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就那个专属於他的称呼,莫浪澂便知凌零穗已回想起了一切、包括事情始末,即使他不晓得促使他回忆起来的契机在哪里。
其实打从一开始莫浪澂就掌握了大抵的状况发展,无论是程奇曜和杨政行企图使用未经许可的禁药或各方面行为上的狼狈为奸、甚至杨政行伺机盗取凌零穗的研究报告亦有机可循──莫浪澂从很久之前即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等待合适之时机欲将相关人马一网打尽,偏偏掺进了凌零穗这项变数。
因为他被牵扯入其中,导致原本只需面对各界观感问题的事件变得复杂起来──莫浪澂不得不去顾及他的人身安全。
即便如此,他自认为最初仍能掌握住局势,然而他後来亦不得不承认自己终是低估了人性的黑暗与贪婪面,在对程奇曜施予无形压力之际、逼得对方狗急跳墙,进而采取激烈手段去伤害凌零穗。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名善良的经营者,面对欲守护的人事物遭受威胁时,绝对会不顾一切扞卫,换言之、敌手的下场与後果不在他的顾虑范围内。
听见刹车声和巨大撞击声响透过机器无情地传送过来之当下、莫浪澂连杀意都有了。
原先在这事件里还可以给他们留个全屍,现在他会让这些人屍骨无存、後悔莫及。
抱持着抓到凶手後就算私下动用关系,也要给对方好看的报复心态,他千算万算没料到凌零穗会自己选择和对方同归於尽的方式、还在此时告白。
莫浪澂一点都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听见那句平常威胁利诱都不见得可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特别是讲完後又采取那种自杀式的行动。
听见那记刺耳的刹车及碰撞声,他觉得自己跟着心凉了、头皮发麻,脑袋瞬间停止思考。
「可以知道他现在确切的位置在哪里吗?」全部的人之中谭昕最快反应过来,连忙问现场的警察人员。
一出声、犹如触动了开关,四周再度喧闹起来──各种机器运转声、来自四面八方的讨论声不绝於耳。
「最後通话地点在国道X号56公里处。」一名员警汇报。
「119处有接获民众报案要出车、据说是车祸,地点在刚才那附近,伤患人数不明。」另一名接获消息的警察报告。
「送哪间医院?」负责此案的小队长问道。
其他人则虎视眈眈地盯着呈报人员,巴不得从对方身上挖出更多讯息。
「最近的医院是圣齐,患者已往那里运送。」地区型医院,也算当地最具规模的诊疗位所了。
莫浪澂闻言便立刻想往外冲、被警方小队长拦住,「等一下、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他理性分析,「我让警车载你过去,速度也比较快。」
莫浪澂显得心神不宁,众人知道他心系凌零穗的状况,若让他自己驾车前往,八成是另一个危险驾驶。
没有拒绝对方的提议,莫浪澂点点头,跟着另一位警官离开。
熟悉他个性的人绝对不曾见过他这番惊慌失措的模样,虽然外表已尽力保持镇定,不过当下没有人有心思去调侃他。
留下来的人同样感到心情沉重,却没忘记按既有的线索下去追查这阵子以来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事件。
※
搭着警车、莫浪澂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圣齐医院,他冲进急诊室询问稍早前送达的病患。
「有两位患者尚未联络到家属、所以还不清楚身分,不久前急救完後送加护病房了。」护理站人员解释:「你是家属吗?」她打量着眼前这名体面帅气、但目前显得焦急不安的年轻帅哥。
在急诊见过太多心急如焚的家属,所以很习惯看到人们流露出同样毫无防备的画面──她用沉稳的口吻说明并欲确认对方来历身分,不慌不忙的语气间接安抚了焦躁的人心。
「是、加护病房在哪里?」莫浪澂匆匆问道,在听完指示後头也不回地跑向该处。
「啊、先生!走廊不能奔跑、现在也不是加护病房会客时间──」至於这些贴心小叮咛均充耳未闻。
罢了,她能体会家属恐慌的心情。摇摇头,拿起话筒拨打内线,替他事先联络加护病房人员、好让对方可以较没阻碍地前往,毕竟很多同意书与文件还是需要家属签名,既然对方自动报到了、倒也省去他们继续找人的麻烦。
莫浪澂从来没有感觉过一天竟可以如此漫长,在这短短几小时内品嚐了五味杂陈的滋味,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即将体会心死的冲击。
他冲到加护病房外,果然因非会客时间被挡在门口不得进入。
他朝对讲机表明来意、用家属的身分想探视并了解病情,最後才有专科护理师出来见他,但因为不知名的病人有两位,後来她还是直接让莫浪澂进去指认。
数十分钟过後,他脸色不佳地回到急诊,陪他前来的警官这段期间内好似接获了情报,见他回来後便向前跟他秉报:「莫先生,圣齐收到的是卡车跟工程车相撞的车祸患者。」根据他们最初取得的资料、程奇曜的车子应该是一般的房车,沿途监视器画面也显示他开自己的车子无误,「国道X号56公里处附近事有发现该小客车,但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知道。他也没看到……
莫浪澂回想方才在加护病房里让自己彻底愣住的情景──那两位不知名人士即使撞得鼻青脸肿、全身各处包了纱布,又插上各式管路、使用呼吸器,单就外观无法立即辨识出原始的容貌,不过他还不至於认不出凌零穗──重点是、里面没有一个是他!
