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卷·疏离 — 第三章 往昔(二)

酒品红城

市中心这片区域中最繁华的地段的高楼之一,综合性的会所,正规营业,提供商务政谈场所以及消遣娱乐服务。底下几层是高级酒吧和各类俱乐部,往上是商务会所,再往上是酒店房间。当然,整栋高楼的营业老板是同一个人。

昏暗的灯光,大片的阴影,似乎是酒吧的标配。震耳的摇滚,舞池中群人的狂欢与沉醉,角落的位置也不乏有人大呼小叫,混合的嘈杂声中也不显突兀。

无往不在的喧嚣闹腾,他们的人生是有多热闹。

若要寻一两个人安静品酒的地方,应该去上面那一层的清吧,连配合的背景音乐都是低婉的流线。

她习惯坐在吧台的这个角落,基本每个晚上,一坐便是很久。每次一杯酒,离开的时候,酒也喝尽了。也会有人来搭讪,若是听不懂调酒师的婉言相阻,执意上前,便会得到教训,教训多了大家也就识趣了,知道那个位置接近不得。

“新来的调酒师?”

“是,不合口的话给你另调一杯。”今天人依旧不少,同是穿着酒保服,其他调酒师在忙着给客人调酒,而『Charles(查尔斯)』若无其事地在这边擦酒杯。

“也不是,卖的如何?”

“这酒还没出售,先调给你试试。”

司愿笑了笑,“味淡清新,适合楼上的人喝。”

这样的对话只是偶尔几句,其他时间她只是安静地坐着。

人生无趣且乏味,所以乐得用这样的方式消遣时光。那些死去的人若是知道往后的人生这般无聊,也就不会惋惜了。她自觉自己是一个无趣的人,所以会惊奇,这样的司愿落入他的眼中,有另一番色彩。

零界喜欢她什么呢,刚开始是吸引与好奇多一点。那个位置并不显眼,她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吧台角落,与周围的吵闹不搭调,一旦注意到了,便觉得她是特别的一份,在他的视线里最为瞩目。他见过她收拾人,单方面压制,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她很高,一米七以上,腿长,手还插在长裤子的口袋了,面上没什么表情,下一秒就抬起腿把对面那个人的下巴将人踢翻了,或者是对准小腹一脚,沉重的打击。反应极快,爆发力很强,腿尤为好使。干脆利落,这是零界对她身手的评价。

陈年佳酿。

司愿坐下一会儿,Charles便上了一杯酒。

商务层四楼往上便是,平常是坐电梯直下。边说边走的,但既然零总都走楼梯了,刘经理也没有理由不一起的。

与过道隔着一扇玻璃墙的,便是酒吧。吧台上老位置,面前一杯酒,安静无害。不偏不倚,恰恰落入他的眼中。

“喝一杯吗?”

“改天,改天请零总。”刘经理知道零界只是随口一句而已,而且刚刚敲定的是件大事,他还要回公司立马安排下一步的事情。

深色酒红,酒香弥散。

“新酒。”

看一眼而已,司愿便得出结论,拿起酒杯晃了晃,还是上好的红酒。

“有人给你点的。”Charles补充到。

“哪位?”

“下来了。”

顺着Charles的视线,司愿往外看,走过三五个人,驻足的两个,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只有一个。那个人面上的表情很淡,眼神却很坦然直接。

司愿将酒杯抵在嘴唇上,喝了一口,液体晕在唇腔,划过舌喉。

回过头来,对Charles说,“陈年佳酿。”

只是一眼而已,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说什么了?”

“昨天问你喜欢喝那种,我当然是如实相告。”Charles拿起干净的擦拭布擦起了酒杯,面不改色。

“嗯?”

“我告诉他你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每天尝一种,喜欢喝不一样的,他今天便带来了一瓶。”Charles敲了敲酒架上一瓶深色的红酒瓶说道。

司愿又喝了一口,嘴角轻笑了,“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对你有意思。”

“缘由?”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其人如酒,看他不是玩笑我才接了这瓶。创世集团总裁,二十五岁,目前单身,作风优良,性格冷淡,没有不良嗜好。可以一试,反正你现在这副状态无聊又无趣。”

“这个身家看上我,是不是瞎了?”

“说不定是的。”

“......”

