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連載】關於我們寫小說的理由 — 第三章 瑞米·吉爾斯的場合(1)

「我不想要参加年度最佳员工选拔啊!」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向坐在对面的凯西:「天啊,我只不过是写了关於一些我一个老朋友的故事,结果萝丝竟然见鬼的说她觉得这会大卖,然後也真的大卖,然後我就被提名了,你觉得这有道理吗?」

「听着,薇薇,我的好朋友。」凯西将手机画面转向我:「礼服我不晓得要用露背还是露乳沟,这很难抉择。」

「……你买两套不就好了。」

「说得也是!」

就在昨天上午,新一期的完美女人杂志出炉并送到各大商场贩售。我们的老板,对,就是这个公司的总裁本杰明·罗修召集了所有部门和基层编辑人员开了个会。

我们把这个叫做「大乱斗会议」,总结来说就是萝丝会歇斯底里的跟我们讲为什麽要熬夜开天窗才弄完,然後创意部门的总监阿伦会很不爽的说因为延迟所以他的一堆好点子都没用上。美其名是让大家检讨成品有哪里不好,事实上是大家互相乱骂一通,然後把锅推到别人头上。

「听着,各位。」而早上,本杰明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没记错的话他今年才刚满三十岁,他爸创立了这间公司,但原本应该是我们总裁的这位慈祥老先生现在在法国当一位愉快的退休老人,而带领我们的是这一位长春藤名校毕业,事实上脑袋空洞的像乳酪一样的白痴。

「我们的销量大提升!」他环视坐在会议室的众人,而我瞥见阿伦翻了个白眼。早在我上班前萝丝就传了简讯,说他们特别在书腰主打我写的专栏,果不其然这次销量提升了两个百分点。

我是不知道百分点到底代表什麽样的数字,不过可以得知的是公司上下的每个人似乎都很高兴。

「这一切都要归功於我们编辑部门的年轻新秀!」本杰明激烈的说:「请大家给佛莫尔小姐鼓掌!」

奚落的掌声响起,我只看见凯西超开心的拍着手,其他人都一脸意兴阑珊的模样。

「对了,因为这次的功劳,我会把你加进年度最佳员工的候选名单里!」本杰明露出模特儿般的笑容,他有着电影明星的长相,灿烂的金发和有上健身房的身材。我记得我们公司有许多员工想要倒追他,但一旦领教过他这种马虎的个性後,他们便会立刻打消念头。

譬如说现在。

我想我必须说明一下,我们公司的最佳员工选拔就像海陆两栖战队爬天堂路一样艰难,首先名单会在圣诞节前几个月一个接着一个提出,接着来自不同部门的几个候选人需要负责想出一个新企划在圣诞节那辑《玩美女人》刊登,接着,决定一切胜负的关键就是销售量,只要能够成功让玩美女人多卖出一本,我们这个团队的每个人都可以加薪。反之,没有提高销售量,我们都有极大的可能被降职。

去年有个英国来的可怜女孩,她是设计部门的助理,因为她为美妆专栏设计的排版美丽到极点,结果她也被提名为候选人,但在玩美女人圣诞节特刊发行当天,她因为封面设计用的效果太多让印刷成本大爆增,所以,嗯,她被解雇了。

被提名为候选人,眼前的未来就是加班,更多的小组讨论,以及加班,还有加班。还有被炒鱿鱼的风险。

所以没有人会想被提名,没有人。

「把这件事忘了吧,薇薇安。」凯西说的很轻松,因为被提名的又不是她:「现在,让我们去逛婚纱。」

凯西这个人喜欢把一些琐碎小事看的很重要,譬如说她的贝果里生菜应该要有五片以上,又或者是买礼服不能没有一个好闺蜜在旁边陪。

「要结婚的又不是我。」我沙哑的嘶吼,一边和凯西从露天咖啡座起身,跟随着她一起走上大街。

我们从午休时间溜了出去,准备和凯西的未婚夫在婚纱店门口会合。

「我的婚礼办在明年年初啊!」凯西义正言辞的说:「说不定在那个时候你就会和某个家伙闪电结婚,然後你会感谢我有带你来婚纱店逛过。话说,我们可以办双对婚礼啊不觉得很棒吗!」

