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育瑾倚靠在大树下，目光悠远的望着远处。
忽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朝他逐渐走近。他移开了视线，目光投注在那来人身上，唇边微微扬起，若有似无的笑容在脸上浮现。
「辛苦了。Anita。」
「刚赶着开拍，都来不及好好跟你说话。」
风不停的吹来，女人浅棕色卷发随着风微微扬起了柔美弧度，过於浓烈的香水味也随着风拂进鼻腔。
好似失去了五感，裴育瑾面不改色地维持着那完美的笑容。
「自从上次合作过後就一直没机会见面，能够有机会再见到你我很开心。」Anita伸出白皙的纤纤细手，他顺势握了上，正欲松手之际，对方却不打算放手，她笑得抚媚，眼神透露出暗示性的深意，「我想和你深入认识。」
他扬起唇，令人摸不透涵义的眼神扫进对方的眼。
「有机会的话还会碰到的。今天的合作很愉快，祝你唱片大卖。」
语落，他松开了手，望见不远处朝他招手的男人，他朝女人点头致意，迈开脚步，连个眼神也没再多施舍给予。
和现场的工作人员告别後，俩人往停车的位置前近，并肩行走了几步，Jack递上矿泉水，趁周遭无人，他压低声音询问，「又有人朝你示好啊？」
「嗯。」接过矿泉水，裴育瑾大口灌入。
「你是演员不是偶像，公司是没有干涉你恋爱。虽然诽闻太多对你形象不利，不过这几年来，你还真的可以用洁身自爱来形容。」
「洁身自爱？」他自嘲一笑，「用这话来形容我，似乎不太适合。」
「你呀，不想谈谈恋爱什麽的吗？」
「那你怎麽不谈呢？」
Jack扶额，瘪了瘪嘴，「牛头不对马嘴的。我只是很好奇，这麽多年来这样看着你，看你好像什麽都不在意，除了拍戏时从没看你有什麽情绪。」Jack凝向他，「你……就没有在意的人事物吗？」
他的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跨出步伐。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出现在他生命中，那个曾让他放心不下的存在。
但当那张脸窜入脑海，他看到的却是对方哭泣痛苦的表情。
眼眸瞬时转暗。
「……现在没有了。」
「你该不会是以前受什麽情伤才变这样吧？」
裴育瑾感到好笑，拍上身旁人的肩，「认识你这麽多年，我怎麽现在才发现你有编剧的才能呢？要不要考虑写个剧本？」
俩人的脚步仍没停下，身旁人没看见他说完这段话後，笑容随即歛起，眼眸浮现的是那看不出端倪的深沉。
Jack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脸颊，没过多久忽然提起，「听你这麽一说让我满意外的。老实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到舒瑀接演才会接蒋导的戏，毕竟你也有段时间没拍爱情为主的电视剧了……以前你去舒瑀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也有在猜你们会不会有什麽。毕竟当时你们年纪都还很轻，结果下戏之後也没看你们再连络。」
Jack耸了耸肩，绕到驾驶座的位置，以至於他没看见在听到这段话时，裴育瑾那一瞬迷茫的神情。
直到俩人同时打开车门，入座後，裴育瑾才缓言开口，「我确实是因为她才接的。」
「所以你们当时真的有什麽？」
「要说有什麽，其实也没什麽。」他扣上安全带，压着略微肌饿的肚子，便闭上双眼。
有个未解开的谜题一直搁置於在他的心底。在听到牟舒瑀的名字时，那个谜题再次涌上心头。
他甚至连谜题的题目都不知道是什麽。
只是，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裴育瑾跟随着院长的脚步走进院内，一进去便是院内开放式的活动场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除了两个三层书柜摆满了书籍外、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二手玩具。
他视线落在正中央围成一圈的孩童们。在中心的地方坐着一个约莫十、十一岁的女孩，女孩的年纪明显是在场最大的。
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温柔的朗诵着书中的童话故事。小朋友们专注的聆听着她的声音，随着音调的起伏，陷入那个故事里。
「大家注意－－」院长拍了拍手，打断了女孩的朗诵，他们纷纷将视线往这儿一看，院长轻快地说：「今天来了一个大哥哥要跟你们玩喔。」
听到院长的话，小朋友们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高兴的拍起手。其中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小孩直接跑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旁已经被三个小孩包围了。
站在面前的小女孩因为身高不足连连跳了几下，拉不到他的手，只好拉了拉他的裤管。注意到此，裴育瑾蹲了下来，视线与那些小孩们平视。
小女孩高兴地拉起他的手，「羽毛姊姊念故事很好听，你也一起来听好不好？」
「对啊，这可是一个礼拜只有一次的机会。」另一个小男孩搭上他的肩膀，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一个礼拜只有一次？」
「瑜瑜她刚被领养，她现在的父母同意她一个礼拜来这里一次。」院长解释。
裴育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孩童们，不经意间眼神已逐渐被柔和取代。半晌，他感叹的低喃，「他们看起来好开心。」