你的名字。

司愿觉得这个人很直接,在她离开位置的时候把她堵在吧台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的名字。

“司空见惯,天违人愿——司愿。”

这是她的回答,纯粹是刚刚在脑海里浮现的字句。

只是一眼,可以确定多少东西。在说第一句话之前,他怎么便开始了预谋,闯进她的世界。

从问名字到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之间的间隔并不长,当然,与他知道名字到有了女朋友的之间的间隔是一样的。

是多大的缘分,让她落入他的视线,拉进他的生活,镶入他的生命。还有多大的缘分,可以继续。

新药。

没事的时候她还是会来酒品红城。只是生活多了一个人,没有他的时间里,一切依旧,除了想念。

Charles在擦酒杯。

依旧哄闹,但并不影响这里的对话。

“零少在楼上商务会所。”

“多久。”

“两个小时,估计快下来了。”老样子,Charles端上一杯酒,七分满,“以灰姑娘与骑士的故事为主题,下周假面舞会,你觉得如何?”

司愿挑眉看了他一眼。

“利润下降?这种消费额度还能亏本,你该反思的投资方向而不是业务能力。”

“也没有,增长度太低了,需要适时的刺激。你要知道资本家永不满足。”

“灰姑娘可消费不起这里。”

“我们对您免单,并且提供最诚挚的服务。”

“为什么是骑士?”

“骑士有佩剑,年轻人更爱热血,当然王子有皇冠。”

“我看起来灰头土脸还是,”司愿指节在桌上敲了敲,若有所思。

“夜店少女榜上身家百亿的总裁,至少看起来是这样。”Charles示以礼貌而不失风度的微笑,“你知道他的佩剑与皇冠,依旧披上灰姑娘的外衣?”

“那就要探讨在意的是身份还是人这个问题了。”

“人与身份是分不开的。”

“你多少符合调酒师的身份?”

“专心服务于客人,认真擦拭酒杯。自以为是一名合格的调酒师。”

“我也很符合无业游民的身份。”不然怎么会整天游手好闲泡夜店,“你这里是成人消费地,寸土寸金挥金如土,小孩子才会信童话。”

“成年人会时常骗自己,这个时候帮他们一把就好了,童话只是一张面具。就像他们以为夜晚在这里醉生梦死,就可以忍受白天的苦难。”

“又几分道理,难怪这里久盛不衰。”

“一个有价值的人也要时常让自己的价值得以体现,利于长期合作。”

司愿笑了,“不用把我抬得那么高。”好似她是那个尽管利用他的人。

调酒师是Charles的职业爱好,这个人从事一门便专于一门,已经将与陪客人聊天的这项业务做得比其他调酒师都要优秀了。擦酒杯是他的兴趣之一,司愿面前这架玻璃柜是Charles的收藏柜之一,里细致摆放的酒杯,身价至少是隔壁架子上酒的几倍,不乏奥地利醴铎Riedel或者是被誉为“王侯水晶”的巴卡拉制造。Charles喜欢交朋友,遇到适合的客人,便会送上一个杯子作为知遇之礼,客人离开了杯子回到原位,只不过放上标签,往后只给那位客人使用。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杯子放上的标签。

司愿手中便是这样一个杯子,她的指腹摩挲杯身并不明显的棱廓,端起。看起来并不明显,她在吸食酒味。于司愿来说,对待一杯液体,这是最重要的一步,至于喝下与否,是次要的。

“新药,别喝。”Charles适时提醒。

然而司愿尝了一口,再整杯灌下。

“你知道药性有多重吗?”

“味道越淡,后劲越大。麻痹神经,涣散意志。”而她尝到的这杯,无色无味,比和白开水还要淡,唯一的感觉就是冰凉的液体划过。若真的有用,算是解决了她的一个大毛病,“费心了。”

司愿的嘴角荡起一个弧度,起了身,离开。

Charles本想出言阻止,留意到玻璃墙外的人,看来也不用他多费心,便只是将酒杯收起。

司愿见到零界的时候,便知道后劲上涌是什么感觉的。

“接下来的时间,”

“属于你。”零界接过话。商谈结束后让邵经理将公文带回去,他便直接下来了。

司愿拉起他的手,往电梯间里走。32层,零界记得这以上,并不对外开放。

两道门,一道指纹一道密码锁。司愿单手开了锁,换了鞋,“这是我常住的地方,”她拉零界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喝点什么?”

