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距離 — 第二十七章

他最近迷上了一个小游戏。在一块软软的地方上用尖锐的东西划开,会跑出液体。当那些划开的线条整齐排列让他觉得很疗癒,也很有趣。不过玩这个游戏要很小心。

「范夏轩!」

范夏轩抬起头,看着从远方跑来的李睿洋手里正拿着透明的塑胶袋。当他站在自己面前,塑胶袋里散发出的香气让他意识到自己原来肚子饿了,所以才让李睿洋帮忙自己跑腿。

「谢谢,多少钱啊?」他伸手接过袋子,打开时扑鼻而来的气味让他猜想李睿洋帮他买了培根蛋饼。

「35。你知道老板娘说我太帅,给我多放很多料吗?」李睿洋美孜孜的伸手打开盒子,是培根蛋饼。

「那你该多去捧场了。老板娘眼睛不好你得多多贡献下医疗费。」他跟着打开,马上咬下一口。这料好像和平常差不多?

李睿洋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自己,待吞下後摇摇头。「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能贫了。」

范夏轩笑而不语。

「最近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李睿洋用手掌扇了扇,大概是刚才的奔跑让他的汗水更是如瀑布般涌出。

从当时的指考过後,已经过了几乎快一年了。他因为当时被蒋岳申延误,有一科完全挂鸭蛋。他忍着伤口不听劝告执意要接着考。结果就是如此。跟李睿洋一起考上某偏僻大学。

赖海英要他再等重考,但范夏轩自认自己没这种毅力,再加上他不想继续待在家里跟那个熟悉的地方,索性住到宿舍。

学校上面是监狱,偶尔会有接送车来往。每次经过他都会仔细看清那窗户里的人影,但什麽也没看清。

「走吧!快上课了。」

上面又有一台接送车,范夏轩趁着等红灯时聚精会神的看着,直到李睿洋拍着自己时才转头赶紧过马路。

他总想看到什麽,大概是突然想到高中校长说的那句话吧?

"感化教育"

其实他不太懂,感化教育跟监狱似乎还是不一样的。但范夏轩综合了纪冉几乎跟他失联的一个状态,他有点狐疑纪冉是不是被关到监狱之类的。当然他只是乱想......他只能够乱想。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经历过了各种事情。从一个大家趋之若鹜的附中掉去一个大家听都没听过的二流大学;范海馨自从那次过後不再跟她说话了。还有,他再也没传简讯给纪冉了。

「你先过去,我去买个东西。」他忽然觉得浑身不对劲,摸了摸口袋却找不到那东西。

范夏轩不等李睿洋的回应,调头往回走。

他走进刚刚等红绿灯那条路口旁的超商。熟悉的门铃声响起。柜台里站着一位女孩,正低头大概在滑手机,但仍不忘喊句欢迎光临。

「又抽完啦?」女孩头也没抬,猛然的蹦出一句话。

「嗯?你怎麽知道是我?」范夏轩有点讶异。他光从外面看进来也没看见那女孩头抬起来过,怎麽就知道是自己?

「算算这时间你应该要过来了,就这麽简单。」女孩放下手机,笑盈盈的。笑着时被肌肉拉扯的双眼成月牙状,嘴里隐约露出的小虎牙都透露着这女孩的天真。挂在制服上的名牌上头写着:郭杏蓝。他习惯喊他小蓝。

「那就一包吧!」范夏轩从钱包里倒出一堆零钱。慢慢在手掌上算钱。这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不想在钱包装太多零钱,一来太重二来有些金额的尾数会让人很想拿零钱去补成整数。

「我说你怎麽不乾脆买一条?看你这菸瘾买个一条也不用这麽一直跑来。」小蓝迅速的刷条码、结帐。把发票跟菸一起推给他。

范夏轩又一次笑而不语。这是他蒙混过关的必备技能。

正当他准备出去抽菸时,小蓝喊住他要他在外头等着自己。不用他说明白范夏轩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他经常跟小蓝一起蹲在店外抽菸。

他选了店外侧边的马路蹲着,眼前有个大排水沟不时传来恶臭。打开菸、含着、点燃、吸着又吐出。这动作他练了一段时间才缓得过来。

在等待小蓝的空闲他拿着刚买的菸,把盖子开开合合。菸是红色包装意味着是最浓的菸。他想起自己刚学抽菸便是抽最浓的。除了呛还是呛,咳也咳得半死。但他却像吸毒般越是沉迷於其中不可自拔。

