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真的好痛。
全身⋯⋯都昏昏沉沉的⋯⋯
有争执的声音⋯⋯银色的光影⋯⋯
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了。
哲也⋯⋯
项链找到了⋯⋯吗⋯⋯
算了⋯⋯
好累啊⋯⋯乾脆直接睡着吧⋯⋯
睡吧。
***
好累。
哲也颤抖地换下湿透的衣裳,一面龇牙咧嘴的解下因雨水而黏在背上的绷带。
心中的不安正随着记忆一点一滴地拼凑而越发上涨,他不仅没有找回那条项链,就连千奈馈赠给她的也没找到。
他失败了,不仅将黎奈置於杀身之祸中,就连妹妹的友谊也没能守护。
但愿那条项链永远不要出现才好。
「嘶——」哲也往後瞪了眼抹药的女仆,「能不能小力一点?!」
「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女仆吓得脚一软,哭哭啼啼地跪地求饶。
「你⋯⋯算了,出去吧。」他无奈地摆摆手。
「是、是⋯⋯少爷⋯⋯」
「怎麽,今天是国际人权日吗?」森倚在房门口,兴致盎然的看着女仆从身旁仓皇逃走。
「没有必要把他们当渣来看,」哲也咬住绷带,一面用剪刀剪断打结的前端,「他们也是人,平时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呵呵,受教、受教。」森轻哂,「你们都先离开吧。」
「是,老爷。」
哲也将剩下的绷带缠好,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父亲:「有什麽事吗?」
「没什麽,只是想来看看你。」森走向哲也的床边,缓缓地坐下。
「蛤?」「臭小子,今天逞英雄逞得满痛快的嘛!」森用力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老爸!」
「唉,哲也⋯⋯你啊,真的长大了。」森看向远方,眼里充满了回忆的色彩。
哲也看着父亲,揣测着他真正的用意,谎言与欺骗,这在杀手之间早已是家常便饭,虽然是家人,但在这种时期,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得处处提防。
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哲也无奈地眨了眨眼,怎麽,家人间竟然也落到要互相猜忌的处境了吗?
「在你小的时候,我和你妈常常不在家,却要你进行那种严苛的训练,千奈出生後,虽然是你要求的,却又要你小心地瞒着她,在父母这一块,我们是严重的不及格吧。」森的嘴角微微上扬,苦涩的滋味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来。
「爸爸,你想说什麽?」哲也冷静的问道,差一点,就差那麽一点,心防差点被卸下。
「噢,我刚刚跟黎奈谈过了。」
他心里一惊!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冷漠的样子,眼前的角色可是樱庭家的现任领导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可能引起风暴。
「她醒了啊?」
「嗯,我问了她一些事情,得到了一个结论。」
「什麽结论?」他有些好奇了。
「她的外文能力比你好太多了。」森正色地说道。
哲也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老爸,你就只是想来吐槽我的外文能力?」
「不是我要说,但是她会十五国的语言,口条也很不错⋯⋯」「我会十七国吔!」哲也愤愤不平地说着。
「是喔!」森故作惊讶状,「哪十七国?」
「英语、法语、保加利亚语、葡萄牙语、拉丁语、泰语、俄语、缅甸语、意大利语、埃及语、德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希腊语、希伯来语、印度话和日语。」
「日语不算啦!还有你学缅甸语干嘛?!」
「纯属兴趣。为什麽日语不算啦?!」
「没了吗?」森用一口纯正的中文问道。
「噢对!还有中文。」哲也不甘示弱的用中文回应。
「她会哪十五国?」他有些轻蔑地问。
「跟你差不多,除了英语是母语和不会印度话、缅甸语。」
「那我还算是略胜一筹嘛。」哲也跌坐在松软的床铺上,「说吧,你来真正的目的。」
森淡漠地看着他:「阿渚⋯⋯你舅舅,被杀了。」
「欸?」
什⋯⋯麽?
舅舅⋯⋯被杀了?
哲也的眼睛越睁越大,心跳声越来越剧烈,至终一切归入令人窒息的静默。
「⋯⋯骗人的吧?怎麽可能⋯⋯」
死亡对他来说不是甚麽罕见的事,不,甚至可以说他接触死亡的时间⋯⋯比自己感觉像个普通人活着的时候还多,虽然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舅舅,因为舅舅有时会对女仆开下流的玩笑,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还是家人⋯⋯不是吗?
