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回。」萝丝把稿子丢回我桌上,丝毫不理会我那因为熬夜而显得悲戚的黑眼圈:「不要乱写,把你的心思放在上面。」
「我有啊,我花了两天才写完欸!」我悲愤的怒吼:「拜托让我请假!」
「不要。」对方抬起头,使出冰冷如霜的眼神瞪着我:「不要再满脑子想着要去约会了,薇薇安!」
「我没有要约会!」
我应该要激动的把桌面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下来,然後把我的小盆栽丢出去一边骂这种黑心公司我不要待了,接着直接走人。
但是不行,我要钱。
我深呼吸一口气,脑海里思索着要在重新写一份专栏以及下跪请求的选项中选一个最适当的。虽然我直觉认为现在直接跪下是最好的办法,但基於办公室还有那麽多人在看,我还是必须保持我的尊严:「听着,在我请假的时间,我保证会重新写一份交给你,真的,绝不拖稿。」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萝丝甩甩手:「滚回你的座位,在下班之前生出一份草稿出来,我们明天再继续。」
我将更多的哀求吞回去,继续说下去说不定就直接因为顶撞上司被革职。我垂头丧气地走回去,然後整个人趴在桌面上,像融化的冰淇淋。
「……听到你不能去约会的事,我很遗憾。」一旁,凯西摆出很难过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在暗爽。
「我、我没有要约会……」我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电脑上的文件档依然一片空白,这下可好了。
凯西将旋转椅拉到我旁边,她和我一起盯着萤幕上的空白,接着又露出一个欠人揍的表情:「还记得打赌吗?」
「才过三天而已,拜托不要再提了。」
「好啦,我说真的,你请假不是去约会的话,那是要干嘛?」凯西换上了八卦脸:「先声明,不只有我疑惑,善美小姐跟丹都很好奇你在做什麽。」
我正在思索一个最好的答覆:「……我在田野调查。」
「哈哈哈干你在说三小啊!」凯西用奇怪的声音大笑着,接着又以光速般的速度变脸,语气沉重的说:「薇薇,你应该不会因为缺钱就跑去那个……嗯……」
「不会啦!」
我不想理凯西,这几天我一下班就直接回家把那该死的专栏还有其他工作做完,甚至连其他人的讯息都没有打开来回覆,连马杜尔从他店里带回来的免费披萨都没去吃了,由此可知我做了多大的牺牲。
现在圣诞节企划还没想出来,连专栏的稿子都没有办法如期交稿。我在这天下班前随便丢了一份草稿到萝丝桌上,然後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直接走人。今天依然是马杜尔来接我,他半坐在摩托车上,拿着手机查看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没察觉到我的到来。
「喂,马⋯⋯不对,贾克西,我这礼拜没办法去了。」
「什麽?」他抬起头,一脸看起来就是混杂着惊讶和不意外的复杂表情:「为什麽不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差点要把工作用的背包甩到对方脸上:「那不是重点!我不想被人误会我们两个很好,还有我不能去了!这才是你该关心的事!」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很好吗?」马杜尔完全没有听到我的问题,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而那只让我想揍他一拳。但这里是街道,所以不行。
「当然不是,该死,我也想去见苏琪啊!」
或许是因为我歇斯底里的叫声,对方终於收起了玩笑般的态度。他站到我面前,然後说:「你还差了什麽?」
「就是企划跟专栏,你知道的,我都没有进展,所以就,嗯,就那样⋯⋯」我低下头,然後直接坐到摩托车上,像只摇头晃脑的殭屍,人生悲惨到了极点。
马杜尔把安全帽放到我头上,低声地说:「那我去看看能不能延期,怎麽样?」
「你自己去好了,我的工作很麻烦的,而且上司又烦人,我不能拖累你。」我耸耸肩,抬起头看向对方:「为了尽快把这件事了结,这次就麻烦你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为什麽要有『会拖累我』的想法,我明明一次也没觉得你有拖累我啊。」马杜尔加强语气说:「何况这就是可以延期的事情,你这个周末就安心赶稿就行了。好吗?」
我沈默一会儿,然後说:「⋯⋯这不是那个问题,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一开始就说过了啊。」
马杜尔没有回答我的话,他只是默默坐上了车,然後又默默地送我回到家门口,在我的脚踏上地面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像想要说些什麽的样子,但终究没有开口。我也只是站在街道上回看过去,然後小声的说:「明天见。」