在高三毕业前夕,他空出时间特地跑去当时纪冉借住的宿舍。他本以为应该会没人,却看见有两人在整理。

「有事吗?欸你!你不是纪冉身边的......」其中一位发现行踪诡异的自己,探出头上下打量。

这事情大概闹得很大,连一个自己素昧平生的人都能认出自己。但他得感谢这件事,让他能无条件的走进这间宿舍。

「纪冉他还好吧?」

「......我很久没看到他了。」

对方似乎没料到自己的回答,抓抓头弯下身在床底摸索着。

一包红色包装的菸跟打火机。

「这是纪冉没带走的东西。」那人把这两样东西递到眼前,指尖上沾着一丝的灰尘,神奇的是菸跟打火机却是一点灰都没有。

范夏轩默默的接过手上的东西。

其实他还有点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麽的。抱持着或许还能在这里发现到纪冉遗忘的东西才来的。而手上的菸正是他的目的,却丝毫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高兴不起来。

范夏轩最後走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不是纪冉抢我们宿舍,是我们让他住进来的。你也知道他跟他爸处得不好,反正我们宿舍有一个人根本不会来所以就乾脆给纪冉了。」

前面听着很正常,但为什麽到後来却没半个人出现在宿舍?就是因为他们人都不见了所以纪冉才会一直被外传说是打跑了他们三个。一想到这范夏轩有股莫名的怒火,他强迫自己压下却越加增长火势。

「你们都不知道他在学校被说成怎样吗?」范夏轩不自觉提高音量,下意识把气都出在他们身上,明知道没用。

「闭嘴!你啥都不知道就别乱凶人!要不是因为萧风死了我们也想回来啊!」之前一直在一旁不出声的同学忽然随手拿了书桌上的相框准备往自己身上砸,被一旁的人制止。

「喂!住手!他肯定不知道这事啊!」他急忙把那人手上的相框轻轻的抽出摆回原位,相框上的裂痕让他想起之前园游会时纪冉说过的话。

"这相框还是他自己打破的。"

「萧风跟他家人吵架所以跑了出去,结果就......就被车给......我们不想回来宿舍住是因为这里满满的都是跟萧风的回忆!我......」被抽走相框的那人突然崩溃大哭,像个孩子般撒气的直接坐在地上。

「纪冉跟萧风只是几面之缘,所以他才会一直继续住在这。总之我们很抱歉......」

看着直接哭倒在地上的那人,范夏轩很想直接冲破门逃离这沉闷的地方,他太自以为了。惹人家哭可不是什麽太好的滋味。紧抓着纪冉唯一的一个遗留物,他转身就走。

「我很抱歉。」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已经快烧到自己指头的菸头时,他像触电般抖了一下把这抽没几口的菸直接扔到大水沟去。菸蒂随着水沟里慢悠悠的水流开始了他的奇妙旅途。

「我来啦!」小蓝穿着运动外套但外套下摆却露出制服。

「你可以这样中途跑出来吗?」范夏轩又点燃一根。

小蓝蹲在他旁边拿出一包凉菸低头开始抽了起来,喊了句没事。小蓝抽菸的时间比自己长,见她从鼻子跑出的菸迅速在空气中消散,偶尔她还会炫耀下吐菸圈的伎俩。

小蓝是他意外上认识的女孩。

口袋揣着纪冉剩下的菸,那会儿他刚上大学,走进这间超商上班的正是小蓝。他靠着离柜台不远的饼乾架前偷偷瞄着位在柜台里的菸架。他想看看纪冉的这包菸价格多少。但似乎没标价,只有编号。

琳琅满目的菸他不懂,就是菸干嘛分这麽多种颜色跟品牌?纪冉抽的这种又算是哪种的?