为什麽你能用这麽冷静的表情说出这件事呢⋯⋯爸爸。
「是在东京的一栋民宅内,外面有三具穿着一样制服的屍体,你舅舅的死因是颈动脉被划开,在他旁边的还有两具屍体,是克锡菈的王子和王妃,有人逃出去了。」
「外交部那边怎麽样?」「井上已经处理好了,据说是以强盗杀人事件交代给克锡菈的政府,对方也表示不要声张。」
克拉特里的王子和王妃,失忆的黎奈,象徵皇室的项链⋯⋯难道她的身份是?!
父子俩沈默了半晌,彼此对视着,谁也猜不透各自的心思。
「妈妈⋯⋯还好吗?」
「嘛,她就算难过也喜欢逞强,这点你跟你妈一模一样。」森无奈地搔了搔头,「不过她会振作起来的。」
「⋯⋯不打算安慰她吗?」「当然要啊。」
「所以铺陈完了,接下来可以进入正题了吧?」哲也灌了口矿泉水,「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们失去了阿渚,我想要让黎奈加入。」森的眼神闪烁。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麽?」哲也脸色阴沉的看着父亲,「为什麽要拖她下水?」
「她是一张白纸,外文这块不用再训练了,技巧的话⋯⋯」「我不要。」
「你不要?」森扬了扬眉,「还是说你觉得杀了她比较痛快?」
哲也瞪大了眼睛。
「怎麽,才短短的几个星期就开始对那个女孩产生异样的感情了吗?虽说她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你最好不要忘了我教过你什麽,感情不是顺其自然,所有事情都要权衡利弊。现在搞清楚你自己的处境,没有足够的筹码,你别跟我提条件。」森说道,眼神闪过一丝腥红。
「我不⋯⋯」「儿子,我给你一个晚上考虑,可要想清楚了,在她离开樱庭家的那一刻,就连你也保护不了她,但如果她加入了,我可以让你训练她。」
寂寥地月光照进偌大的房间,两人的脸庞蒙上阴影,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她什麽都不知道,何况向千奈很喜欢她。」哲也低语。
森站起身,「只有一个晚上。」
看着父亲走向房门口,哲也愤愤地握紧了拳头。
他早该正视这个事实,不管是不是知情的人,只要进了樱庭家,若没有明哲保身的筹码,就是条不归路。
除了教她保护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用一个晚上。」
森停下脚步。
「我接受。」既然是他带她进了这个陷阱,那麽他就有义务保护她。
***
翌日,早餐过後,哲也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黎奈的房间,刚刚早饭时她并没有出席,估计身体还有些不适,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愧疚,果然,下手还是太重了吗⋯⋯
随着愈发接近目的地的步伐,他的心情也愈发轻快,甚至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感。
「黎奈,感觉怎麽样?」哲也推开房门。
「哲也!你忘了敲门!」「啊!抱歉抱歉!」他慌忙地退後,但已经有些迟了,在黎奈的惊叫声和千奈的脚步声伴随之下,哲也重重地跌到门外。
「哥哥你这个大变态!」
「喂!我什麽都没看到啦!」虽然门是半掩着的,但他已经猜出了门後的光景。
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麽⋯⋯
「哲也?」一个轻柔疑惑的声音响起,该不会⋯⋯⋯
「儿子,你在这里干嘛?」呜哇哇!!老爸的声音啊!
哲也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父母,又迅速地撇过头,现在的样子太难堪了,脸红的要命不说,摀着口鼻的手甚至感觉到一股暖流⋯⋯
我、我明明什麽都没看到!为什麽会流鼻血啊?!
「哲也!你真是太失礼了!」午餐时间,哲也闷着头接受爸妈的数落,千奈则一脸正义的站在一旁,手还叉着腰。
「进门前要敲门这我还要教你吗?!现在看到人家的身体我看你要怎麽负责⋯⋯」
「我什麽都没看到好不好!当下立刻就被踢出门外了!」其他的责备就算了,唯有这一点,哲也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伸冤一下!