「你能改口叫我的名字吗?」他说。
「⋯⋯明天见,马杜尔。」
然後,我陷入了地狱。
首先,萝丝觉得我写的太散了,老实说我的散文的确有那些问题,总是常常堕入五里雾当中,大部分的时候感觉很好看,但事实上根本一点内容也没有。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我还负责修改美妆产品的文案,而那些厂商除了写出很公式化的功能列表以外,就什麽也不剩了。
我一边打开文件档,然後让背景音乐持续播放已经不是乡村小天后的泰勒丝圣诞歌,明明外面那麽热,我却像个白痴一样听圣诞歌。在那天接近半夜时,我大致上弄完文案的部分,而萝丝则回了电邮给我说专栏的草稿还行,叫我两天内生出正式版。
说真的,叫我去游过地中海说不定都还做得到。
再接着的两天上班日我过的像行屍走肉,曾听闻过到底是牛顿还是爱迪生哪位科学家因为热衷於研究,结果别人把自己晚餐吃掉,他还会以为其实自己已经吃过了。现在我就是那个情况,而且是除了吃掉自己午餐以外,还请求凯西给我补充一点甜食能量。而结果是我把对方的战备粮食都吃光了。
我记得原本这个星期五我们就应该出发去纽约,然後找到苏琪还有奇。但这个计画因为我的无能以及工作量过多的缘故,被我搁置到了一旁。而更让我有些伤心的是,我以为马杜尔真的会如他所说,将这件事延後,但礼拜五早上我约他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就传讯息给我说他已经出发了。
我没有回覆他,心里只是一阵复杂。明明就是我叫他自己去,结果对方照着做,我到底在不高兴什麽呢?结果就是星期五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不好。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再次袭来,我从以前就很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如果没有工作在,我很希望这天晚上我能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狂欢一下。
但事实上,我只是买了啤酒,和往常一样,在充满圣诞歌的背景音乐下,盯着一片空白的圣诞节企划书,然後一边喝一边发呆。
在恍惚之中,我在那天晚上又想起了班森。
对我而言,班森就是太阳,他在我生命里所占的地位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的。那时才十四岁的我仍是幼稚而思绪尚未成熟,我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举凡是关於害怕着父母、害怕学校、害怕周围所有人的那些想法,班森可以全部都接收,他对我而言就是个大人,一个足够坚强到能够接受一切的大人。
然後他对我说:「用小说创造一个属於自己的世界吧。」
於是我开始动笔,在没有上学的那段时间,我开始写小说,我写了好多好多作品:只有开头而没有後续的奇幻故事,讲一个被男人唤醒的魔兽少女在人类世界生活的物语;为了想写历史作品而读了很多军事百科,那是一个关於珍珠港事件的神风特攻日兵的传说;我最喜欢仍是短篇,但内容是什麽我却也以忘得精光。
长大以後,不得不开始思考未来之後,我写了很多,也看了很多。然後我发现自己写的并没有办法和那些大师相比,在坚持几年之後,觉得差不多该放弃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动笔过了。
想到这里,关於班森的事情我的确一无所知,我什麽都不了解他,但他仍是我的神。
似乎很可悲,我明白的。可是那时的我仍天真。
在我睁开眼睛时,发现已经到星期六的清晨,我的头痛的要命,早知道就不要喝那麽多了。我的家里还是一如往常的杂乱,阳光从没有拉起来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如果我是植物我就能好好享受这份阳光了,但很可惜我只是一个工作快要不保的二十六岁女人。
因为直接在椅子上睡着的缘故,我发现连上还挂着两行口水痕迹,真是糟透了。我缓慢地站起来,然後换上衣服,等会儿就要把企划书交给善美了,然後要继续开会。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果我没有遇到马杜尔,或者说如果我拒绝了他,那麽接下来我还会继续这样活下去吗?
没有任何人生目标的活下去?
带着对班森还有其他人的愧疚这样活下去吗?
我拉着衬衫的衣角,然後坐在地上。我曾经和马杜尔说过我也羡慕着能够毫不留恋的就去死,现在想起来真是一句恐怖的话。但目前的我却没办法得出比这个更好的解答。
门铃声突如其来的响起。
我吓了一跳,急忙跑去开门,但在我意识到说不定是室友忘了缴房租而房东来催缴的可能性後,已经来不及假装我不在家:「谁——嗯?」
「大惊喜!」
马杜尔拿着麦当劳早餐的袋子递到我面前,那瞬间我的脑袋直接当机。为什麽他会在这里,说好的人在纽约进行寻找任务呢?
