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夏至入座后,掏出数学书寻找夹在中间的数学试卷。
她把书捏起来刷拉地翻了一遍,崭新的书本连一点点翘起来的书角都没有。
没找到她的数学试卷。
不对啊,杨夏至记得她明明把做了一半的试卷塞到书里的,怎么突然不翼而飞了?
想到今天只有这个新来的同桌动过她的书,杨夏至朝他看了过去。
吴佑此刻正在低头刷着题,他一手轻捏着奥赛题册的上边沿,一手转着笔,他手指骨节分明,又白又长,黑色中性笔在他手里显得有些娇小,他转笔技术挺不赖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一直稳稳地跳动在手指中,没掉下去过。
杨夏至冲他“喂”了一声,“你看见我试卷了没?”
吴佑扭头扫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他哪有闲情逸致去观察她的试卷?!
“今天就你动过我的书,真没看见?”
吴佑放下手中的笔,侧着身子一脸严肃:“看见了。”
“在哪?”果不其然,杨夏至心想。
“它突然长出了两根翅膀,扑扇扑扇地飞出窗外了,我长那么大头一回儿见到这么稀奇的事。”
“……”有病吧这人?
杨夏至今天就没怎么见到他有什么正常的样子。
吴佑扯了下嘴角,重新低下头研究他面前的奥赛题。
杨夏至有点火了,语气有点冲:“今天你乱动我的书,是不是给你扔了,你手脚能别这么不干净吗?”
手脚不干净?吴佑面色沉了下来。
“我他妈就帮你扔了几根烟屁股,还手脚不干净,就你那几本破书还当个宝了。”
杨夏至:“你才破书,我书新的不能再新。”
吴佑讥讽道:“你也好意思说,身为学生书都没翻几下,很值得骄傲?”
“呵,不翻书也考得比你好。”
杨夏至莫名就有这样的自信,他吴佑要真的学习好,家里又有钱,就算打了人怎么可能直接就被退学,就算真转校也不可能来老一中。
八成成绩也稀烂,学校根本没想保,从严从重处理。
“是吗?”
吴佑淡笑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学习这事被人看轻过了,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市一中,他也几乎是被考前疯狂膜拜的那个学神。
“信佑哥,得高分!”一到考试,一中学生嘴里就时不时冒出这次邪魔歪理般的口号。
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果然,小地方里人见识一个比一个小,校长那头蠢猪希冀于他能考上一本为校争光,这个绿毛龟又大言不惭地说她比他学习好考得高。
一天之内三观被重塑两回。
吴佑这人其实心里挺傲的,被别人崇拜惯了,多多少少也有些理所当然了。
不过他性子稳,不显山不露水,也不乐意跟杨夏至掰扯他以前的光辉事迹。
只淡淡道:“那期末考试比比呗。”
“行啊。”杨夏至不假思索,一口应下。
接下跟吴佑比试,一来是希望能让这个新来的吃个瘪,报她早上被他拦下腿丢了脸的仇,让他知道知道她杨夏至的厉害;二来也能激励激励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心。虽然她自认自己挺聪明的,但是荒废课业太久了,她聪明的脑袋也有些吃不消,也得刻苦拼一把。
这时,前桌的张思敏拿着试卷转了过来。
“杨姐,还你试卷,我抄完了,你快点写,写完我接着抄。”
张思敏趴在杨夏至的桌子上,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杨夏至,他眼像牛眼那么大,因为经常打游戏有点近视,大眼珠子看起来没神。
“原来你拿的,下回再拿我东西跟我说一声。”
“是是是,杨姐。”张思敏连连点头。
杨夏至此刻知道冤枉了吴佑,心里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又撂不下脸来道歉,就用手肘捣了捣吴佑的胳膊,支吾道:“嗯……找着了。”
“找着就好,省得我还要背个手脚不干净的骂名。”吴佑没好气地回答,眼睛没离开过手里的习题册。
杨夏至:“……”
张思敏是个不爱学习爱八卦的主,他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地转过来问道:“佑哥,怎么了,跟我们杨姐起矛盾了?”
吴佑抬头笑笑:“没,好着呢。”
杨夏至再次被按下了静音键:“……”
谁他妈跟你好着呢?我还要考得你跪下叫爸爸!
“佑哥,你在做什么题啊?”张思敏伸手抬起吴佑手头的习题册,看了一眼封面,疑惑问:“奥赛题是啥玩意啊?”
吴佑:“没啥玩意,就是题,活络活络脑子。”
杨夏至听后从鼻子里出了口大气,嗤笑道:“真能装逼。”
以前,就有学生看不上正常题的难度,专做奥赛题,结果考试成绩也就一般般。
还活络活络脑子,看他题册上空白一片,就知道是硬要装逼结果一题也算不出来。
吴佑也不恼,就随她说去,她开心就好。
他基本上看看题就能在脑子中解出个大概,有时不乐意动笔写下,除非很难很复杂,不然他就一直心算下去。
“佑哥不赖嘛,还要活络活络脑子。哎,我现在脑子都秀逗了,哪天也得跟着佑哥活络活络。”
不用了。
别学我。
你做不来的。
吴佑在心里素质三连,嘴上却没说什么,甚至鼓励了他一把:“加油。”
张思敏备受鼓舞地转了过去,开始为活络他那秀逗的脑子而奋斗了。
杨夏至不再理会他们,投身于剩下的半张试卷,一直做到了晚自习结束。
吴佑晚上回寝室时,在门口驻足了。
怎么他的这栋宿舍楼既有男生进去,又有女生进去,这是个什么神奇的操作?!