「喔?哥哥,你的意思是觉得很可惜吗?」千奈出声道,比起正义感,哲也觉得自家妹妹的心情更近於恶趣味。
「我、我才没这样想咧!千奈你到底站谁那啊?!」
「当然是黎奈姐姐啊!」
哲也撇过头,啧啧!真白疼这个妹妹了!正准备用饭後甜点来发泄一肚子怨气时,没想到⋯⋯
「千奈!你又要做什麽啦?!」「哥哥忘了吗?甜点让给我两个星期的约定!」
「唉⋯⋯真是⋯⋯」赌气般地离开饭厅,他一口气跑向花园。
午後的暖阳格外温和,轻柔地微风拂过哲也的脸庞,他情不自禁地在长廊边坐下,眼前的草地似乎看不见尽头,实则不然,远处还有一座森林,忆起儿时回忆,他和千奈曾瞒着奶妈,两人一同溜进森林想探险。
『两个小淘气!在这麽下去奶妈的骨头迟早要散了!』那是他们在森林中迷路,被找回来後奶妈说的话,当时千奈还躲在他的背後抽泣着。
「呵呵!」真是怀念过去的我们,是那样的单纯。
「哲也。」「黎奈?有什麽事吗?」
不知道什麽时候,黎奈在他的身旁坐下,哲也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撇过头,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可还没完。
「这个⋯⋯给你。」晶莹剔透地水晶杯中,乳白色的冰淇淋托着一颗硕大的草莓,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诱惑气息。
「这个⋯⋯」「这是我留给你的。」
虽然很想吃,但碍於面子问题,哲也还是忍痛的扭过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样吗⋯⋯」黎奈的声音透着淡淡地失落自背後传来,「对不起,今天害你被骂了⋯⋯」
笨蛋⋯⋯⋯我已经快忍不住了⋯⋯
「喂喂!那明明就是我的错你道什麽歉啊啊啊!!」「哲、哲也⋯⋯」
棕眸瞪着绿眸,黎奈不禁到抽了口气,哲也的脸庞从未如此靠近她过,一抹诡异的红晕悄悄地醺红了她白皙的脸色。
「啊!对不起对不起!」闻言,哲也赶紧放开她的手,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老是做些奇怪的事!
「没关系⋯⋯」
两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
「抱歉⋯⋯没有找回你的项链。」
「嗯嗯,没有关系。」黎奈摇了摇头,眼里透出一丝笑意,「虽然对千奈抱歉了点,但是,真正的友情并不是靠着物质维持的,对吧?」
是啊,真正的友情并不是靠着物质维持的,哲也心想,心情顿时开阔了许多。
人⋯⋯还是单纯的好⋯⋯
「你真的不要吃吗?」黎奈问道,「如果不吃,我要吃罗!快融化了。」
「好啦!我要吃!」哲也接过黎奈手中的杯子,迫不及待的塞了一口冰到嘴里。
「呵呵⋯⋯」「你、你笑什麽啦?!」
「没有啊,就觉得你吃冰的样子很可爱。」
「我是男的欸!」
「有什麽关系?」她嘟起嘴,「男生也可以很可爱啊!」
哲也吐了吐舌头,「不要说男生可爱。」
「刚才明明很想吃吧!还硬撑,真幼稚。」黎奈忍不住吐槽,见状,哲也脑羞成怒的吞下一大口冰。
「好冰!」
「哈哈哈⋯⋯」「不要笑啦!」
就在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时,不远处的窗口有一双和哲也同样的棕色眼眸正观察着他们。
「森,你的用意到底是什麽?」真理子托着腮,将视线转向眼前的丈夫。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森一边在记事本上快速地记录着,一边回答,「黎奈失忆,她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可以随意地写上我们想要的东西,最难训练的外文已经搞定了,在来就是暗杀技巧的问题而已。」
「可是为什麽?」真理子握紧手中刻有樱花的指环,「这不是你的作风,森。」
「我训练她,为的是要让她去暗杀克拉特里家的人。」森的嘴角勾起富有邪气的笑容,「想想看,当克拉特里看到他们的皇女以暗杀者的身分重回他们的怀抱,会发生什麽事还真令人好奇呢!」
「哲也发现了吗?」
「我们发现事实的真相吗?我到认为未必,」森摇了摇头,「但还是提防一些比较好,因为哲也在觉察和谎言这方面⋯⋯特别有天份。」他不自然地扭了扭肩颈。
「那什麽时候要开始训练她?」
「不是你来训练,真理子,」森放下钢笔,并将手探向口袋,「是哲也。」
「为什麽?」「我想要提醒他一件事情:什麽都无法抛弃的人,成不了大事。何况黎奈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假如她恢复了记忆⋯⋯」
「那当然是⋯⋯」银光闪逝,森把玩着手中的坠饰,「由哲也亲自动手。」
字母『C』上的碎钻闪烁着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