我无言的看着她:「凯西,我没有男朋友。」

「那个披萨男不是吗?」

从纽约回去以後,我便陷入了专栏的赶稿地狱,马杜尔可能有传讯息来,但我极有可能也忽略掉,所以如此到过了一个礼拜,我才想起我好像有过这麽一个人,但某种自尊心又不容许我再次联络他。

我皱起眉头,都是凯西又害我想起这种事情:「他只是一个路人。」

「那你怎麽现在都还没去酒吧钓人啊?」凯西戳中要害:「以前我们风光的薇薇安在分手之後就会马上重振旗鼓,骑着脚踏车去夜店或者是酒吧,然後当天晚上就会跟那个男人回家,一个礼拜之後再重复同样的模式。」

我在准备回嘴的时候看见凯西的未婚夫杰瑞在路边等候。杰瑞是个企业小开,天真烂漫,然後开宝马上下班。

重点是最後一句。

「凯西我的小亲亲!」杰瑞堆起满脸笑容走过来,我则後退了好几步。

凯西开心的和他未婚夫拥抱,在我和杰瑞握手後,我和他们这对可歌可泣的情侣一起走进那该死的婚纱店。

在凯西忙着说她要露背又要露胸的要求时,我和杰瑞一起摊在等候区的沙发座位上,看着手机里前几晚和苏琪传的讯息。我当然很希望能继续和对方保持联系,但接下来我大概会忙到不可开交,如果我们的企划要搞的很大,那还必须先提前几个月才能约得到模特儿或者是谁给我们外拍或采访。

我打了些近况给苏琪,并且祝她一切顺利。而对方没有已读,大概是还在上班吧。

无聊之既,我只好拿起婚纱店杂志区的最新一期玩美女人开始阅读,我直接翻到我的专栏,上面有着美术部丹用出来的手写字体,大大的写着:「当我们选择爱情」。

当然「当我们选择爱情」的那个「爱情」不是我想表达的本意。爱情是指「面包与爱情」的那层含义。我眨了眨眼,继续往下看:

「我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我一直有种障碍,在不确定对方把我当朋友的情况之下,我并不会称呼其为朋友。但我那位老朋友不一样,不论她怎麽看我,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朋友。

我们姑且称呼她为S好了。

S她是个单亲妈妈,有着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在纽约人的眼中或许会觉得她是个刻苦工作的底层人口,但在我的眼中,S是个比太阳还耀眼的存在。

很久以前,S曾写过小说,那是我这辈子读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当我把这一点和S说的时候,她嗤之以鼻,说我的「这辈子」读过的书未免太少了些。

S是我亲爱的好友,而她在「面包与爱情」中选择了面包。她每天都为了过生活而拚死拚活的努力,她早已放下她手中的笔,将做梦的一切精力拿来活着。

S她——」

在我还来不及为自己所写的文章感到羞耻时,凯西就在一旁的试衣间用气音叫我:「你过来试穿看看这件,我要看你的效果怎麽样!」

在我旁边看汽车杂志的杰瑞露出鼓励的眼神,我开始怀疑这家伙跟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麽。

我将杂志放回去,然後将帘幕拉开走进那间光线很强的试衣间,有个业务人员正将一件淡蓝色的婚纱摊开来,而凯西手上则拿着一件宝蓝色和粉红色的礼服皱着眉头深思。

「太好了,薇薇。」凯西坚定地点头,她娇那件宝蓝色的礼服递过来:「你穿穿看,我想要在婚礼上用点色彩缤纷的伴娘。」

她说伴娘的口吻好像在说某个手工小物。

我别无选择的开始脱衣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了,而我只好将衬衫脱下来,一边让业务人员帮我拉上礼服,一边手忙脚乱的接起电话。

「你现在方便出来吗?」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谁?」我用肩膀夹着电话,然後在尴尬的业务人员帮助下将宝蓝色洋装的後背拉链拉上,这件礼服开了领口,但袖子却澎了起来,让整体效果有种中世纪的感觉。

「我刚刚看见你跟朋友一起走进婚纱店了。」声音有点迟疑:「……我现在在店门外。」

「贾克希!」这是怒吼,不是惊喜的呼喊。

「干嘛!」马杜尔也吼回来:「因为你不回我讯息,所以我也没办法告诉你最新进展,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有联络到一个人吗?」