大概是自己看起来不像会买东西的顾客,他看见绑着长马尾的小蓝看了他一眼,便走进办公室。随後穿了件运动外套就走了出去。

她面对着玻璃门,点着一根菸在外头抽着。范夏轩跟她四目相接,像触电般他收回视线。这有点作贼心虚。但看着她熟练的抽着菸,眼神里的黯淡让他想起纪冉躲在电线杆时的模样,是不是也跟小蓝一样毫无光彩。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菸,走到柜台前。眼见小蓝正抽了大大一口准备把菸熄灭时,范夏轩隔着玻璃对着小蓝挥挥手示意他不赶。

这几分钟内除了自己跟一个在休息区睡觉的老头外,没再半个人进来。小蓝进来後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脱去外套露出名牌,他是这时才认真的看了她的名字。

「买菸吗?」

「呃......对。」范夏轩唯唯诺诺。他身平第一次买菸,虽然以他的年纪可以买了,但总有股做坏事的心虚。

「哦。要什麽的?」

他下意识拿出口袋的菸。「这个。」

范夏轩很明显的看出小蓝皱了眉头,便转身从架子里拿出一包跟他手上一样的菸。哔了一声又在收银机快速按几下。

「110。」

范夏轩讶异的看着那包比自己钱包还小一点的菸居然要110?愣是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该是掏钱还是不要了?

「那个......」

「不要了?」大概遇到太多次这种反悔的客人,小蓝很明确的问了他这句。

但范夏轩或许是被吓晕了,他连自己怎麽会问这种问题都不知道。

「那个......新手的话抽哪种比较适合?」大概看小蓝是有经验的,他问了个有生之年蛮厚脸皮的问题。

小蓝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无到纳闷短短的一瞬间。他清楚地听见她叹了口气。

「新手的话你这种太浓了,容易呛到。如果想要抽这牌的就选白色最淡的。」小蓝又转过身在刚刚的那排里选了一包白色包装的菸。

「菸......菸也有分浓跟淡?」范夏轩只是在嘴里嘟嘟囔囔着。菸不就是菸?还分什麽浓的淡的。

小蓝大概看不下去,她双手撑在柜台上看起来颇有杀气的盯着自己。

「孩子,你是失恋了?」

「什......什麽?」他差点想去旁边的玻璃门照照自己。

「一般想学抽菸的不是失恋就是遇到什麽事了。」小蓝转身收回那两包菸。

他不晓得该承认还是该驳斥。毕竟他应该不算失恋?纪冉都没跟他说分手呢!但这种失联状况比分手了还难受。连他的声音跟模样范夏轩在指考那天似乎都随着成绩一样挂鸭蛋。

「算是吧?这包菸是他最後留下来的,所以......」范夏轩张着嘴硬是没说出最後,但明眼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得告诉你,这菸对新手太呛了。你会咳死我告诉你,但如果你执意要买也是可以,就得多练。」小蓝又转身拿出红色的菸,眼睁睁的看着自己。

买就是咳死,不买就是继续看着乾瞪眼。

范夏轩握着手里纪冉的菸,里面还剩几根。他没打算去碰,就好像继续留着也代表着纪冉曾经在他身边存活过。

他哑然失笑,怎麽他身边的人都只留下一个东西,抛下自己就走了呢?

还是买了,也顺带买了个最便宜的打火机。他蹲在店外的大水沟边,看着全新未拆封过的菸,思忖着。他连开都不太会开了,更何况是抽。是含着吸进去吗?吸了又该怎麽办?

「你傻愣着菸也不会自动点燃。」

范夏轩猛然往旁边一看,小蓝穿着跟刚刚抽菸时一样的模样。他又瞄了眼店里,还是只有那个睡觉的老头。

她走近蹲在自己旁边,盯着眼前的水沟。

「我是失恋了才开始抽菸。他劈腿好几个,我只是其中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

听着小蓝不请自来的事情,范夏轩也愣是慢慢开口。

「我......我没跟他分手。但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声音跟模样我都忘了。」说着说着咽喉有些卡着,范夏轩清了一下痰这才发现他居然眼角泛着泪光。

「谁说分手一定要讲的?像你这种连面也不见的肯定被他甩了,他说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不是的!我害他被退学......他爸管他很严......之前我们还有用简讯联络,只是之後就断了。」像是垂死挣扎,范夏轩仍反驳着纪冉在哪逍遥的说词。他不愿相信那天在他怀里哭泣的人被退学了还会在他爸身边逍遥。

小蓝手伸到自己面前,范夏轩不解的看过去。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看看简讯。反正同样都是身为女孩子说不定能看出什麽端倪。」