我愣愣的接过袋子,花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回来了?」
真想打死我自己,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後果就是每句话都像是在调情。我有点羞耻的感受到血液窜回脸颊上,不仅仅是因为有个不劳而获的早餐,对方的出现也让我突然之间觉得很高兴。
「因为我要送你去上班啊。」他另外一手拿出安全帽,「开玩笑的,我和苏琪昨晚就找到人了。」
「真的啊,太好了⋯⋯」我有点失望的说:「所以怎麽样,对方是什麽样的人?」
「你可以下楼去见见他。」
「⋯⋯什麽?」
我们就这麽对视着,马杜尔看起来很疲累,但眼神还闪闪发亮着。他用手比了比後方,又补了句:「我刚刚说过是大惊喜了啊。」
心脏在刹那间飞跃了起来。
我将早餐放在一旁,然後马杜尔便一边笑着一边跟着我走下楼梯,他理所当然知道我家的地址,也能理所当然地将所谓的「惊喜」交予给我。我突然有种感激到快要哭出来的情感在内心万马奔腾,而在看到街道上站着苏琪以及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时,我真的哭了出来。
苏琪带着惊奇的表情接受我的拥抱,我不知道这几天是怎麽了,但能够看到在我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出现在眼前,对心情真的是一大安慰。
「喔喔,这就是群组里的小公主薇薇安吗?」
另一旁的男人,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卷发和黝黑的东亚面貌,他在微笑的时候露出特别明显的一口白牙,原先我以为印度人的口音非常重,但对方却讲的一口标准话:「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但你能够实现梦想倒也是件安慰就是了。」
「小、小公主?」我依偎在苏琪怀里,对方好像快要没气了。
男人摊开双手,一派爽朗的说:「年纪最小的成员,写的文章又很玛丽苏,所以其他人聊天的时候都叫你小公主。」
我不知道是哪点让我觉得羞耻,但八成是玛莉苏这点让苏琪还有马杜尔发出怪异的嗤笑。我觉得脸更红了,但碍於跟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熟悉,我也不能突然就揍过去。
男人笑了一会儿,接着伸出手,我看见那关节分明的手指上带着闪闪发亮的银色婚戒:「我是奇尔,奇尔·奈特利。大部分的人都叫我奇,今年三十二岁,在纽约的心理研究所读博士,至於小说是再也没碰过了,请多指教了,听说你还要上班,那我们晚上再聊吧。」
「我已经预定好餐厅了。」马杜尔凑过来说,虽然我很疑惑是不是他出钱请的,那这样是不是要开始吃土了等等的问题,但基於上班快要迟到了,我先回到家里将自己打扮好,然後拿着早餐和安全帽回到楼下的摩托车上。
一旁,苏琪疑惑的看着我:「你们在交往吗?」
我用尽毕生的力气摇头:「这是某种契约关系。等我们把所有人找齐之後,就不会继续下去了。」
「⋯⋯是吗?」苏琪看起来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应该说她看我的眼神始终都是毫不信任:「薇薇,小心不要冲太快。」
我愣了一下,接着马杜尔就坐到我前方,我还来不及问苏琪还有奇等会儿要做些什麽,摩托车就开动了。由於时间紧迫的缘故,我并没有将头发绑起来,而是让它随风而起乱成一团。
我抱紧对方的後背,有阵令人鼻酸的安心感直冲而来。
能够拥有不是朋友也不是情人的关系让如今的我大开眼界。对方能够承受住我的脆弱以及不堪的过往,随时想离开就能离开。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
我喜欢这样,比起以前荒诞的过日子,能够脚踏实地的踩在地面,我就庆幸的想要哭出来。
「怎麽样,圣诞节企划还行吗?」马杜尔在等红灯的时候开口问道。
我的好心情立刻被打坏了。
「⋯⋯如果我被开除的话,你会接济我吗?」我很不要脸的问道。
「才不要,你的卫生习惯糟透了。」我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我能肯定一定是很不要脸的笑容。「⋯⋯对了,薇薇安。」
「怎麽了?」
「——一切都结束後,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後在後面汽车开始疯狂按喇叭之前将摩托车继续往前开。
