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欧阳筠的石像,那静美如水,温和似玉的眉眼,李穆贤竟心生一丝亲切。
眼前仿佛泛起缕缕轻烟,素雅简致的宫殿里,初生儿银铃般的笑声,惹得四周的人笑语盈盈。她伸手摸去,想看清楚他们,但,皆是模糊难辨的容颜,除了一绺墨云漆亮的长发,细润柔滑,尚残留点点清香。
「小穆,你怎麽了?快去解签啊!」转过头,一贯嬉皮笑脸的马昭忽地面露惊讶。
「你怎的哭了,若是大人发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她抚上脸庞,清风拂过,一片沁凉。「我……没甚麽,见到地女像高兴过度了。」不知不觉,手中多了一支木签。
「大人呢?」她紧闭一下眼,努力撇开方才的幻象,疑惑这人怎地似一阵风的,飘浮不定。
马昭浮起一抹暗昧的灿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既是如此,她也不便多问。她知晓,陆炎自会拿捏分寸,但即使今日是普天同庆的节日,他也难免公务缠身麽?只是暗暗有些气恼,分明是他提议带她来的,却中途撇下她。
罢了,到处都有新奇有趣的事物,她还不会自己逛?
把木签递给庙祝後,对应的签文上只得十字:梦中花镜台,缘是故人来。
「意思是,只要姑娘梦里出现此物,定必有故人拜访。至於何时……」庙祝捋着白花花的短胡子,晃着头脑道,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她倒是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做一个奇怪的梦,而且每次都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桑树林之中。四处渺无人烟,弯曲的小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新绿,层叠斑驳的垂枝透着光影,清静闲雅得如一泓古泉。她百无聊赖地踢着小路上的小石子,一心等着那个身着儒雅白衫的男子出现。
可每次等到她在梦中都要打瞌睡时,他才悠然地有如分花拂柳前来。而他嘴边总是荡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稍瞬即逝的,却莫名地安抚了她等得烦躁的心,还诡异的感到淡淡的暖意。下一刻,他的唇已贴在一支通体翠绿的玉箫上,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着小孔,一首空灵清澈的曲子瞬间传至耳畔,仿佛融天下之万象,集世间之纯净,舒服得使她又想昏昏欲睡……
结果,她发现,只要越想拆穿他的真容,想拜见周公的欲望便越加强烈,最後总是陷入一团迷雾中。可那翩然出尘的身姿实在很想让人一窥真貌,到近几天她开始气馁,打算放弃,但由於圆月之期逼近,她又忍不住在床上百转千回,期待终有一夜能目睹那人的容貌。
唉,果真「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嗯,肯定是个想让人记得的丑八怪,才施下蛊咒不叫人看见,叫人心痒痒的,却偏偏选中出现在她的梦境。总结几晚的失眠,她得出这个结论,事实肯定八九不离十了吧?有时她会猜想那是她的故人,只是见到又怎样,她连前世种种是如何也忆不起来,更遑论那个让她如堕五里雾中的人。
可是,梦里根本没有花、镜子或者桌子之类的东西,而且她好像就只会做这个梦,那该等到何年何月才有花镜台,才有故人来?
拿着签文,想起庙祝的话,她升起一丝嘲笑与无奈。她不过一缕芳魂,初来时孑然一身,凡世的记忆也因玄灵草而消除,即便是凡间的亲人去世来到地府,她也无法认出啊。
身处地府,连庙祝都讲得一通鬼话。
不过,求得灵符,也许下祝愿,李穆贤倒也满心欢喜地出了地女庙。
「小穆,你倒好,很快便能与故人相聚。」马昭一脸羡慕的神色,右手使劲揉皱他的签文,指尖一点,淡绿的火焰瞬间将黄纸烧成灰烬。
她耸了耸肩,有点好笑道:「我又没有故人。即使有,也是前世的缘分,早该在我来到这里就湮灭了啊。倒是你,妻儿在侧,才真正羡煞旁人。」当她知晓鬼卒也与凡人一样,能娶妻生子,一同修业,确是吓了一跳。可见,不论人间地下,只要有灵气的,都是会感到寂寞、需要有个陪伴的。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高台上锣鼓声响,绿竹砌成的布景架上,数不尽的繁花姹紫千红,顶端火红的淩霄更是妩媚妖娆。不说不知道,那全是纸花点缀,且是由远赴来世的鬼魂所捐赠的帛银幻化而成,果真物尽其用。
高台前方是一块空地,密密麻麻地立着一百二十根,大大小小,足有十尺高的木桩。置在其中的是一枚待点燃的烟火爆竹。四面八方的鬼卒从群众中一跃而起,各自如蜻蜓点水般立於木桩上,像是等待着甚麽。
一个戴着红毛厉鬼面具的鬼卒引起她的注意。他身着玄青衣袍,腰间摇曳着一块精致的紫玉佩,幽幽的泛着寒光。他身上似乎散发着淩厉逼人的气势,与此处格格不入,可光是鬼魂的气味,则丝毫不见异样。
空地外人山人海,讨论热烈。略为矮小的鬼魂只好飘浮於半空中,或是停留於楼房屋顶的砖瓦上仰颈以探,茶楼的夥计倒也识相,一手提着水壶,另一手捧着茶具、一碟花生,简直把生意搬上了楼顶。
「这阵仗,是要作甚?」李穆贤好久没参加如此盛大的庆典,加之地府上下的气氛空前地活跃,一扫过往的阴冷,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地女诞的重头戏,过千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