“冰水。”

浅咖色的沙发,深咖的台几。镂空的屏风木墙将卧室与客厅隔开,空间很大,酒店风格,欧式简洁的灰白咖啡色调。

司愿把水递给他,半跪在地毯上,手自然搭在零界腿上,像猫一样安静地趴在他身上,看着他喝下一口。

零界放下水杯,“司愿,我刚刚酒喝多了。”

她笑了笑,仰头问他,“零界愿意给我吗,”

三分傻气,眼里有光。

“什么?”

“我想要零界,给我吗...”

他愣了一下。

指尖抚上脸颊,冰冰凉凉的触感。

司愿的五官不差,拼凑起来却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不过皮肤很白很好,是不用上妆看起来光洁无瑕的程度。零界最喜欢的一点就是她这样的干净,是亲吻起来贴合皮肤的细腻柔软的触感,细到小小的绒毛不可见的毛孔,腻到她的嘴唇充血的通红。

每每品尝,她唇间总是不一样的味道,今天的淡了点,不如他的清凉浓烈。

零界是她最好的催化剂。司愿的脑袋像炸了一般乱作一团,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刺激着她的神经,却又涣散着她的意志。被他一个一个扣子解开衣衫的时候,被抱上床压在身下的时候,被抚摸着脸颊耳根的时候,她眼皮沉重地磕下去又费力地睁开,一遍一遍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脸,她呼吸又窒息,一下又一下确认这气息是不是零界独有的那份......最后任意识涣散,随他操控。

醒来。

当眼睛感受到光线,她皱着眉睁开了眼,清晨而已。恍惚的光影中,背对着她的人正系领带整理上衣,在他察觉到动静时回了头,在确认他的脸又对上他的眼那一刻,司愿一瞬间清醒,睁着大眼睛,惊愣错愕。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后退的姿势,让零界止住了脚步。司愿的脸色不好,却不是因为刚刚动弹牵扯的痛感,她低着头,把脸埋在发丝的阴影中。从被子中露出的一角白色床单,点点血滴绽开的印记,深疼刺目。

“不情愿?又为何不拒绝。”

没有回答,肢体的言语是排斥。

她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脚步声之后是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坐了很久,司愿抬头,透过深灰色窗帘洒进来的光线又亮了许多。她伸手,洒在手上的光,握紧却什么也没有。

她司愿,多伤人。

她披上浴袍,下了床,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摔在脚下的地毯上。她不是受不得疼,但零界从未让她疼成这样。她跪在地毯上,双手枕在床沿,看着半掀的被子,凌乱的床铺,旖旎弥散,残存他的气息。

出差。

早上七点,Charles小心放上最后一个杯子,关上玻璃柜门,准备下班。这时,吧台前走来一个人。

“昨晚那杯放了什么东西?”

“司愿最大的本事,是对于一杯液体,在喝之前就判断出它是什么了。”Charles避轻就重,言下质之意是没有陷阱也没有预谋,司愿喝之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至于那杯液体里放的是什么并不重要,而且若是Charles回答了,便是惹火上身,自取灭亡,毕竟酒杯是他递上去的,虽然他有适时提醒,但那个剂量一般人承受不起,主要是司愿体质比较厉害。

零界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送走客人,Charles也下班了,很少工作到第二天早上的他觉得骨架子都要散了,因为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奇怪,他不得不增加上班时间。十七个小时后,Charles比往常早来了。司愿还是老时间,老位置。

“冰水。”

“公差,少说四五天。”

至少什么时候来接她,什么时候在这里进行商务会谈,什么时候出差又多少天,零界会让她知道,以各种方式。

“并不顺利?”

“也不是,”司愿的指尖在杯身敲了敲,“清醒的时候不太能接受。”

要她一直吃药,这不太可能。

“这几天的时间,足够给你思考。”

“说说你的想法。”

“不太能,不是不能。适应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知道。”她甚至没能和他好好说清楚,她还没有学会让他了解她。

“拯救还是征服,一样的。”

对不起。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的七十二个小时。

“热白开。”

“我这只有常温和加冰。明天再给你备个烧水壶?”Charles的微笑与其他穿着一样酒保服的调酒师脸上的微笑并无二致,礼貌周全,面具戴久了也就跟真的一样了。

司愿点了头。

Charles倒了一杯常温水,“上午打电话来定商务间,下午就要,还是三间高级大厢,周旋了许久,得罪了一个老总才把事情搞定。”

“你们总经理的社交手腕那么厉害,不是轻松摆平了吗,加冰。”

Charles费心了,以为司愿要他告知才知道零界提前回来了,当然他还有另外的目的,办事并不轻易,希望司愿自觉且适当增加劳务费,不过看这样子他是不能多挣一笔了。

零界下了飞机便往这里来,从下午到现在,都还在楼上的商务间,商谈安排得满满的。

Charles夹了两块冰,“你的口味很能反映心情。”

“怎么说?”