我拉开帘幕,接着提起裙摆走下台阶,并且和业务人员说我只是去店门口看一下,不会弄坏衣服。而那个人员很愤怒地看着我,我只好撇开视线。

有阵强风吹来,我很肯定这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看见马杜尔将摩托车停靠在路灯旁,他穿着那一如往常亮红色的制服,一如往常的帽子和破烂的球鞋。

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捏着很明显是偷偷干来的鸡块,就像个无所事事的游民靠在摩托车上光明正大的偷吃。

「靠。」他说,用这个来当作再一次见面的开场语实在相当不合适:「……要结婚的其实是你吗?」

「不是啦干。」我说:「你他妈是在偷吃客人订的餐吗?」

「没有啦。」马杜尔认真的开口:「客人打电话订餐的时候只有我在接电话,然後我会跟内场的人多报一盒鸡块,这样我在路上肚子饿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我皱眉:「你北七欸。算了,不管了,有什麽事情,我很忙。」

马杜尔将手机放下,然後从他的外送箱里拿出那盒鸡块递给我。我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像个蠢蛋似的接过纸盒,然後和他靠在婚纱店的门口乾瞪眼。

凯西大概是帮我缠住了那个服务人员,不然我不可能穿着这件礼服在外面这麽——该死,她该不会是说我要买这件了吧!?

「你晚上有空吗?」马杜尔问:「……不是,我没有要跟你打炮,这次是很认真的。瑞米·吉尔斯说他的班机会在晚上来到华盛顿,我跟他说了我家地址後才发现今天我要上晚班到半夜,所以,薇薇安,你能够在我家帮忙接应一下吗?」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让我的脑袋成功厘清资讯。在这期间我还得克制我的手不要去拿鸡块来吃。

「……瑞米?」我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试图搜索出关於他的记忆。

除了班森、苏琪以及马杜尔,我和其他人的交集仅止於公共聊天室以及对於他们小说的评语而已,一些有个人特色的人我能够记的比较清晰,譬如说家里开餐厅的梅妃肯还有学识渊博的乔恩。但有关马杜尔口中的这个人,是除了名字以外便一无所知的家伙,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太清楚。

「我们刚见面的那天我不是有和你说吗、」马杜尔的眼神染上兴高采烈的情绪:「我有联络上一个人,但一直到最近才敲定时间。」

「嗯哼?」我终於开始吃鸡块,夭寿好吃:「所以……你是要我到你家接待人家?」

「对。」马杜尔耸肩:「当然不是给你白做的,我借你我的百视达会员卡,你可以在等待时间看电影。」

「干,百视达不是已经关门大吉了吗!」我差点拿鸡块丢他,而马杜尔则露出被发现了的表情,一边从我手上的盒子也拿起食物吃。

对街有几个路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希望不是我的同事,不过根据墨菲定律,当我在星巴克洒出饮料或者是在图书馆弄倒书架时,一定会被同事看到。

「……抱歉,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停顿了一会儿後,马杜尔才低声说道,他撇开视线,好像对对街的报摊很有兴趣。

我觉得在那一瞬间我心软了,我吞了口口水然後说:「这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当然可以帮忙。」

「我家里还有租的片子,《异形》、《迷雾》、《手札情缘》之类的……」马杜尔丝毫没察觉他说的片名组合十分奇怪:「然後,鸡块算我请的。」

「不需要用鸡块来收买我,我等会忙完就会去你家。」

「……谢谢你,薇薇安。」他灿烂的笑了笑:「真的。」

我不太敢看他:「就说我会帮你了啊。」

———

後来我真的买了宝蓝色礼服。

凯西很满意,她挑了有超大澎澎裙的婚纱跟粉红色小礼服。然後叫我分期付款买了那件裙子。并且在结帐时,喋喋不休的问我到底是什麽人可以让我冒着把礼服弄脏的风险去找对方。

第一,我只站在店门口,那里有铺毯子,我以为那不会弄脏,事实上也没有弄脏啊,我只有因为带着食物回到店里被骂而已啊。

第二,因为不管那白痴感觉他会做出什麽冲动的事情,让身为夥伴的我十分困扰。没错,就是这样。

「好,太好了。」凯西点点头,当杰瑞帮她把婚纱载回家时,我提着超重的礼服和凯西一起走在大道上:「我真的觉得我们有机会一起办双对婚礼。」

「不,小凯,听着。」我举起手示意:「我才二十六岁,不想结婚。」

「干嘛不结婚!」凯西高分贝的说,她勾着我的手臂,亲昵的大喊:「我觉得你之所以一直换男朋友,只是因为很害怕一旦定下来就会发生什麽憾事,不会啦,薇薇!」

「我只是还没遇到对的人!」我也吼回去。

「看着我的眼睛,」凯西说完便直直瞪着我,她在街口停下来,而这条街再弯进去就是马杜尔的住处:「披萨男不是你的『对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丝毫没迟疑一秒,接着和凯西道再见,便提着礼服沿着街道走去了。