面对小蓝的热心他没好意思说出真相,只是解开手机把已经掉去後面跟纪冉的对话点开来。

当时手机被蒋岳申一手拍掉,大概是命硬只有萤幕跟壳有几道明显的刮伤。

对话停在好几个月前指考他对纪冉传了句很紧张的话,纪冉也回了要他放松之类安慰的话。就这麽没了。

小蓝看见对话果不其然皱起眉头。她看了很多对话范夏轩也蹲在一旁跟着看。偶尔看见自己发给纪冉的自拍照,他不外乎有些害羞,但小蓝闷不吭声的气氛让他把这份害羞抛之云外。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蓝看完後还给他,脸色依旧不怎麽好看。

「哪里怪?」

「你那个朋友话突然变少,又变得不太理你。讯息後半段一直出现笑脸符号感觉像是想证明些什麽。」小蓝站起身,伸了伸大概麻掉的腿。

「笑脸......他很喜欢打笑脸。所以......」范夏轩一开始不太懂小蓝的意思,但就那麽一瞬间他懂了。

“你也好好吃饭^^"

“你要好好休息^^"

“好好玩^^"

“^^”

“^^”

“^^”

「呕!」他忽然很想吐,就只是因为脑袋那些设想的情况让他恶心到想吐。

「喂!没事吧!怎麽突然要吐了!」

范夏轩赶紧趴在大水沟上,张着嘴想吐些什麽。但没吃午餐的他哪能吐出什麽。

他发现自己全身在发抖,就因为他设想了那件事。要是......跟他互传简讯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不可能的,是啊!这根本不可能。纪冉能找谁去代替他?没人知道他跟纪冉的事。除了赵宇安跟李睿洋。但凭赵宇安那正气凛然的性格根本不会去做这种事,李睿洋跟纪冉第一次的认识就闹得这麽僵,没那种机会。

他缩回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

「他......不会的。他人很好,就是稍微爱打架了点。他不会这样对我的。」像是在跟谁解释,但茫然的双眼不晓得该把目光注视在哪,只能一昧的反覆着同样的话。

「爱打架?你女朋友真是个女汉子。」大概是小蓝的声音把他给吸引住,他把焦点放在远方的电线杆上。想起当时纪冉躲在电线杆後抽菸的模样。

范夏轩没再多说什麽,觉得身体不再抖之後起身跟小蓝道了个谢,便起身离去。

自从那天过後,他脑子里满是小蓝说的那些话,越想越有可能。真要是跟她说的一样,那真正的纪冉究竟去了哪里?

「喂!你恍神啊?」

猛然陷入回忆的范夏轩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掌不停上下舞动,他叹了口气伸手抓住那只手把他扳回原位。

「没事,发呆一下而已。」范夏轩看着已经被自己燃到快一半的菸,又猛得吸了好几口。要是连两支都被自己浪费,那一包110的菸他有点吃不消。

小蓝早就抽完了,她拿起放在脚边的水猛灌了好几口。抽完菸喉咙会很乾,基本上她都会带一瓶水在身边。

「我觉得你变得不一样了,跟当时比的话。」小蓝灌了快半瓶的水,一点淑女样都没有直接用手背擦了擦嘴。

「哪里不一样?」范夏轩瞄了她一眼,开口问。

「变得更加......该怎麽说呢?像是个屁孩,自以为抽菸很帅还差点浪费两支菸。」

范夏轩把菸又扔到大水沟去,朝小蓝伸手。後者想都没想就把刚才的半瓶水递给他。他猛灌完全部的水,伸出左手跟刚刚小蓝一样没淑女样的用手背擦嘴。嗯......他的确不是淑女。

在他收回手时,瞥见手腕处上的鲜红。范夏轩刷的迅速把手给收回原位。瞥了眼小蓝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这里。他松了口气。