我在强风吹拂中提高音量:「考虑什麽?继续写小说这样吗?」
公司的大门近在眼前,我们一如往常的在街道旁的行道树旁停车。我将安全帽还给对方,一边等着接下来的答覆。
马杜尔又沈默了一会儿,久到我都以为他是要向我吿⋯⋯等等,我觉得全身突然吓到震了一下,连忙吞了口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跟你求婚了?」下一秒,马杜尔笑出声,他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这是我们两个之间为数不多的肢体碰触:「赶快去上班吧,我们晚上再谈。」
「⋯⋯你怪怪的喔,是不是纽约的流氓卖了你什麽药?」我拿起包包还有早餐,装作一脸正经的说:「⋯⋯那我走了。谢谢你的早餐。」
「就说了是惊喜啊。」
———
会议室半个人都没有。好极了,我可以开始想要怎麽跟善美讲我什麽企划都没弄出来,连专栏的事情说不定都还搞不定。由於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吃东西的声音变得特别大声,为了舒缓这股沈闷,我用手机继续放圣诞歌,用这洗脑旋律让脑袋清醒点。虽然可能没有多大成效。
「薇薇安,刚刚在楼下的事情我看的一清二楚。」凯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门口,害我差点被肉排给噎着。我的好友露出阴险的表情,然後坐到我身旁:「进展顺利吗?」
「我到底要陈清几次,人家只是朋友而已!」但这次我的语气没有那麽确定了,刚刚马杜尔要跟我说什麽?说不定是要抱怨我一直去他家借衣服穿,只因为我自己懒得洗衣服这件事。
「好,那我们换个话题,你企划做得怎麽样?」
我突然想到了还在小学的时候,自然科学课要交动物观察日记,结果整个假日我在学校附近的森林晃来晃去,都没有看到能够让我捡回家的生物,但後来要交作业时老师才说就算不捡回家也行。只要能够观察一段时间就行了。总之我就是全班唯一没交作业的人。
现在我就是那股又尴尬又困窘的状况,而我甚至连个好理由都没掰出来药怎麽跟善美交代。
凯西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在等其他人来的时候,你就来慢慢跟我说,你是怎麽跟一个男的相处了好几个星期,却没有正式交往?」
我又塞了一口食物,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抱着要打炮的目的去和马杜尔相处的,同理他也是一样。这该怎麽说,无关乎性别,就只是对方拜托了我,而我拥有能力,所以尽其所能的去帮助他。就是一种互补的概念。
「⋯⋯呃。」我皱着眉头说:「人家放不下前女友;而我也不想定下来。而我们相处起来很自在,就这麽简单。」
在我说完後,善美就拉开门进来,她看起来十分疲累,而且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我猜,你应该没有做企划草书对吧?」
「对、对不起!」我嘶吼着低下头:「专栏把我搞的头昏脑胀,善美小姐——」
「果然没错,因为其他人也没做!」善美怒吼一声,然後将手上拿着的一大叠资料夹丢到会议桌上,发出砰然巨响:「但至少你还有脸前来,其他两个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在骂我,但听到丹还有艾迪都没有完成我却很贱的松了一小口气。凯西连忙站起身,打圆场的说:「金小姐,其实现在还没到开会时间⋯⋯」
「是吗,」善美的眼神迅速冷却下来:「没关系,我们先进行吧。薇薇安,把这里的东西全部读一遍,然後把可以用的素材挑出来,要是再不赶快开始,我们连模特儿都约不到拍摄时间。你今天能留下来加班吗?」
我正准备说可以,但又想到马杜尔他说约了晚餐,我内心正在天人交战,没有做工作的罪恶感终究胜过了慾望,我点点头,而善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真是抱歉,我知道你还要约会。」我的这位韩国人上司又多补了一句,接着就是将一大叠纸砸到我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丹还有安迪姗姗来迟,善美同样交给他们各自一本资料夹,然後要我们找出能够用的东西。我拿到的是关於圣诞节核心思想的论文,等等,论文?我抬头看了下善美小姐,她好像把我们当成大学课堂上的学生一样,打算要我们把这份企划写成报告这样子吗?