在去公寓前,我在附近的超商买了现成的三明治,顺带也买了爆米花,毕竟我是去他家看电影不是吗?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地方,接着爬上阶梯,这里没有管理员,所以我根本是通行无阻,在楼层和美术系的大学生跟移民家庭擦身而过後,我来到了马杜尔的家门前。

我的手自动碰上门把,也是在同一时间,我想起了马杜尔没有给我钥匙,然後,门也打开了。

「夭寿他没锁门啊。」

我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进去,再打开灯後,整洁且飘着淡淡食物气味的破烂小套房映入我的眼前。我看见桌子上有张纸条,旁边还放着手札情缘和异形的光碟片。

我拿起纸条。

「给薇薇安:

衣柜最底层不要碰,冰箱里有冰啤酒,我记得柜子里还有洋芋片,自己去确认,如果想睡了去我房间。

瑞米他说大概七点左右会到,可以的话也请你帮我好好招呼他。

谢谢你愿意帮忙。」

我的视线瞥见沙发上还放了本最新一期的玩美女人。我放下纸条,在一阵东翻西找後将啤酒、洋芋片、还有我借用厨房爆好的爆米花在长桌上摆盘好。然後将手札情缘弄到播放机里。

我不禁心想这个家伙大概早就料到我能够帮这个忙了。内心有种奇怪的感觉在翻腾,接着在看到我上次淋湿的内衣还有衣服被洗的一乾二净叠在柜子上,上头还放着一张「记得拿走」的纸条时,对马杜尔的好感度再次降到了冰点。

我有股冲动想拿起手机问他有没有看着我的内衣打手枪,但想想还是不要用这种情色话题来作为开场白好了。

我摊在沙发上,拿起手机,而苏琪则刚好打了电话过来。我立马弹起来,将话匣子开到最大:「喂喂?」

「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苏琪讲电话时都很严肃,像是在把人推开,让我有种我其实是保险推销员的感觉:「我有看见你的讯息,现在下班刚好可以回覆,你有空讲电话吗?」

「当然有空,对了对了……」我将瑞米的事情和苏琪讲,而对方则沉思了好一会儿,大概也是在思考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记得瑞米长得很中性。」苏琪迟疑了半拍说:「他说他有玩摇滚乐,而且作品也都挺不错的,我记得。」

我开始播放手札情缘一边回话:「等等他会来马杜尔家,你要不要一起来视讯?」

「薇薇,我的手机是折叠式的。」苏琪无奈的声音传过来,然後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我会借安洁的那台。」

我好像有点太超过了,为了补偿苏琪,我啃着爆米花,然後听着她谈论新上班的餐厅可以给她每周一天的休假,而且待遇也很好。

「他们说我很有天分,说不定会让我升成领班。」苏琪听起来很高兴:「你是在看手札情缘吗?」

我们又聊了一下电影内容,接着苏琪说她得去接安洁莉娜回家,我便挂上电话。

电影演到了艾莉和诺亚分开的那时候。

除了电视机发出的声响,一切都静的可怕。我忍不住将音量调大。这种寂静之中的喧嚣声让我联想到耳鸣,进而之就会想起班森。

我喝了酒,将所有的零食都吃完,连原本要留爆米花给马杜尔的想法都抛诸在脑後。接着,我的视野就在诺亚开始修小木屋的时候逐渐黑去。

在梦中,鼻腔中灌进了可可的香气。我坐在电脑桌前,头发乱的像鸟窝,十四岁的我看着电脑萤幕,眼睛眨都不眨。窗外在下雪。我也听见了落雪声。

幻觉的痛楚让我倒抽一口气。

被烫伤後我偶尔会做这种梦。热可可洒了下来,布料与我的伤口黏在一起,在母亲帮我做紧急处理的时候我痛到昏厥。

真是个不好的梦境。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迎接我的是一片狼藉的长桌,以及头痛,还有头痛。

「嗨。」有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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