句属实,七夜对於她真的是不是她的有缘人其实也有小小怀疑,与其说是找人失望,还不如说自己再下山後想找个能行一路的夥伴的成分来的大。
行行走走穿越大镇小村,他从未有过人类朋友,未见她的脸,仅见她一双水亮灿烂的眼眸,就算如此,以私心来说,他不知为何是有多麽想能够认识她。
「我晓得,其实我……」
百年来在天地山林间培养出锐利敏锐的野性本能陡然高昇,在她连眼未眨的瞬间,他搂住她的腰间,以迅雷之姿飞离原处。
留下的是她的一声轻呼,及绽放黑光,细如毛丝一般的满地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