“随意上酒的时候心情一般,最好不要搭话;直接点酒的时候,可以聊上几句;上次点冰水估计是上火了,我看这次常温换冰是需要冷静。”

司愿不置可否。

杯中的水只喝了一口。

“走了。”

“这么早?”

“出去透透气。”

“往常你不是很沉得住气吗?”

“今天是往常吗,你这换气系统该整整了。”

司愿起了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面前走来两个黑色西装的人。

“司小姐可否再等等?”

“等什么?”

“零总开完会马上下来。”

她以为这两个在暗处盯着她的人是要做什么,没等她操心他们就自己现身了,原来是零界的人。

“我若说不呢。”

“那冒犯了,请允许我们跟在你身后,了解你的去向,零总希望见到您。”

果然是他的人,连言语以及做事风格都是这么直白。

Charles正要收杯子时,又见司愿折了回来,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你女朋友怎么哄你的?”

Charles反应过来之后,如实告知,“接下来的话题涉及色情,建议终止。”

司愿白了他一眼。

“你也会哄人吗?”

“不会。”

兴许是太久了,忘记了。

人散了,酒香凛冽依旧。

零界陷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手指抵着太阳穴。

“我去备车。”邵助理适时开口,零界喜欢干净,断然不会在这些公共场所休息的。

“不用,你先回去。”他已经起身了,单手扣上外套的扣子,一扫刚刚的倦容,“整理完这次的资料,周末好好休息。”

“是,零总。”

九楼走下去。楼梯间很安静,光线也不明亮。

隔着玻璃墙,那个位置没有酒也没有人。

他的右手被抓住,在零界回头的时候,司愿已经环过他的腰从背后将他抱住了。

她的额头抵在零界的背上,埋在西装外套里低低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是从未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在他为忙于公事表达歉意之前,她却先说对不起。

司愿从小铁罐里拿出一个小茶包,用开水泡,等温度降了下来才端给零界。

“舒缓疲劳,不过有点苦。”

“常喝?”

“睡不着的时候喝,躺着不会那么难受。”司愿来到他身后,给他揉揉太阳穴,“我给你放水?泡个澡会好一点的。”

“好。”

零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拿毛巾擦着头发,看见窝在沙发上的司愿抱着一个水杯。他在她身旁坐下了,司愿往他身旁挪了挪。

“为什么喝那杯酒?”

很淡的烟草味,原来他也是抽烟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要让他看到角落的那块阴影,“我习惯十一点之后坐在那个位置,因为吵闹,我会安心。我这里有一块阴影,只要还有意识,它便在叫嚣,挥之不去。一遍一遍回放的记忆,提醒我那些从我手上流失的东西。那杯酒里的药,和安眠药有点像,能让它短暂地噤声,让我可以接受你,所以,零界,能不能帮帮我,让我不用吃药,仅仅是依赖你......”

司愿断断续续,一直在说话,混含着哭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滴划过脸颊滴在零界手背,眼泪便噼里啪啦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被他捧在手心,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零界很温柔很温柔,吻她的眼角,任她抓着他的后背以及手臂,留下一道道红色瘀血的痕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直到后半夜,司愿哭累了才昏昏沉沉在他怀里睡了过去,顶着红肿的眼睛,睡着了也不安分,还抓着他的手,时不时地抽噎。

清晨,在一声抽噎后司愿醒了,多么适时地提醒她昨晚哭得多厉害,把攒了那么多年的眼泪都哭干了。眼皮很沉重,原来是顶着一块湿热的毛巾。她想伸手拿开,手却给一个人抓住了。

“别动。”是零界的声音。

“可我想看见你,”

司愿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一定是肿成包子了,扑扇扑扇着,才看清了眼前的人。零界扶她坐了起来,司愿拿过毛巾,仰头又敷上了。

“想吃点什么?”

“几点了,”

“九点。”

“不用上班么?”司愿动了一动,毛巾差点掉了下来。

“周末休息,带你出去。”

“好。”她咧嘴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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