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师长月逝去之後,桐城这座四四方方的依水边城仿佛亦沾染了微寒,天边纷纷扬扬地下起小雪,抬眼闭眸的瞬间如柳絮飞舞,风卷梨花般散入寻常百姓家。
李穆贤抬手接住一片打转着晶莹的雪花,不到半刻掌心的余热便将它溶化成水,顺着掌纹缓缓滴下。有些事你越想证明它的存在,到最後却甚麽也握不住,可至少心里知晓它始终留过自己的痕迹的,不是麽?
她永久也无法忘怀,阿月下葬那日,柳复那张温厚如玉的脸仿若褪尽了颜色,呆站在她坟前久久不语。山林中肆虐的雪皑皑无声,轻点了远山,微渗了黄土,便如她临终前的细语呢喃:「我讨厌雪,它埋葬了我,可却让我遇见了你。」
在李穆贤凝眼满街飘离的雪花暗自伤怀时,身旁的陆炎早窜到附近的摊档握拳抵着下巴,烦恼着该买哪些特产回去慰劳一班兄弟。
「小穆,你说我该买这个牡丹釉彩鼻烟壶,还是那个水月纹檀木印章好呢?」陆炎拿起轻盈可握的鼻烟壶爱不释手,还放在鼻尖前嗅了下,顿感香气过於馥郁浓烈,若是放些味清香淡的药草进去便刚好。
收了师长月的魅魂,陆炎便需要下去处理冥府的日常事务了。在此之前,他一时心血来潮说难得来一次人间,不逛一下这里好像有些说不过去,亦浪费了此趟行程,便强行独邀了李穆贤当向导,游历参观一番桐城风光。
而李穆贤拿他没辙,毕竟过去半年都多得陆炎的照顾才毫发无损地又回到此地,始终有些舍不得,且很快他又得公务缠身,未必再有此闲情逸致来人间一趟。想到此,李穆贤总觉收魂一事不需阎王亲自执行,这些事本是黑白无常做惯了的,交给他们应能处理妥当,何以特地跑一趟呢?
况且,她知晓陆炎是从不徇私的,师长月先前以妖法护魂,又私自延长沈漫雪及郡主的命谱,打乱了阴司的秩序,此去审讯必定遭一番小地狱的焰火洗骨。即便这一切情有可原,亦救回她们的命,可在凡人眼中互惠互利之事却不能与阴司法则同日而语,否则随意更改寿命只会引致天下大乱,有悖自然天理。
求情之事,她再想做,亦知动摇不得世间伦常。生死离别,本应有之,顺其而行,则无愧於天地,但愿她下了地府能好好赎清所有罪过,再世为人。
如此安慰自己,李穆贤也有几分释然,便跟过去立在陆炎旁边,没循着指示看他手上把玩的鼻烟壶,倒是对小摊上的一枝白玉桐花簪深感兴趣。直到陆炎看见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便清咳两声,方换得她冷淡的一眼鄙视:「又带不走,买来何用?」
小摊老板以为李穆贤不欲陆炎花钱,才胡诌说不方便带走,而又看陆炎一副对鼻烟壶和印章兴致盎然的模样,心下一急,忙脱口而出:「姑娘此言差矣,这鼻烟壶和印章小巧精致,皆是能随身携带之物呀。且千金难买心头好,费不了几锭银子的,便让你家相公买吧。」
李穆贤一听顿时无语,这老板还真会做生意,以为她是陆炎的管家婆麽?倒是不知阳间物事压根无法就此带到地府,一沾阴气便瞬息腐蚀成灰了,再精致也不过一堆尘埃!
可陆炎也丝毫不气,好似更来了兴致,没驳斥老板称他们为夫妻的言语之外,还豪气万千地抛给他一锭金,包起了一打鼻烟壶、印章和李穆贤看中的一枝白玉桐花簪。
「现下是无用,可你拿火烧给我不就能用了?」说罢便洋洋得意地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小摊老板听了一阵脊背发凉,好半刻张口不能言,不禁往阴曹地府那方面想去,眼前之人究竟是人是鬼?李穆贤只道他是一时喝醉说的玩笑,遂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便跟上去了。待陆炎他们走远了,他才回过神,咽了下口水後方记得咬一下那锭金子,确认是真金後才稳妥地放进兜里。
李穆贤取好用布袋装起的物品,气喘吁吁地追过去,直到总算与陆炎并肩而行时,方不解地问:「干嘛吓那老板,人家只是想做成一桩生意罢了。你就不怕被识破身份麽?」
「若是一身浩然坦荡,何惧鬼神之说?再说,即使你说自己是九天玄女,他们也权当胡扯,越是真实的事,往往越没人相信呢。」话音未落,陆炎便拿过李穆贤手中的布袋,手伸进去掏出那枝莹白剔透的簪,左右环顾了下李穆贤的发髻,方从右向下倾斜着、悠悠插入绵密的墨发中。末了,又觉这样不够好看,说了声别动,又微微调整角度细心捣弄了一会,才以满足的轻叹告终。
细想以往相处的时日,从没看见陆炎如此体贴温柔的一面,也许只在不是对着她的时候。李穆贤怔怔地看呆了,震惊程度不亚於最初绕了一圈鬼门关又重回人间的经历。可那麽专注的眼神里她却没有望见自己的影子,陆炎在透过她想着谁麽?
「你知道麽,小穆,此次上凡除了师长月的事,实是有一事望你帮我一个忙的。」陆炎撇开方才不自然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子,嗓音悠远如空谷,与平日疏远万里。
「只要是我能做的,不是伤天害人埋没良心的,你尽管说呀。」
马车辘辘前行,南宫魁在前面驾车,载着李穆贤一行人往下一个地方——雁城驶去。
撩开纱帘,大城小巷徐徐向後倒退,雪花散落在屋檐砖瓦上、渔人的斗笠黑纱里,犹如天泪送别,漫天飘零。
「你的头上怎麽多了一枝桐花簪,该不会是大人送的吧?」思葭一脸惊恐地看着李穆贤的簪子,活像她发髻上插的是一把匕首。
「是我自己挑的!对了,这鼻烟壶和印章归你负责烧给陆炎吧。」李穆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抛给她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布袋。
虽是思葭素来便不喜她与陆炎有任何亲近,甚至极为反感,原先她还以为是思葭对陆炎存了情思,可今次陆炎前来,却不见她讨好谄媚的举动,反是时刻一脸恭敬拘礼。如此许是她想偏了,陆炎一直是在地府中远而敬之的存在,若掺杂常人的情感,便不符合他高洁的形象,这才是思葭讨厌她的缘故吧?
视线所及之处,桐城已愈渐远去,给漫舞的雪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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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好结束这篇的,最近看了一篇写雪的文章,也不免俗地加了几句妆点一下结尾,不禁无尽唏嘘。
陆炎又出来怒刷存在感了<3333,下一篇的故事自然是与他有一点关联的,正努力让阎王大人多些出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