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的法务主任打了电话给姚典娜,询问提告及笔录的事宜。她虽然也同情阮小姐的精神状况及遭遇,但毕竟持刀伤人攸关性命,医院支持提告维护医护员工的权益也是必要的。
她明白依杜鑫评的个性,应该不会对那可怜的女人要求钜额赔偿,只愿司法程序能秉公处置。有些细节必须再与直接被伤害的本人讨论才能做决定,不过,他到底是因她而受伤,她会全权担起杜鑫评的全部的医药费用,当然也包括复健过程及全部的照顾责任。
将加护病房中沉睡的男人交给他母亲,自己应该是最放心不过。拎着男人换洗的衣服回家,就像病房里平凡的患者和家属。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给男人洗衣服。同居的那段日子,自己也曾俨然像个新婚的小妻子般,在承租的小套房阳台上挂起两个人的衣物。
伴随而来的回忆中,在假日的半夜三更一起分享零食,窝在温暖的怀里看同一部影片,然後早晨在同一床被窝,被同一道阳光晒醒。那是一种唯一属於彼此,流失在岁月中的小确幸。
旧梦真的还能再重温吗?
早些於门诊开诊前到加护病房,她应该还能再帮他洗个脸、擦个澡。杜妈妈年纪大了,给儿子弯腰曲身的细活总不会比她靠谱。兴许精神状况还不错,他早就该撤下氧气面罩,甚至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也自在些。
大清早折理晒好的衣服,她的唇边牵起暖烘烘的微笑。正准备出门时,接到陈绍泽的来电:「对不起,媒体拍到你那天坐上我车的照片,私自做了一些揣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请秘书处理妥当,他们答应绝对不会把你的肖像公开,也绝对不敢去打扰你。如果我们的事,你还愿意考虑,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
「谢谢你保护了我的隐私,但是真的很抱歉,我有一个非常深爱的人,虽然我们曾经错过,但我已经决定要再和他重新开始,也希望你能为我们祝福。」
姚典娜坦白地回答,拒绝给他任何可能的期待,但不妙的预感瞬间如漫天乌云罩顶。
打开手机搜寻一轮这两天的地方新闻,终於看到了医院院庆忘年会当天的相关报导。什麽「希望保护对方隐私」、「如果未来任何喜讯」?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了吗?如果被任何人看见了,铁定捕风捉影又大作文章,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八卦绯闻事件如核子炸弹般的威力。
就算脸部打了马赛克,她当天的衣着忘年会会场全部宾客不也都看见了?
但是,她这一次不会再躲着、藏着,委屈地任由流言蜚语淹没属於她的幸福。
适才走进加护病房,细碎的好奇眼光远远飘来,她依然坚毅地抬起下颚。还未开始寻找杜鑫评的病历,护理长便将一个小信封袋交到她手中:「杜医师一大早就要求要自动出院,他说要转回去老家的医院,这样母亲照顾上比较方便,还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刚才联络张主任了,张主任也很为难,不过杜医师早上动脉血氧的数值也很好,其他也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只好请加护病房的值班医师先开了自动出院……」
自动出院!她有没有听错?
「为什麽?」姚典娜一怔,拉高的分贝和怒瞠的眼神,似是要将护理长抓来严刑拷问,「人呢?走了吗?」
「呃……这个我也不清楚,杜医师刚刚急着说要离开,我才正想打电话给你,就一床新病人转入把我忙得……」护理长面有难色地回答。
刚离开吗?但是她一路从医院大门进来,都没遇见,除非从另一台电梯错开了。
小信封袋里,一条只剩水瓶项坠的银链子,孤独地瑟缩在一角。
昨天不是还努力地握着她的手,一夕之间竟打算不告而别?究竟为了甚麽,她不明白。
是因为看见那则新闻,误会了甚麽?还是杜妈妈……
奔出加护病房,电梯还有病患推床正要进入,姚典娜转头冲向安全梯,匆匆地延阶蹬下。
喀噔喀噔脚步声急促又沉重,扰乱了心跳与呼吸的节奏。由上往下望去的距离,如同千万级无止尽的长阶。
「啊!」不小心一个倾跌,右侧高跟鞋折了跟,足踝也扭了。要不是双手抓握住栏杆,差点儿就要整个人一骨碌滚下楼梯。
惊魂未定伴随足踝传来的剧痛,姚典娜仅以一口气深吸掠过,咬紧下唇硬是撑直了身体继续蹬下阶梯。但折跟的鞋子实在碍事,足踝也很难施力,焦急的她索性脱下两只鞋子拎到手里,一拐一拐支着扶栏下楼。
当她用力推开安全梯的铁门,八时许的医院大厅,挂号看诊的民众已渐渐越来越多。看不见熟悉的背影,她继续忍着踝部的剧痛,勉强趔趄地踱到医院门口。
停在门口的计程车、搀扶着老人下车的孩子、正要下班的工作人员、提着花篮和水果来探病的大婶、嘲杂的交谈声、远处救护车逐渐靠近的鸣笛声……似是不断膨胀而放慢动作的喧嚷影像,往她的胸口压迫而来,一口气都要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