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小凯。」我被凯西拉着在街上走,她的力气真不是普通的大。时间已经差不多入夜了,由於天气依旧暖和,所以街上还是有很多人在行走:「拜托别开玩笑了好吗。这是不可能的。」
「不,薇薇,你刚刚回的是『大部分的时候』。」凯西朝我翻了个白眼,她拉着我然後停在街角,我从未见过她这麽紧绷的样子:「我很担心你,真的。」
「我很谢谢你,凯西。」我尽量放慢语速说。这里的气味也如海啸般凶猛地扑鼻而来,我难受的皱起眉头:「但我觉得可能是你想太多了,况且我的经期也⋯⋯」
上一次是什麽时候?我愣住了,虽然从初潮刚来时我便一直不稳定,但却也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不等会来一次,那现在呢?上一次是什麽时候来的?我好像失忆了一般,随着沈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凯西的表情也越来越紧张,她用手指了指药局的门口,然後说:「去试试看就知道了吧。」
我很不情愿的和她一起结帐,凯西毫不在乎这些东西有多贵,直接拿了两种不同牌子,我还没来得及制止,她一边结帐一边说:「货比三家不吃亏。」
我似乎没有力气反驳了,凯西明明就是个天生的富贵女,她的行动力却强大到好像即便有颗炸弹放在西伯利亚,她也能就地呼唤出战斗机直接飞过去拆除一样。她拉着我来到公园里,这附近只剩下在散步的老人家以及看起来似乎要开干的年轻情侣。
在女厕的门口,凯西把那两包东西递给我,语重心长的说:「两根都试,不论结果是什麽,我都会在这里陪你。」
「拜托,不要搞的那麽严肃好吗,这不可能的。」我接过,而且尽量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化解气氛,但凯西没有笑,让我也开始害怕起来。
我将自己关进厕所,在完成前置准备工作後,我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但这可能吗,我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混浊,越加混乱。我想要重重的深呼吸,可是周围的世界却彷佛要扰乱我一般,不断地施加更多更强烈的气味与思绪在我身上。我闭上眼睛。薇薇安,你要坚强,现在可是某种非常时期,我才刚得到一个安逸的生活,以及人生的支柱。事情不会变得更糟。
我睁开眼睛,但上面显示的却是相当不明显的两条线。
「不明显?」出到外面後,凯西抓着我问到,她大概用尽了考大学时的才智来分析这个结果,而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两只都是一样的结果,既然不明显,那就代表没——:「薇薇安,不要掉以轻心,我们一起去检查一下吧,或许是因为现在周数还小,所以看不出来。」
「够了,小凯!」我稍微提高音量:「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好吗,我想要回家了,别再说这些了,我们都有做好保护措施,不然就是在安全期!」
「⋯⋯那,答应我,要去检查。」凯西拍了拍我的手臂,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再坚持下去。她只是认真的看着我:「我们的友情,不管你认不认为这是友情持续了这麽久。我希望你好好的,薇薇安。我有朋友因为宫外孕所以大出血过,也有人因为不知道自己怀孕没有去产检,所以生产时差点丢了性命。」
「——但是我没有⋯⋯」
「不管有没有,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尤其是这种才刚开始同居的状况。」她眨了眨眼睛,对我露出一个鼓励般的微笑:「对了,刚刚真抱歉,突然就拉你出来了,要不要去买点什麽吃?」
凯西在试着转移话题。或许是看见我的神色,也或许是她明白这种事再多谈是无意的。我只能点点头,并且向凯西保证我一定会去检查,但到底会不会去我也不确定。最终我也婉拒了对方的邀约,直接比预定时间还要早的回到家里。
「欢迎回来。」马杜尔坐在沙发上,他从笔电萤幕中抬起头,向我微笑道:「怎麽那麽早?」
「⋯⋯和凯西出了一点小状况,」我没有将刚刚那段荒唐的验孕过程告诉他,这件事应该被我好好的抛在脑後,把注意力集中在搬家的事情比较重要。「我明天下班的时候去买清洁用品,还有什麽需要买的吗?」
「我想想啊,」马杜尔一手扶住我,他开口:「拖把、抹布、洗洁剂,我想要把阳台那里的玻璃擦乾净,等假日我们再一起好好打扫一下,结束後再来吃披萨。」
「好,我最近也可能要加班,明天我看看能不能让亚马逊直接把床寄过来。」我倒在他身上,像坨软烂的史莱姆,能够身处在家里,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下来了。我闭上眼睛,真希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恶梦。
「⋯⋯薇薇,你看起来很累。」
「没事没事。」我回答,然後说:「等我们把家里整理好,一切就会焕然一新。」
「说的也是。」他温柔的说,这句话足以吹散一切烦恼,但也只是暂时。
———
我的手机积了好多讯息。苏琪向我诉说了很多关於她工作方面的问题,我看得出她想要与我聊天,但我却不知道该回说些什麽;还有瑞米,我知道我应该多多关心对方,可是我找不到理由传些充满关怀的话语,那到底是我的真心,亦或是某种可悲的同情心?