我吞了口口水,先不论能不能加薪好了,总之我得把份内的工作完成。
「去街访怎麽样?」丹突然开口说,这个礼拜他把一撮头发挑染成绿色,让我好想把那个部分拔掉:「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去路上访问路人⋯⋯我想想,主题就叫做『圣诞节的故事』。」
气氛沈默一会儿,原本正在抄写东西的善美抬起头,她看起来像是我小时候刚熬夜打完恶灵古堡隔天的模样:「我有听错吗,你刚刚完全没有开黄腔?丹尼尔先生?」
「不好意思,我们伟大的小组长,我还是可以提出一些很好的意见,要不然我怎麽会进入玩美女人工作?」丹似乎很介意善美对他的评价,但会搞成这样还不是他自己造成的。
「⋯⋯圣诞节的故事。」善美根本没有理对方,反而开始翻起之前的杂志,我看见我正式成为专栏作家的那一期在善美的手中快速翻阅,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复杂圣诞节特别企划的萝丝反其道而行,完全没有刻意提到一点圣诞节的东西,而是找来好几个年轻人写关於这个世代的圣诞记忆。版面也是设计的简洁有力。所以杂志大卖,我成为正式员工。
「好,我觉得这个可行。」在我还不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善美立刻走到白板前,她写下『关於圣诞节的平凡故事』这几个大字,然後说:「然後呢,还有什麽想法?」
此时,创意设计部的安迪举起手,他带着质疑的眼神说:「丹尼尔说要街访,但我们有那麽多时间吗?先不提下一期杂志就要出刊了,这可不能平日做啊,要进行这个我们是要整个礼拜都加班吗?」
「可以请实习生帮忙啊。」凯西在一旁提议,她说得倒简单,上次有个可爱的实习生把咖啡倒在印表机上,然後整个办公室大跳电。如果让实习生去街访,我可不能保证玩美女人的名声会不会直接下滑。
「把访问对象集中一点这样呢?」善美又在白板上写下『年龄』两个大字:「我们杂志的客户主要是年轻女性,那就访问那部分就好了吗?」
「这样又太单调了。」丹挑着眉说:「每个人对圣诞节应该都有一些印象,涵盖各种年龄层也会让内容丰富许多。」
「⋯⋯你以前开的黄腔是不是都是在逗我玩?」善美看起来像想把白板笔丢出去。根据我所认识的丹,他就是只有最後关头才会开始认真的角色,而我正好相反,是到最後关头也摆烂到底的那种废物。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聚在白板前,将每个人可以想到的元素写上去。圣诞节企划是会让玩美女人直接厚上一倍的恐怖玩意儿。除了街访以外,这次的主题由善美小姐提出,为『圣诞节的平凡故事』,因此,我们就是要找一些中产家庭访问。然後,安迪提出除了故事以外,老照片也是不错的选择。
凯西提出了模特儿的问题,而这让我们从午餐时间一直在讨论。丹认为既然是平凡,那就不要找那种活跃於各种时尚杂志的女性来。不久前美国通过了同婚法案,那是不是也要稍微碰触一点议题?各式各样的意见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要用温柔的亮色系还是沈稳的暗色?仍需要用到圣诞节所需的经典配色吗?排版要怎麽排?每个人的故事必须经过修饰,但限制字数的话能达到所需要的效果吗?玩美女人的主要客群真的会喜欢这种题材吗?到时候要怎麽宣传?真的只访问平民而不是当红电影明星?赠品呢?介绍其他化妆以及当季新品的工作能够和这个企划一起进行吗?
善美小姐把各式各样的问题写在白板上,我们则负责想出解决方法。这期间回来拿资料的萝丝看到我们这麽认真的讨论,进来说了一句加油然後又走了。坦白说我还很希望她把我拉走说我的专栏有问题,需要修改。然後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晚餐要吃什麽?」当丹还有安迪正在剪贴版面的样式时,善美揉着眉头问我和凯西。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时钟,才发现已经过平常我的下班时间。干,该死,我是不是没有和马杜尔说我得加班?
