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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一个场面开拍前一个小时,突然其来的空虚涌上心口。
今天是他杀青的日子,也意味着他又要结束了一个人的人生。
偏偏,是今天。
在其他演员还在进行准备时,裴育瑾拿出放在随身包内的菸盒,想趁开拍之前舒缓内心的情绪。
步出拍摄的棚内,一名迎面而来的女人令他止住了脚步。
他礼貌性地朝那人点头致意,「甘姨。」
甘祈停下了脚步,眼里闪过了疑惑,随即露出得体的微笑,「导演常常跟我提起你,对你可说是赞不绝口。只是可惜没有和你对戏的机会,到了现在你都要杀青了我们才有机会碰面。」
裴育瑾嘴角的弧度仍维持着,「我也很遗憾,一直希望有机会和甘姨对戏。」
望着他的眼睛,甘祈微微眯起了眼。那种眼神,就好像袁可川平常看他的眼神。
裴育瑾维持一样的目光和神情。
平静的,毫无一丝波澜。
「育瑾,我可以问你,你是怎麽成为庄尚杰的吗?」
裴育瑾一怔,反应过来後随即说道,「抛开我的所有,投注我的所有。」
「嗯。」轻应了一声後,她便阖上了唇。
在裴育瑾以为甘祈不打算再说话,甘祈忽而开口。
「那抛开所有之後,你又在哪里了?」
他的眼眸闪过愕然,呼吸瞬时变得沉重。
「祈姊!」
随着副导的呼唤声,打破了这短暂几秒的胶着。裴育瑾顿感松了一口气,连忙移开了眼,顺势暂时别了众人。
方才甘祈那句疑问,勾起了他心底的恐惧。
他重重的吐了口气,加快自己的脚步离去。
他直觉搭上电视台的电梯,往假日未开放的楼层按下。
现在,他不想面对任何人。
耳边回荡着手机轮放的音乐。
菸的浅雾垄罩在他的视线,微风吹拂而来,那个瞬间雾气马上飘散开来
阳台那映入眼的天色是带点灰色的阴天,视线往下一看,柏油陆地的颜色比以往更深。
除了那淡淡的菸草味,周遭的空气还参杂了大雨过後的滞闷感。
无论他在哪片土地,每到今天,天气总是特别糟。
一口又一口的菸吸至肺部,但是除了吐出气的那一瞬的舒畅,他什麽感觉也感受不到。
口乾舌燥。
当离开了庄尚杰,裴育瑾又会变成什麽模样?
又还能,成为什麽模样?
他一手抚上额头,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指尖夹着的菸仍在飘散白雾。
「我到底……把人生活成什麽样了?」
看似光鲜亮丽的拥有了一切,但是任何一样拥有的都不属於他。
掌声、知名度、光鲜亮丽的外表、金钱……。虚华的外在堆叠起来,掩盖的是不堪的自我。
此刻,在他的脸上看不到虚假的表情、接演角色的形象。
没有其他人看见、甚至连自己也看不见的是属於裴育瑾的脆弱和茫然。
他艰难的扯起唇。
手机的音乐本来就拨放的小声,此时他明显听到身後传来的传来一道脚步声。
裴育瑾侧过身,余光瞥见逐渐走近的身影。未料到有人忽然到来,他的脸上闪过惊愕。
在对方接近他的前一秒,他像是导演喊了开始一样,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一并收起的是,自我。
发现指尖的菸蒂被烧得只剩短短一截,他将菸蒂丢在地上踩熄,拾起丢到阳台本来就放置着的垃圾桶。
短短几秒的时间,却已足够他平复自身的情绪。
「怎麽会来这里?」
牟舒瑀一怔,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会抽菸?」
「偶尔。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才抽。」他勾起唇,自然地朝对方露出一抹微笑。
感受到凉风吹拂而过,注意到女孩身上还穿着短袖制服和短裙,他走进室内关上阳台的门。
「是吗?我是跟着你上来的。」
「怎麽了?有什麽事要说吗?」
裴育瑾温润一笑,为了听清对方的话语,他拉下一耳的耳机,後退了几步,自然的靠上身後的墙壁。
语音落下,牟舒瑀迟迟没有回答,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麽。後来,牟舒瑀也後退了几步,靠上对面的墙壁。俩人虽然面对着,但是视线都是注视着地板。
当原本听的一首歌播毕了,跳到下一首歌有数秒音乐的伴奏时间,裴育瑾顺势抬起眼,此时牟舒瑀刚好抬起眼,俩人就这麽四目交接。
裴育瑾一怔。
这几个月只要俩人对戏时,几乎每每都是眼神交流的场景。彷佛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迷蒙。
忽地,歌手的声音响起,他瞬而回过神,拔下耳机、拿起耳机,耳机线缠绕起机身。
差点,又以为在拍戏了。
见牟舒瑀迟迟未开口,他想对方或许没有要说什麽,礼貌性的对她微笑,转身欲离开楼层。
「我喜欢你。」
就在转身的那刻,她的声音传入耳畔。他的脚步顿了下来,惊愕的转回身。
望着她无畏的视线,有那麽一瞬,他感到脑子空白,甚至有点乱调。
比起从前浮现的疑惑,更多的是感到混乱。
他摇了摇头,直觉吐出,「你不是喜欢我的。」
他缓缓地朝她走近,却在能贴近她的最後一步,他停了下来。
两人距离接近的这瞬,他再次感受到内心那股混乱的思绪。
「你不是喜欢我的。」他勾起唇,眼眸一黯,「舒瑀,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你不可能会喜欢我的。」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内心复杂的心绪了。
无论是因为演戏还是因为彼此身上相似的地方,或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他没有的真实,他曾被此所吸引。
见她唇瓣微微颤抖,而她仍压抑情绪的模样,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果然都太擅於用演戏来保护自己了。
但是,他现在的情感是他的真心吗?还是,庄尚杰的真心?
他伸手碰上她的下巴,眼神迷蒙,似是想确定什麽,就这麽吻上了她的唇。
心湖如同小石子落入,掀起了涟漪,但接着又平息了下来。
在愈发迷惑前,他退离了。
「习惯演戏的我们,又要怎麽分辨彼此的真心呢?」
他在她耳边低语,同时也再次警惕了自己。
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他确实曾被她吸引,但是仅能於此。
这个念头浮现在他脑中,是他看得最清的真实。
太过相似的他们靠近彼此,只会反噬。
靠近了他的世界,甚至可能会被吞噬。
任何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