我知道我应该振作起来。继续寻找尚未联系到的成员,现在唯一能寻找的线索应该只剩继续往大家还保留纪录的私人聊天室搜查了。奇和玛丽亚在我们的共同群组里发话说他们没有什麽进展,目前最有可能被找到的人,是曾说过在某间义大利面店主厨的女儿梅妃肯,或许能够找出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公司里看着一片空白的文件档,等一下就要跟丹一起出去街访,我必须先想好该怎麽问路人问题,但我好饿,而且好想睡。
「⋯⋯我说,你看起来像是要殭屍化了。」丹站到我旁边,他皱着眉头,今天这个家伙将一头杀马特头染成了半金半黑,他那副德性有人肯接受访问才怪:「我找凯西小姐陪我去好了。我不想要帮你叫救护车。」
「你那里有什麽吃的吗?」我几乎要半倒在椅子上,头脑昏沈的问:「我好饿,可是又吃不下东西。」
「干,我知道下一句是什麽,你是要说『其实我想喝你的血哈哈哈』然後就扑过来对吧?」丹边说边翻开口袋,他递给我一根健达巧克力棒:「我的最後生存粮食,拿去。」
我接过,但那个味道却刺鼻到让我想一头去撞墙,我捂着脸,然後说:「还是算了,味道好恶。」
善美小姐带着安迪还有凯西前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去查资料了,只剩下我和丹准备出去,而这个周六大部分的人也没有要加班了。不过接下来可能就要因应万圣节活动来做更多的准备了,一想到就头痛。
丹靠着我的桌子,他露出狐疑的眼神:「⋯⋯感冒?」
「大概⋯⋯大概吧。」我重复了两次,
「不然这样好了,我就自己去,你如果感觉好一点再下来,我在街口的家庭餐厅前面访问,顺利的话,我会顺便带一点食物回来。」丹耸耸肩,他穿上外套,背上我们采访要用的资料就直接走出去了,硕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空调机的声音,以及如废人般的我。
我吞了口口水,然後将办公桌的抽屉拉开,我沈默地看着那根为了应付凯西的『再去检查』买来了就放置好几天的验孕棒。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心理作用,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我小心翼翼的,在确认没有任何人在附近後就躲进厕所,我屏气凝神的等待结果,应该说我光是屏住气息就开始不舒服起来了。
比起一个礼拜前测试的那两次,这一次的更明显了。
红色而且怵目惊心的两条线赤裸裸的呈现在眼前,就好像有人拿着生日蛋糕大叫着我的名字然後恶狠狠的砸过来一样。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连已经过去多久时间都不知道。脑海中像是被人灌入病毒似的重复播放我说『我相当确定是安全期』的画面。
「啊,哈哈哈⋯⋯」我试着乾笑几声确认自己还活着,其实根本不必要这麽做,我饿到胃部都在翻搅,站起来的时候头都在晕。不行,得仔细思考接下来该怎麽办——
我打开厕所的门,刚好和前脚踏进来的凯西面对面的直视。
「你不是跟丹一起去了吗?」凯西问道:「怎麽了,不舒服吗?我这里有可可冲泡包,可以分你一点——」
「小、小凯。」我的声音比想像中更惊恐:「我、呃……我……!」
凯西将女厕的门在身後牢牢的锁上,她伸出双手碰触我的臂弯,然後拿出面纸递给我。她低声地说:「没事,我在这里。」
「这、这好像是真的⋯⋯」我全身发抖的说,在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下来,我用破掉的声音开口:「小凯,我、我⋯⋯该怎麽办?」
「来来来,不要急,薇薇安。」凯西加强语气说,她用面纸在我的脸上乱抹,虽然说着很可靠的话但行动一点都不可靠:「没事的,不过就是小孩而已嘛,小孩很可爱啊,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啊——」
「我不能毁了我和他的人生!妈的!」我觉得大脑像是爆炸了一般,我抓住凯西的手,一边哭一边吼着,其实我明白现在生气也改变不了结果,但我真的快要难受到爆炸了:「我的天⋯⋯喔,操你妹的⋯⋯」