他提着行李箱,久久难以平静。
“大爷,这里是三号宿舍楼吗?”
吴佑询问坐在门口的宿管大爷,大爷头发半白,穿了件松垮泛黄的白色背心,手里拿着把蒲扇在扇风,悠哉悠哉的。
“新来的?”
“是,大爷。”吴佑很有礼貌地点头。
“是三号楼,进去吧。”
“那怎么刚刚有几个女生进去了,您也不拦着?”
“男女混寝,上三层女生宿舍,下三层男生宿舍。”
“……”行吧,这破学校真是惊喜连连,早晚有一天能把他逼疯。
不用早晚了,吴佑一推开宿舍门立刻就被逼疯了。
这他妈的条件也太吓人了,臭味熏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臭袜子回收站。还有劣质尼古丁的味道混杂其中,让人作呕。
地面上的辣条袋子,卫生纸团,腐烂的果核到处都是,门旁边的垃圾桶里满满当当,盛不下的都在垃圾桶边上堆成了个小山。
屋顶上有一条大裂缝,还滴着水,底下放个绿色塑料盆接着,已经接了有两公分的厚度了。
吴佑自认没有洁癖,可这宿舍他是一秒也待不了,谁爱住谁住吧。
宿舍里的有七个人,一个在擦澡,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就穿了条蓝色的三角裤衩,一个在趴在窗户边头伸到外面抽烟,剩下的人都在床上,有打游戏的,有和女友视频的,有看小说的,众生百态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听到吴佑刚才的推门声后,个个都看向门口,表情迷茫,错愕又滑稽。
吴佑在他们开口前,火速关上了门,拉着行李箱逃了。
出宿舍楼时,大爷还在后头喊:“小伙子,怎么走了?”
“不想猝死。”吴佑在心里默答。
他一好好的有钱少爷,从小娇生惯养的,就算是能吃苦,那也绝对吃不了这种模式的苦。在这种宿舍里,除非吃安眠药,否则他是不可能睡着的,久而久之早晚有一天他得嗝屁。
吴佑这时才涌现了一点点的后悔之情,当然绝对不是后悔让李阳凡骨折,这个狗东西完全不会让他吴佑皱一下眉头的。
他是后悔自己根本不应该装逼,拒绝他爸妈给他安排到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住,而非要住校。
这个亲戚是他表姑,关系远到不行,自己也就在满月酒的时候见过她,现在长大了,早就忘到天边了,他就算聪明似神仙也不可能对婴儿时候的事情有记忆。
因而,他起初不想去表姑家里打扰,寄人篱下的事情吴佑干不来,可是现在,操,别说表姑,就是表表表表姑都没事,他一定立刻上前抱紧大腿求表姑收留。
吴佑掏出手机,翻了翻和他老爸的聊天记录,在一排溜转账收账里找出了这个远房表姑的住址。
嗯,有了住址,他先去宾馆里坚持一晚上,第二天找人打听打听这个地址在哪儿。
吴佑拖着行李箱走到校门口时,看见了路灯下拉拉扯扯的杨夏至和白茉莉两人。
杨夏至手里拿着两本书,身上是oversize的紫色印花T恤,在腰处打了一个结,黑色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板鞋,很白,连鞋边沿都没粘上多少灰。
一顶深灰色的棒球帽盖住了头上大部分绿色,一根绿色短马尾从帽子后面伸出来。
挺酷挺个性的一个姑娘。
白茉莉一身白裙,脚上还有小高跟,穿着高跟鞋后还矮了杨夏至一个头尖。
白茉莉拽着杨夏至央求:“你就跟我去酒吧一趟呗。”
杨夏至:“别了吧,我真不想去。”
“你是不是因为没钱不想进去啊,可是里面豹哥认识你,他不会收你钱的。”
白茉莉总是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杨夏至没钱这一事实,虽说是事实,可谁心里头也不爱天天听这话。
白茉莉提到的那个豹哥,是酒吧里镇场子的混混,自己标榜自己是黑社会里的牛逼人物,连条子都不敢动他,其实曾经扫黄的时候被警察抓过嫖。
豹哥烫头,戴个大金链子,膀大腰圆,嘴里的口气重到能让人晕过去,看杨夏至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
杨夏至一想到就觉得恶心。
“我真的不想去,我答应过他的,以后不会再去酒吧的。”杨夏至依然拒绝。
“谁啊?周云驰?我记得他前几天不是找了个对象吗?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啊。”
杨夏至:“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不去。”
白茉莉有些恼了,她松开杨夏至的胳膊,换了个脸色道:“夏至,你现在越来越不够朋友了,你看我,这么多年来勤勤恳恳帮你保密,你家以前的事我可半点没说出去过。”
白茉莉的话中带着些许要挟的意味。
杨夏至听出来了,心里头有些刺。
白茉莉手里攥着她身上遮羞布的一角,随时都有掀起来的可能。
杨夏至必须逼迫自己在她掀开之前,适应好那些不为人知的羞耻过往。
杨夏至垂着头,绿色马尾高高翘起,在暖黄色系的路灯下微微泛蓝。
她的脚不安地点着地,纠结着最后的决定。
“好吧。”
短暂的沉默后杨夏至点头了,白茉莉重新露出笑颜拉着她走远了。
她略显单薄背影慢慢融于夜色中,裹携着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