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钱府是京城内有名的盐商,全国有关盐的买卖几乎都是钱府在操盘掌控,而盐又为民生用品之一,因此其势力、财富之雄厚可想而知。钱府主人钱贯天与朝廷各大官交情也很好,因此在他的寿宴上能够看出京城里几乎一半以上的有头有脸人物都出席了。
接近圆满的明月与众星辰布满深蓝天空,钱府後院凉亭高朋满座,高官大人物们畅快地向寿星敬酒祝贺,钱贯天甚是满意。
看台上的舞女们优美地结束最後一个动作後向观众群行礼致敬,然後离开舞台。下仆们上前清理舞台环境,不一会儿那里多了一台筝、一面鼓。
「唷,钱员外,今天是请了哪位筝女当压轴啊?去年您替夫人的祝寿压轴表演可不是弹筝弹琴这样气质稳重的类型哪。」
「难道是您最近迷上吟醉楼的那位叫什麽来着的筝女?」
钱贯天满意地哈哈大笑。「你们觉得滢滢姑娘有那本事当老子寿宴表演压轴?未免也太轻看老子了吧?」
有人倒抽一口气。「难道是……」
此时两位一男一女表演者依序上台,所有高官大人物都惊呼出声。
「老天爷!是甄缨姑娘!」
观众席掀起一阵骚动,台上叫甄缨的女子转身面对观众嫣然一笑;她明亮又大的灵动双眼弯成半月弧度,粉嫩的双颊与白皙的皮肤、及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材呈现出她的娇媚。
甄缨身穿鹅黄上衣搭海棠红的齐胸襦裙,一锡葱青绿的披帛围绕在她手臂与肩,她双手弧口交握放置腹前倾身敬礼,右後方的男子也弯腰鞠躬。
几乎没有观众去注意那名男子,他们焦点全放在甄缨身上,对他们来说这位敲鼓的只是来衬托筝乐之美而已。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名男子气质也非一般,他脸型修长、五官端正乾净,俐落的剑眉衬托出清澈黑眸的坚毅。
「甄缨姑娘!甄缨姑娘!」观众席持续呐喊,甄缨与男子走到自己专司的乐器前就定位。她将自己身子坐稳之後,回头看了男子一眼。
「项豫哥哥。」甄缨对男子无声作出口型。
叫项豫的男子点点头。
甄缨闭上眼酝酿了一会情绪,张开眼後十指摆上琴弦,全场都安静下来。
然後两人同时动作、筝鼓齐鸣,一霎那震慑全场,让观众陷入奔腾澎湃的气势。
一位官员不知道自己正用胡子喝酒。
项豫专注地击鼓,动作灵巧而紮实有力。甄缨的每一音每一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耳里,几乎是不用看她动作便能配合她的节奏。
有时候是他的鼓声指引她,有时候是以她的筝弦为向导。
节奏终於慢了下来,渐渐地回归平静。来到最後一节拍时,甄缨与项豫同一时间停止。
「好!好!」钱贯天拍手大喝,「好一首〈万寿无疆〉,甄姑娘弹得是霸气尊贵,非常合老子口味啊!哈哈哈哈!」
甄缨站起来再次鞠躬,语调清晰说道:「多谢钱老爷赞赏,甄缨在此祝福钱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喝采完後甄缨再度坐下,这次弹奏的曲子较为柔和温暖。项豫则是负责吹笛,曲子刚开始时他一面吹奏一面看着甄缨,接着他闭上眼,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听众们也闭上眼睛,如痴如醉。
他们一连表演了三首曲目,最後在所有达官贵人都起立鼓掌之下结束表演。
项豫与甄缨刚走下舞台,钱府的总管立即走上前招呼:「甄姑娘,我们家老爷想敬您一杯酒,不晓得您肯不肯赏个脸?」总管说完比了比凉亭里在喝酒的钱贯天,甄缨顺着视线望过去,正巧钱贯天举着酒杯满脸笑意看着她。
甄缨笑了笑:「赏脸这词太抬举了,甄缨这就过去祝贺钱老板。」
钱贯天待甄缨到旁边坐定後说道:「甄姑娘,敬你一杯。」
「谢谢钱老板。」甄缨也回敬。项豫坐在甄缨另一边没有动作,钱贯天发现他的存在,客气问道:「这位是?」
「甄缨的兄长。」
钱贯天听到「兄长」两字明显迟疑一会,但项豫的气势看起来不好得罪,只得陪笑:「甄公子,久仰。」
「在下姓项,单名豫。」项豫也拿起杯子,说完自己名字後便迳自一口气乾杯。
钱贯天眨眨眼、看看甄缨,彷佛在等她解释,但她只是笑而不语,钱贯天只好回:「失礼了,项公子。」
接着轮到其他达官贵人们轮流缠着甄缨聊天问问题,或猛灌她酒。甄缨从头到尾笑吟吟,即便灌下许多杯酒仍面不改色。
「甄姑娘,你究竟是打哪来的啊?听说去年你突然出现在京城街上表演,结果越来越有名,到现在要邀请甄姑娘来表演一场可说是比登天还难,且要价可不便宜哪!你跟谁学来这麽好的琴艺?」钱贯带着深红脸蛋问道。
「家母喜爱弹筝,甄缨的琴艺是向家母学来的。」
「哦?请问令堂是?」
她笑笑。「只是没没无闻的平民妇人而已,多年前已归西。」
「看样子令堂的琴艺也了得,才有办法教出这样的甄姑娘啊!」