饥饿让我在讲话的瞬间失去力气,我几乎整个人倒在凯西身上,早知道刚刚丹请我吃巧克力的时候,即便不舒服也要吞掉:「⋯⋯我进公司的时候把早餐吐掉了,我好饿,可是吃不下东西。」
「好,我知道了,没事的,薇薇,嘿,我在这里呢。」凯西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小孩子:「我们先出去,然後找到你能够吃的东西,事情不会再更糟了。」
「⋯⋯怎麽可能不会。」
我被她搀扶回办公桌上,也是直到现在我好像才稍微冷静一点。这怎麽会发生?应该说,怎麽会偏偏选在这时候?我和前任男友们做爱时也是爱戴不戴的,但却硬是要选在这种时候。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会想成家立业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能够扛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感,我并不像我的母亲能够奉献一切,我做不到,不论从今或以後。
怎麽办,马杜尔知道会怎麽样,最好的情况是他藉此跟我分手,这样至少我不会扯他後腿。或者是更好的,我就这样继续生活,就算没上过中学,我也知道早期胚胎流掉的机会很大,或许一切都会没事,这只是个意外的小插曲。
好像在痛击我的想法似的,反胃的感觉冲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接着看向旁边。
「靠北,」刚到来的萝丝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了,她像是差点要把手上的资料直接砸到我头上。突然之间我觉得谁都好,我只想在某个人的怀里好好大哭一场:「你干嘛,是失恋了喔,拜托,你交过那麽多男朋友,怎麽这次哭的这麽惨,还有我拜托你,好好上班好吗。我付你薪水不是让你来这里疗伤的。」
「萝丝小姐!」拿着公司甜点篮走过来的凯西义正言辞的说:「那个,薇薇安有难言之隐,所以我建议不要再刺激人家了。」
「什麽难言之隐,拜托,她风流倜傥的个性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换男朋友的速度跟风一样。」萝丝毫不留情的酸我,我抽噎着,然後趴在桌上,这样或许能稍微抑制想吐的感觉。「干,薇薇安,给我起来,别再当废人了!」
胃部开始翻搅,从几天前微微的反胃感,一直到现在我觉得要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这期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与其相信这种可能性,我更宁愿视而不见。
「……萝丝。」
「干什麽?」
我抬起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有没有过感觉生活在一瞬间崩坏的经验。」
萝丝嫌恶地望着我:「有,当我的员工不工作在那边靠北靠木,讲了又不听,然後我就会被高层骂的时候。」
「好,现在我就是那种感觉。」我再次趴下来,紧闭起眼。
「……算了,为了让你振作起来,我不介意当一下心灵导师,反正今天是加班日。」萝丝叹了一口气,她在我旁边坐下,而凯西则毕恭毕敬的把甜甜圈递给我们:「说吧,你和男朋友之间发生了什麽问题?」
「我怀孕了。」
萝丝只坐了十秒的椅子,她立刻起身,很认真的说:「帮不上忙。」
我就知道。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接着用尽剩余的力气说:「我先回去了⋯⋯对不起,帮我和善美小姐跟其他人说一下,我保证下礼拜回公司会把一切事情都解决⋯⋯」
凯西连忙扶住我,她满脸担心的说:「什麽意思,你要打掉吗?」
