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陈妤晴
(1)
我不知道徐禹笙学长脑袋里到底都装些什麽。
我只是一个路上随处可见,什麽都没特别突出的路人甲路人乙,但他是那样一个不平凡的存在,我们之间根本不应该有交集的。
他老是说我呆,说我会被人拐走,可是我才没那麽笨呢!我只是有时候不小心让情绪沉溺於往日,就神游去了。
我不想回忆起那段痛苦的日子,我说服自己一切都没什麽大不了,试着欺骗自己早已遗忘。但,它还是会在我开心笑着的时候浮现出来,将我拖入深不见底的阴暗。
我叫陈妤晴,妈妈说希望我能像个小太阳一样天天照耀他人,给予世界温暖。
不过,我觉得徐禹笙学长比我更适合担任这个工作,他的身边总是围绕好多好多人,每个脸上全是灿烂真诚的笑。我知道,我们永远不在同一个世界,他在很远很高的地方,就算我抬起头,掂起脚尖,他依然立於无法触及的所在。
李淽瑄的直属——杨姒婷,是他们班的班花,我已经不只一次看见她和徐禹笙学长的亲密模样。就算不甘心,我还是得承认:帅哥配美人,果真风景如画。
学长三不五时就会来烦我一下,没有理由的那种。有一阵子我以为他和绍齐学长感情很好,毕竟通常我看见绍齐学长,必定也会看见他。可是,有天我不经意察觉,他们两个其实算不太上死党。
那麽,为什麽他还要一而在再而三的出现在我面前呢?
李淽瑄曾经问过我,渴不渴望在青春正盛的高中三年谈一场青涩的爱恋。
我也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当然会好奇,当然渴望去尝试。不过,我不断告诉自己,和谁交往都有可能,但对象永远不会是徐禹笙学长。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发现自己心中的那分悸动,我才知道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用过千百种方法想要试探他对我的情感,可得到的理由却是永恒的千篇一律。
因为我是你学长。
他对我只停留在照顾小妹妹的情感。
学长,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我自己。
(2)
其实如果认真回想的话,我的异性缘其实是不错的,自小到大总是从旁人嘴中得出许多男孩子喜欢我,我自认情商不低,观察一下也大抵猜出几分。却不知道为什麽,很少人跟我告白,这也是为什麽我认为自己不受欢迎,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丧失自信。
李淽瑄说我不是那种长得特别可爱或漂亮的女孩子,第一眼不会让人印象深刻,可是很耐看,相处久了就会觉得我很可爱,尤其气质这方面特别引人注目。我就当她在帮助我建立自信心好了,说的我都害臊,我怎麽可能那麽好?
国文课时提到苏东坡,她特意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纳闷她脑子又抽什麽风,下课时她便拿着课本,开始评头论足。
「嘿,我觉得苏轼其实挺像你的。」
「别乱说了。」我朝她撇撇嘴角,这是称赞还是损我呀?
「我没乱说啊,你们都想表现出不愿随世界逐流的傲气,看似洒脱,却比任何人都来的放不下——这不就是傲娇嘛,你该不会是他投胎转生而来的吧?」
哦,我也希望我是大文豪转世的,这样我就能不担心国写分数了。
我很喜欢苏轼。
每每阅读他的文章,听国文老师细细解说,我的内心总会不自觉的一次一次被触动。
与他相似,我外在表现的所有开朗乐观只是不断伪装而已,伪装自己过得很好,伪装成什麽都不知道,虽然我极少将称赞放在心上,可却时时刻刻把残忍的话语烙印在心头——或是世间就是如此,信任很难,但背叛无所不在。
危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徐禹笙学长和我也许是同一种人,至少我是这麽认为。不过他能在这世上游戏人生,我做不到,我的心思太细腻、太敏感,也太怕受伤害。
我可能病了吧,而且病得不清,家人朋友却告诉我没关系,我依然是快快乐乐的陈妤晴,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在现实中,以无忧无虑的样貌活着。
或许一个人就是这样被逼疯的。
全世界都要我们坚强,不能脆弱。
(3)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徐禹笙学长——唉,真的好烦哦。
前些日子才听说,学长或许还喜欢着林思瑶,而我只是她的替代品。
那麽,这段感情必定不会有结果吧?既然如此,我还需要去努力吗?放弃吧!反正到头来输的只会是自己,我不希望他透过我来看另一个人。
我需要的是一个认可真正的「陈妤晴」的人。
所以我开始尝试与他保持距离,开始要自己不去想,开始和学长说话冷漠。因为我不想陷入太深,就算徐禹笙学长喜欢上我了又怎样?如果林思瑶回来,他会选择谁?
牺牲的一定是我吧。
我真的好讨厌学长,很讨厌、很讨厌。要是一开始没有相遇就好了,要是一开始没有喜欢上就好了,要是一开始......
我感受到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胡乱抹抹脸,随後轻轻地叹了口气。
「学长,我真的很讨厌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4)
那天我闲来无事,随爸妈一同出门,碰巧路过曾就读的母校,泪水突然地就涌上来了,但我逼自己压下,不能在他们面前哭出来,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若专心竖耳,彷佛还能听见四年前那些真心而不矫饰的笑声。
好想见见国中的同窗啊。
不是指女孩子,而是那群陪着我一起度过最艰困的时光,从不因班上女孩留言蜚语有差别对待的男孩子们。
那三年之中,有欢笑、有痛苦,欢笑的部分从来都是和男孩子嘻笑打闹的时光比较多,我以前不把自己当女孩,能够无话不谈的好闺蜜都是哥儿们。於我而言,求学生涯之所以痛苦的理由之一便是身旁的人认为我能者多劳,不是性别歧视,可是小女孩们在这年纪总格外小心眼,把好多工作都丢给了我。
「我相信你可以。」
「对你而言不是太难吧。」
「有问题我再帮忙。」
不只是老师,班上同学也是那麽认为,每当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我都对自己的付出感到质疑。
我这麽努力,是为了谁?
我没有收过任何一句真诚的感谢,为什麽别人可以不参与贡献,我却得一肩扛起全数责任?
「累的话就不要做了。」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啊。」
「装点傻吧。」
好哥儿们是这样说,我累了,我接受了。於是,我不再是完美的那个陈妤晴。
我不再追求完美,经常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错,一开始大家不能适应我极大的改变,包括那疯疯颠颠的个性,以及突然像长不大的小孩般的爱撒娇。
他们都认为我疯了。
我的确疯了,上扬嘴角的虚伪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清楚明白每个错误都是刻意犯下,我明白我说的话听起来毫无道理。以前的陈妤晴不会这样的,我是那个思考回路最清晰的,也是心灵最敏感的。
我开始时不时让那股清明断线,偶尔灵魂从肉体剥离,冷眼看着肉身的自己的一举一动。
依然有人恶言中伤我,依然有人不友善,不过我再也没有在学校中哭过。
戴上笑脸的面具,那就不会再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