「对不起,我要先离开一下!」我连忙抄起手机,然後用我最快的脚步来到电梯入口处,明明刚刚才想着要传讯息,结果就忘记这回事了。我在电梯里打开手机,果然一大堆未接讯息,我大叹一口气。
好不容易来到一楼,我急忙推开门跑出去,果然熟悉的摩托车依旧停在熟悉的地方。我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然後说:「那、那个,我今天还要继续留下来,好不容易工作有点进展、对不起没有先跟你说⋯⋯」
「没事,没关系。」马杜尔扶住我的手,他露出一个有点疲累却真诚的笑容:「至少你有来告诉我了。把我看得那麽重要,真是荣幸。」
我觉得心脏好像顿时停了一个拍。
「你要回去了吗?等你要走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好吗,我和其他人会在家庭餐厅等你。」马杜尔说着说着便戴上安全帽:「还有,下次记得回讯息好吗?要是我进去你公司,被人误会不就很糟糕吗?」
「⋯⋯欸,你送我来的时候,到底是要问我考虑什麽?」我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十分认真的问。
马杜尔看着我好一会儿,回答:「⋯⋯能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吗?」
「不行。」
时间接近夜晚,风也因为太阳的落下而冷却。我觉得有点冷,但等待答案时翻搅的情绪却又令人的血液在沸腾。
「……那我先问个问题,依据我这几个礼拜的所作所为,你还满意吗?」
我愣住了:「什麽?你是要我填顾客问卷调查吗?听着,你人真的很好,如果你是我男朋友我大概也会很幸运,所以,要告白就不要拖那麽久赶快讲啊!」
「我没有要告白!」马杜尔看起来像是被我逼急似的,他脸上泛起红晕:「薇薇安,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我要问的是,你能不能考虑……帮我……」
「吹ㄌㄚ——」
「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我面前这个男人低下头,用细微到几乎不可耳闻的声音说:「……看我的作品。」
「……你原本就是要说这个吗?」我一边说一边大力点头,看到别人在自己面前困窘我也会觉得很羞赧,我当然不是不能读他的作品,但这没有必要用这种令人害羞的语气说吧:「我知道了,我当然会看,话说这是报答对吧?不然干嘛问我觉得满不满意?当然可以,等价交换对吧?」
「对,我原本就是要说这个!」
听起来就像是在说谎。
「⋯⋯不管你说什麽,能帮上忙的,我就会帮忙。这是当初说好的。」我再次认真的补了一句。
马杜尔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抿着嘴然後坐上摩托车,非常自闭的骑了车就直接离开。我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刚刚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不能直接追过去然後和他说要去吃晚餐,所以我只好默默地上楼,然後发现凯西已经帮我点好了晚餐。
「这次又会撑多久啊?」丹斜眼瞄着我:「花蝴蝶?」
我没有闲功夫理会丹的调侃,说到底,马杜尔那奇怪的样子和凯西点了我不喜欢的东西这两件事严重多了。我默默等着我不喜欢的中国菜送来,然後继续坐在桌前发呆。
等到我吃完春卷。而我们也讨论好该什麽时候出去街访,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九点,善美小姐提前离开了,她得去保母家接两个小孩。而凯西和安迪也先走了。只剩下我和丹在这里善後。
我拿起手机传了通简讯,而马杜尔的回覆快到异常。
「我说啊,薇薇安。」丹一边绑起垃圾袋,一边说:「我还真看不惯之前你把交往这件事看得像进行每周上线任务一样。」
「⋯⋯这问题已经有很多人都跟我说过了。」我皱着眉头说,丹和我并不是能这样闲话家常的关系,他身上散发着敌对的气息。
「我是说以前,你最近变了。」他边说边站起来拍了拍手:「虽然在酒吧遇不到你,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件好事。」
我沈默了很久,直到丹负责锁上了会议室的门。我和他一起从大楼里走出来,而丹往右拐,连一声再见也没说就这麽往我以前常常去的那条路走去。我记得那间破烂的酒吧,会有许多疲累的上班族以及不知世间疾苦为何物的大学生。
我也记得我喜欢和他们聊天,好像从别人的话语中,我便能忘记我也是同他们一样,疲累且难受的大人。
还有夜总会,我的洋装塞在衣柜的最底层,在那里不需要会跳舞,把自己灌醉,然後和某个人倾吐内心的黑暗。只要这样彷佛就能够将一切都抛开。
「⋯⋯你看起来很累。」马杜尔在看到我後,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他没有骑车来,想必又是要去之前的那间餐厅。
「有点烦心事。」我耸耸肩,接着偷偷瞄了下对方的侧脸,我想要开口说些什麽,但嘴中却没有任何能够吐出的东西。
「企划做得怎麽样?」他问。
「有进展了。」我说。
微妙的尴尬气氛在我们两个之间蔓延,一直到家庭餐厅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我连忙跑过去坐在苏琪身旁,而在对面的奇带着黑匡眼镜,整个人爆发而出的学者气息让桌上那杯奶昔也像咖啡一样有气质。
「嗨,小公主。」奇歪着头微笑,要不是看他的婚戒我现在大概要荷尔蒙爆炸了。
苏琪带着嫌恶的表情环视众人,最後将视线停在我身上:「我们找到人了,然後呢?」
「⋯⋯嗯?」
「接下来呢,你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到底是要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