跟她道别後范夏轩走回宿舍。此时已经中午了,放在口袋的手机不停震动。眼看距离宿舍只差一个走廊远,他没打算接起电话。

「打电话都不接?」开门时的第一句话。李睿洋正气冲冲的站在中间,手里拿着手机。

「我已经快走到了所以就没接了。」范夏轩走到书桌,伸手把几个东西塞到被丢在一边的包包。

「你干嘛?」

范夏轩走到衣柜随手拿了几件长袖衣服,拔掉衣架把衣服往包包里头塞。

「等等我要回去一趟。要来吗?」他拉上拉链,拍了拍被自己胡乱塞爆的包包。抬头看着李睿洋。後者张着嘴不发一语。

三十分後,他俩已经坐在客运上了。范夏轩选的是便宜的客运,搭乘时间又长但手头有点紧,他没可能再装逼去坐高铁。

车上有点热,他伸出左手准备把冷气孔对准自己的脸。但他想起一件事又缩回左手改用右手。

「都夏天了你还穿长袖,神经病啊?」一旁的李睿洋他分明就看到他闭眼歪头,范夏轩以为他睡着了。吓得他转头看着李睿洋,还是闭着眼。

「你不是睡了?」

「这里太闷了,哪睡得着。」

这里的确太闷热,就连刚乔好的冷气孔吹出来的风都是热气,还带点异味。但他没打算脱掉外套,什麽原因他闷热的脑子里一清二楚。

他没什麽精力再跟李睿洋聊天,往後仰躺歪着头打算就这麽闭眼休息。

忽然一股力量将自己拍醒,他吓得起身看了四周全是准备下车的人群。范夏轩感到意外,他居然在这闷热的空间睡得不醒人事。

下车後他背着比别人还要简便的包包,坐着久违搭乘的计程车抵达他事先预约的破旧旅社,两人一千的那种。旅社老板是个中年人,连证件也不查看直接收钱给钥匙。

「你是怎麽找到这个破地方的?」趁着上楼,李睿洋大概忍不住了开口问了这句。

「随便找找的。反正就住两晚。」

他没脸回家,也没想去面对赖海英跟范海馨。她一个精心培养的儿子沦落到一间听都没听过的破大学,她越是安慰自己他就越是难堪。范海馨更不用说了,自己说了那种话还妄想着范海馨跟自己和好?

这块地方对他来说太多事了,他脑海想得出的事没一件是好的。他会回来这里的原因就单单只是来看看那个跟自己倒是没多好的咖啡厅店长。在他上大学前就跟店长约好会来找他,范夏轩为了履行承诺而重新回到这里,内心颇为崇拜自己的。

范夏轩坐在壅挤的床上,环视了下房间的环境。

很糟。

破大床只有一个,当初他还跟老板订了两个单人床的房间,但眼下他坐的床很明显是个面积不够大的双人床。范夏轩上下晃了晃,床底下的弹簧不停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右边是衣柜,上头被贴上奇怪的贴纸。左边则是梳妆台,镜子还裂开。唯一该庆幸的是这房间还有浴室,而李睿洋人正在浴室里大便,说他忍了一车。

范夏轩把包包放在大腿上,准备拉开拉链的指尖正微微抖着。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发抖。尽管手抖得不像自己的,他还是很冷静地思考着原因。

这片他最熟悉的地方,同时也是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的地方。纪冉的离去已经够他难受了,考试的成绩又压得他喘不过气,家里的氛围逼得他不得不离开。尽管他知道指考发生的事不能怪他,但赖海英过度的关切总而言之很让人没面子,也可能是他自己想太多。

范夏轩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发抖的指尖,内心正涌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心情,迫使他要去做一件事。似乎这麽做他就会纾压点。他从包包的最里面的暗袋拿出一个木盒。

在那苍白的土地上绽放的鲜花,鲜嫩欲滴。百花齐放的景色让人不自觉的着迷,是如此的绚烂夺目。那是多麽美艳的红色,让人不忍摧毁。

他想看见更多璀璨的花;想看见更大更美丽的鲜花......

他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看着眼前让人移不开眼的景色,如此旖旎。满山遍野都是艳红的花朵,他们的汁液顺着苍土缓缓流下。如同悲鸿的壮士们只留下曾经存活过的证明,绽放生命最後的光彩。