「甄缨……」一位姓赵的通政使喃喃念道,附近几位包括甄缨、项豫与钱贯天看着他。「啊,没什麽,只是让我想到秦逸生有个女儿名字跟甄缨姑娘名字念起来也很像,但我忘了怎麽写。话说回来,甄缨姑娘弹琴的样子有那麽一点像秦逸生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射到甄缨身上,她放下酒杯一脸好奇:「甄缨听过秦逸生,好像是位宫廷乐师。」
「是啊!」赵通政也放下酒杯。「可惜,太可惜了。他可是一位很优秀的乐师啊!」
「赵通政说的可是十年前秦府被抄家的事?」钱贯天问。
「是啊,钱老板那几年正好不在京城所以不清楚,这事闹得挺大哩!」赵通政看看凉亭後半部的客人们正自己谈天谈得高兴、没有注意他们,便压低声音说:「秦逸生当着皇上晚宴弹奏一首琴曲,据说曲音里面暗示着羞辱皇上,皇上一个震怒便下令抄家斩首。秦逸生全家都被拉上刑场,连府中仆役们都没放过。」
「怎麽会发生这种事?」甄缨摀住嘴:「那您知道当年秦逸生弹的曲调听起来是什麽样子呢?」
「甄缨姑娘是在暗示我官阶不够高没资格参加皇上的私人晚宴吗?我哪晓得呢?」赵通政哼了一声,甄缨连忙低头赔罪。赵通政看到她的样子软化了下来。
「您知道当年有谁参加晚宴吗?」
「都是些跟皇上私交要好的臣子,但很多位现在都不在了,我也不晓得。不过倒是知道晏邦当时也在现场。」
「晏郡王?」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项豫开口,赵通政点点头。
「甄姑娘对这件事挺有兴趣的啊?」钱贯天眼神锐利。
「哎呀,同样都是表演音乐的,难免会对其他乐师感到好奇。」甄缨再度举杯一口气乾掉。「甄缨也替秦逸生感到惋惜。」
项豫出手按住甄缨的手腕。「你不能再喝了,该回去休息了。」
「兄长说的是。」她与项豫同时站了起来。「甄缨该告辞了,明日还有许多场表演,得回去准备。」
「是吗?甄姑娘明天多少场表演?老子全买下了。」钱贯天也站起来,说得霸气。
「抱歉啊,钱老板。明日的表演都是不好推辞的,来者的地位恐怕是在多钱也无法拒绝的。」甄缨甜甜笑道。「请容许甄缨与兄长在此告别。」
钱贯天没办法,只能任由甄缨带着项豫一一向後半桌的客人致意後离去。
*
京城郊外附近有一间朴实简单的民房,甄缨与项豫抱着筝与鼓走了进去。这座宅子的格局不大,只有一间寝室,里面空间不大,却有两张单人床各倚靠一面墙壁摆着,留下中间不大的缝隙。
项豫到厨房弄食物去,甄缨在房间卸妆换衣服,等完成这些琐碎工作後她一头栽倒上床,手紧紧捏住棉被。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食物香,接着是项豫的喊叫声。
「筝音。」
她仍继续趴在床上不理会。
「秦筝音!」项豫加重口气。
甄缨——本名秦筝音,她不耐烦的坐起来扯开嗓门大吼:「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项豫推开门走进房间。
「我光喝酒就喝饱了。」她翻了个白眼。
「你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煮了简单的面食,可以让你醒酒暖胃。」他走到自己的床铺前解开自己的外衣。
「项豫哥哥,我们难道不能搬到有两间寝室的宅院吗?我们又不是没钱。」秦筝音瞪着他的动作不满说道,但项豫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我保证,你不需要再跟我同房监督我。」
「对了,我还没找你算今天总帐。」项豫不理会她,说道:「谁让你一开始就弹奏〈万寿无疆〉的?不是说好第一曲是〈平沙落雁〉?幸好我反应快。」
「那时候的气氛觉得适合先弹〈万寿无疆〉嘛。」秦筝音露出淘气笑容。「我知道项豫哥哥都能够理解我当下意境,所以就大胆改曲目了。」
项豫摇摇头,躺了下来。「中间我在吹笛时发现你的呼吸跟节奏有点乱,你今天身体状况不太好。吃完面记得吃药,药我闷在炉子上,吃完後早点休息。」
「你也是啊,项豫哥哥,你吹笛吹得有些急促。」
「那是因为你呼吸乱了我才会跟着乱。」
「好啦,都是我的错。」她鼓嘴。
项豫胜利的哼一声,将手臂抬起放到额头上,眼睛闭起来,红润的双唇勾起一抹微笑。
秦筝音坐在自己床上伸出她白皙修长的美腿,跨过两张床之间的缝隙到项豫的地盘,用脚趾头戳他的腰。「我们今天有重大突破,项豫哥哥就要这麽睡了?不讨论一下?」
「秦筝音,你已经二十五岁了,都可以当两、三个孩子的娘,注意你的仪态。」项豫闭着眼睛,语气不满。
「所以我们要怎麽找到晏王爷啊?」她收回脚,双手抱膝,一脸期待看着他。
「明天那场表演来的人物来头都比今天大,也许有人可以引介我们认识晏邦。」
「嗯。」秦筝音开心的笑了笑,却随即冷酷下来。「总算打听到一位那晚在场听到爹演奏的人呢!没有白费工夫,『甄缨』这个名字终於发挥到它的功能。」
她站了起来,一脸满足走出房去。
项豫半睁开眼,目光盯着秦筝音刚离开的房门口,眼神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