「随便怎样都好。」我背起背包,好像还要跟丹打个电话赔罪一下,但我只想回家。我急躁的按下电梯的关门键。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凯西或者萝丝身上,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像我这般绝望。凯西已经订婚了,会有小孩是迟早的事情;萝丝也结婚好多年了,而我甚至还没到达他们的人生阶段,甚至还没擦到边。
我他妈的真的好饿,但起码还有一点点的力气可以走回家,如果就这样饿死好像也不错——
「你要回家了?」丹提着外卖袋子刚好走进公司大厅,他挑起一边眉毛说:「看来感冒很严重对吧,来,这袋拿去吧,这样就不用出门买晚餐了。」
「⋯⋯谢谢。」我低声说:「街访怎麽样?」
「每个人看到我就跑了,我还是比较适合做幕後工作,等等再跟凯西要求几个实习生去做这份狗屎烂蛋差事。」丹耸耸肩,他朝我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可别倒下啊,我们的杂志就靠你了。」
在他进去公司後,我提着飘散出烤肉香气的外卖,接着往街上走去。没有马杜尔接送,我突然觉得回家的路好漫长,路上人来人往,有的人在笑也有的人在愤怒的大吼,食物的气味和灰尘以及植物清香混合在一起,这是这个街头的气味,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张开嘴巴呼吸,模样大概像一只溺水的金鱼。泪腺发达到我都以为自己是嗑药了。
如果继续和凯西和萝丝谈谈的话,他们应该会劝我结婚,但这整件破事就是我自己他妈的搞出来的,怎麽可以以这种事情限制住了对方的未来。既然如此的话我只能和马杜尔谈一谈,我不知道堕胎的费用是多少钱,但起码能一劳永逸。
对,坚强起来。我他妈在干什麽,别再哭了。
不知不觉,我发现我走到了马杜尔工作的地方,那是在离旧家相当接近的地方,有间客制化披萨店,我也有来过里面吃饭,好像有部分的员工都认识我。我吞了口口水,乾脆在外面等好了。
我坐上长椅。一股疲累感袭来,我用手捂住脸,紧紧闭上眼睛。
「咦,我记得是叫⋯⋯薇薇安小姐?」有个年少的声音出现在旁边,我抬起头,似乎是个带着眼镜的大学工读生:「你是来找贾克西的吗?他出去送货了,要我帮你叫他快点吗?」
我应该说不用,但嘴里脱口而出的是:「麻烦了。」
十分钟过後,马杜尔出现,他陪我坐在店门口外,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牵着我的手等待我开口。
「你知道我好喜欢你。」我决定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但看到对方一瞬间涨红的脸,我也开始觉得不妥起来:「⋯⋯抱歉,我现在好不舒服,所以可能会有点胡言乱语。」
「等等,你真的生病了吗,前几天我没怎麽注意到,对不起。」他带着疲累的神色说,但眼底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温柔:「要一起回家吗?」
「⋯⋯我。」话语堵在喉咙没有办法说出来,我在那短短的一秒钟开始惧怕等等会发生的事情。他会怎麽想我,这个接藉着各种手段在一起的白痴女人。我甚至没有办法等对方真正从前女友的伤痛走出来。而这个女人却打算要让对方一起负责这件明明是自己一个人胡闹才搞出来的事情:「⋯⋯真的是混蛋对吧?」
「说什麽鬼啊,」马杜尔笑了几声,他拍了拍我的头:「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女生,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你拉着我前行,我还怕我拖累你。」
现在不能说,现在不能说。我擒住泪水,接着侧身拥抱住对方:「同样的话我也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不论发生什麽事,我们都是彼此的浮木,好吗。」他向我说到,一字一句都彷佛撕裂我心肺。
「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