晚上六点,他跟李睿洋并肩走在街上。久违的街景一如往常,没有随着自己的离去而改变多少。店长的咖啡厅依旧如此。

熟悉的风铃声跟环境,还有仍染着浅蓝色的店长。一切都还像是在读高中时的模样。

「夏夏!」店长一看见自己,也不管还在结帐的客人直接飞奔过来将自己拥入怀抱。

「店长。」范夏轩只伸出右手回抱店长,左手垂在一边。

「傻小子!都多久没看到你了!」店长还是那副模样挂在单边的银耳环依旧被日光灯照得如此耀眼。

「店长,你先结帐吧!我先带朋友找位置坐。」眼看被丢在一边纳凉的顾客,范夏轩催促着店长赶紧回去。

「行!我待会过去!」店长转身瞄了眼一直站在自己旁边的李睿洋。虽然只有一刹那,他还是看出店长眼中的一丝讶异。

范夏轩带着李睿洋正准备走到角落一隅的座位。猛然有个人从旁边往他左手撞了过来,范夏轩踉跄几步,他眼明脚快迅速的站稳脚步。那人就这麽直率率的走掉,道歉就不说了,一个转头都没有。

「靠!那人是怎样?」李睿洋搀扶着自己,范夏轩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不需要搀扶。

尽管不需要搀扶,但光靠感觉就知道刚才被撞的左手不是很妙。像是有什麽东西慢慢在手臂上流淌。

他打着尿急的招,急忙冲进厕所大号间脱下外套。

范夏轩今天穿的是灰色长袖薄棉衣,棉衣很吸汗所以他经常穿着这件。但此时的棉衣却紧贴着他的左手臂上,比较薄的关系他能明显看出一滩红色液体正是罪魁祸首。

他今天有点激动,没控制好力道。

他试图让自己放松,伸手把已经变成湿漉漉的棉衣卷起。

「嘶!」衣服黏住了皮肤,范夏轩咬牙忍着痛慢慢卷起衣袖。这血大概在那个人撞到前就流出来了,导致现在衣袖只卷到一半就必须要再更用力的撕开。棉衣跟血乾涸在一块,他轻轻一拉也能感受到伤口被撕开的疼痛。

范夏轩一狠心唰的直接把衣袖拉了上去。果然惨不忍睹,连衣袖上都是伤口一条一条的血渍。他急忙抽了旁边大号的纸巾,正巧是滚轮式的,他先把纸巾卷了一圈在伤口上,右手把纸巾往下一拉又绕了一圈,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到纸巾被他抽光,手臂被綑得比木乃伊还多时才放弃。

他坐在马桶上喘气,静静的看着仍缓缓渗出纸巾的血,原本急迫的心情慢慢平缓。范夏轩几乎关闭了辨别周遭的感知,只有目光迷茫的看着手臂。

碰碰!

「范夏轩!都进来三十分钟了,你大号啊?」

外头猝不及防的传来李睿洋的声音,活生生的把他从马桶上吓醒。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狼狈,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外套差这麽一点点就跑出门下的缝隙,范夏轩弯下腰偷偷的捡回外套。

「我肚子痛,你饿了先点吧!」

「你真的在大便?我怎麽一点味道都没闻到?」他明显听见李睿洋的调侃,心里的那份紧张还未平复。

「太臭就先冲掉了。」

如果是面对面的说谎他大概会被识破,不过眼前看到的只有门跟被自己抽光的卷筒。

他迅速的穿上外套,也不管左手上明显胖一圈的手臂,假装冲了水便出去了。

回到座位时,李睿洋已经给自己点好了。范夏轩垂着左手低着头不发一语,大概是作贼心虚。

「刚刚你的手机响了,我本来要接就挂了。」

他抬头看了眼李睿洋,见对方很专心的在吃着蛋糕,范夏轩伸出左手拿起放在他左手边的手机。本来想用右手拿,但左边的东西用右手拿很不自然。

打开通知,是许久不见的赵宇安。在他上车前就告诉赵宇安自己要回来,而他大概下午没课,说是要过来找自己叙叙旧。

「好吃吗?」他把地标传给赵宇安後果断的把手机放在大腿上。右手在蛋糕上挖了一口。

「你们店长是GAY啊?」

「咳咳!」才刚吃进去的蛋糕在他的惊讶之下滚进了咽喉,让自己咳了几声。

叮咚。

手机萤幕亮了起来,范夏轩凑过身点开来看。

"我看不懂QQ"

他忘记赵宇安是个活生生的路痴。上次户外教学去趟厕所都能走到别馆去。

「是啊,是GAY没错。对了,等等我一个朋友会来,你介意吗?」范夏轩从桌底偷偷伸出左手,滑了几下准备打给赵宇安。他顺势抬头看着李睿洋,徵求他的意见。

「你都准备打给他了问我有屁用?」李睿洋吃完最後一口蛋糕,伸出大拇指抹去嘴角的残渣,手随意的弹了几下。

范夏轩皱了眉头,显然对他最後的那步感到不卫生。他点下通话。为了不让左手曝光率太大,他把手机夹在肩膀又低头吃了几口蛋糕。

嘟!嘟!嘟!