「天真是孩子的本性。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没有经过世界的污染。」
身旁的两个女孩蹦蹦跳跳地想把他拉过去、坐在中央的小孩纷纷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停的对他招手。
看见那些孩童们纯真的笑容在他眼前绽放，裴育瑾产生了片刻的恍惚。
如此单纯的世界，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纯白的没有任何污点。
他，接近了真的好吗？他的世界，并不属於那里。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毛瑜瑜站了起来朝他走近，将手上的故事本递给他，笑着说：「你来念给我们听好吗？」
望着那张灿烂直率的笑容，他情不自禁的接过那本书，在他们的牵引之下，他走进了那个世界。
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有任何改变。
彷佛在那片纯白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心灵也获得了一片宁静。
宁静的他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这只是一个提升自己形象的活动。
忘了他世界的丑陋。
帮忙院长整理完仓库的物品，步出仓库，裴育瑾看到毛瑜瑜独自站在院门外，甚至频频回头。
察觉他的接近，毛瑜瑜的视线转落在他身上，对望了片刻，裴育瑾忽而问道，「舍不得这里吗？」
「舍不得……每个礼拜能来这里的这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毛瑜瑜苦涩的笑了笑。
裴育瑾深沉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景色，半晌，毛瑜瑜迟疑的声音传来，「大哥哥的爸爸和妈妈，一定和大哥哥一样是个好人吧？」
爸爸、妈妈……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思绪至此，他的目光染上了黯然。
「你猜错了，我也是父母不要的小孩。」
毛瑜瑜一愣，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覆，尴尬一笑，「原来大哥哥也是这样……我一直以为大哥哥的生活是很灿烂又很美好的。」
语落，她露出惆怅的表情，望着远方逐渐西沉的太阳。
他的视线也落在同一处，忽然想，那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写照。
终有一天。会是终点。
想到这，他竟然连一丝惆怅或悲伤都感受不到。
「为什麽这麽说呢？」他吐出的话语依然轻柔。
「能被这麽多人喜欢，应该是很幸福的事。」
「你也被很多人喜欢着，不是吗？」
他低头看着对方一直低垂着的脑袋，神情恍惚，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
他情不自禁的咽下唾液，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着，「刚刚那些小朋友都很喜欢你，你现在的爸爸和妈妈应该也对你很好吧？」
「很好。」毛瑜瑜握紧拳头，不让人发现她泛红的眼，「可是我会觉得这样的好并不属於我。对於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样的好……我不知道自己能回报什麽。」
「我也是啊。」当他吐出这句话时，毛瑜瑜明显一颤，接着，他的手盖上她的头，一字一句的轻语，「享受他们对你的好也是一种回报，因为现在所拥有的，就是你的。」
毛瑜瑜神情茫然，握着的拳头渐渐松了开来。
「但是，没有一个人对你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是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这点都是一样的。」
能够毫无保留的付出，是因为对方心甘情愿，但却不是理所当然。
看似是对她说，或许也是对自己说。
苦涩的扬起唇，他微微失神的看着前方。
忽地，後方响起一道激动的男声伴随着急促的跑步声。
闻声，两人回过头，才刚回过头，一个小男就孩拉住他们俩人的衣角哭诉，「大哥哥、羽毛姊姊，大胖把我的积木推倒了啦！」
毛瑜瑜不慌不忙的拍了拍男孩的头安抚，「推倒了没关系啊，重新叠回去就好了。」
「可是人家好不容易叠得好高！我叠了好久！」
听到这里，裴育瑾神情逐渐变得恍惚，随即眼神黯下。
「无论叠得再高，都会倒的。」
他的呢喃声，仅只有自己听见。
思绪飘散至方才的谈话。
「我想能被这麽多人喜欢，一定是很幸福的事。」
是，幸福吗？
拥有了掌声、陌生人的爱载。
这样的他，是幸福的吗？
他感觉不到，也没有答案。
他们所喜欢的都是他所给予的假象，而他所能回报的，就是满足他们梦想中的模样。
随时都有人抽身离去，而他也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一样，是他能真正拥有的。
他的现在就是用一块一块积木堆叠成高，他看似平稳地站在高处，但随便抽出一块便会崩塌。
这便是，他的现在。
他可以忘了自己，但是不能忘了这一切从来不属於他。
台下的掌声，并不会永远不灭。
可以享受，但不能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