电话那头一直没接。而他对面的李睿洋似乎想起什麽,忽地侧身翻开他放在旁边的包包。在那瞬间,他很明显的看到李睿洋对自己看了一眼,那慌乱的神色也被自己给捕捉到。

正当范夏轩感到纳闷时,他猛然停下吃蛋糕的手。忽略掉电话的嘟嘟声,他专注的看着眼前的蛋糕。

嗡!嗡!嗡!

是手机的震动。

他瞄了眼放在李睿洋右手边的手机,萤幕是暗的。但范夏轩凭藉自己过人的听力,他能听出他跟李睿洋之间有人的手机在响着。

不知为何,脑子里浮出小蓝的话。

"感觉像是想证明些什麽。"

范夏轩伸出左手拿过夹在肩膀的手机,目光停留在对面的李睿洋。

紧皱的眉头跟无从安放的双手,以及不时往他自己包包看过的视线。

他低头,看了眼还在拨打的手机萤幕。

"纪冉"

颤抖的拇指点了下结束通话。范夏轩有些意外自己的糊涂,而这份糊涂却给了自己一直解不出的答案。

周围的喧哗依旧不绝於耳,而范夏轩很明显的察觉到那震动声也随着自己的结束通话而消失。

忽然,他再也不管那异於常人的左手臂,揣着手机的左手直接伸出桌面,颤抖着拇指停在拨号键上。脑袋里渐渐浮出纪冉告诉自己的话。

"刚刚才忙完,接下来比较有时间了。只是电话还没办法接。"

范夏轩又开始抖了起来,不是冷也不是压抑。他在笑。

「范夏轩。」李睿洋喊了他一声。他的表情范夏轩都收入眼里。紧张、担忧。

「哈哈。」他顿时觉得特别好笑,不管是眼前杯盘狼藉的桌面、四周围的嘻闹声、自己的左手臂以及李睿洋的神情。他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那麽引人发笑。

他又点了通话,这回他没有把手机放在耳边而是专注的看着对面神情越来越垮的李睿洋。

「你电话在响耶!不接吗?」

「范夏轩,够了。」李睿洋紧握的双拳放在桌面上,很明显在抖着。

他完全没注意到李睿洋对他说了什麽,他丢下手机站起身越过桌面直接往李睿洋的包伸出左手。但非常不如意,一只手非常用力的紧抓着范夏轩的左手臂。

「放手。」

「你冷静点。」

「操你妈的放手!耳聋是不是!」范夏轩几乎是下意识的爆出脏话,他奋力的跟李睿洋争扯,就连左手的伤口他一点也不想管了,被发现也就算了,他就只是想亲眼去看见真相,就算已经浮出台面的真相他还是想亲手把真相捞起来看。

「不要这麽激动!你!你......你的手是怎麽了?」

范夏轩感觉到握住自己手的力道松了点,他趁势往对方手的虎口处下压,脱逃而出。

在凌乱纠扯中的外套早就露出里头被自己胡乱缠起纸巾,纸巾的一角正渗出血滴在桌面上。一滴、两滴。

本来就没癒合的伤口这下又因为刚才的粗暴让伤口又撕裂开来,范夏轩清楚地感觉到血液正慢慢的冒出,那种一丝丝的痒越来越强烈,几乎占据了他的思绪。

痒,很痒。

他难耐的伸出右手在左手臂抓了抓,隔着厚厚的纸巾根本抓不着。於是,他粗暴的拉开自己在厕所缠很久的纸巾。被血液浸透的纸巾沾得右手满是鲜血,他胡乱的撕开就像是饿了很久般使劲的在伤口上抓痒。

「住手!你在干嘛!」李睿洋像发了疯般几乎快整个人往他身上扑去,双手箝制住范夏轩的右手。

满是鲜血的右手轻微的颤抖着,原本纤细的指尖跟修得圆滑的指甲也找不到乾净的地方,连指缝也都被染红。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