所以人究竟跑哪里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屍……他不想思及此块,莫浪澂脸一沉,无论如何、他没办法接受人凭空消失这一回事。
在那样的撞击下他们还可以到哪里去?
该死,他都有想杀人的冲动了!
「我刚才问过护理人员,她们说还有另外三个人在後面的急救区、你要不要先──」过去看一下──的话还没说完,莫浪澂便直奔过去。
见到里头有数处围帘遮蔽的卧床观察区,他从头到尾一一掀开查看,然後再一一道歉,直到倒数第二个床位、他看到了让人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真的推入山崖的始作俑者程奇曜。
他身上吊着点滴,脸上表情惊魂未定、正闭眼休息,莫浪澂判断应是被打了镇定作用的药物。
没意愿去探究对方的死活,他马上再去拉开最後一道围帘──
「不要在别人的医院乱来嘛。」一个要笑不笑的声音轻轻说道,显然悉知他刚才其实是在干扰到别人的举动。
莫浪澂看见对方眼里即使疲倦、也额外带了些笑意。
「零穗……」轻唤,悬着的心放松下来、这才明白自己有多挂念此人!
凌零穗第一次目睹他如此慌乱的模样,不若已往总是迎刃有余、好整以暇的形象。
他觉得有些好笑,有点感动。
从他一开始掀开别人家的围帘,他就静静在等待对方的来到。
直至面对面这一刻、才深深明白思念有多浓烈。
「……我回来了。」千言万与只化为这句话,涵括了一切。凌零穗腼腆笑着。
而後被拥入怀中,紧紧搂住。
「澂……帘子没拉,有人在看。」他提醒。眷恋着他的体温之余,凌零穗尚保有一丝理智。
他注意到有些家属好奇地往这里探头探脑,其中不乏稍早前被莫浪澂打扰到的病患家属。
「那就让他们看吧。」他都不顾一切在一堆警察和自家员工面前告白了。莫浪澂不打算告知他、那当下现场有多少双眼睛和耳朵。
「幸好你没事……」他感觉自己的手心还微微颤抖、心有余悸,现在则充斥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悸动。
「没有下次了,零穗。」他保证,绝对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放开手,莫浪澂心疼地检视他的伤口。
穿着宽松的病人服,头部被包紮起来、可见有伤,手臂跟肩膀处也隐约看得见淤青痕迹。
见状,莫浪澂利眼一眯。
这笔帐他一定会讨回来。
「嗯。」注意到他的视线,「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安抚。
这一场犹如闹剧般的事件发展让人感到很不真实,而他竟然令此名原先高高在上的男人如此害怕。
平日不习惯甜言蜜语的感情,於此刻早已不言而喻。
「刚才有做过检查,没什麽大碍,点滴是补充营养而已,伤口有处理过了。」他解释。至於後续的前因後果,留到以後再慢慢讲述吧,「我想回去。」他轻轻陈述。
在别人家的医院总不如自己家的来得熟悉,他也不想待在距离程奇曜太近的地方。
「好。」莫浪澂立即应允。
他迅速联络一切事宜,等其他员警前来会合支援後、再和凌零穗搭接送的警车回市区,只是这次没有再鸣笛赶速度。
※
之後凌零穗又请假了一段时间休养身体,这期间莫浪澂开了一场记者会说明院内的人事异动与释出所有掌握到的证据、彻底清查所有相关人事物,包括当初凌零穗被盗取的研究报告,也找到了业界专业人士来证明正主儿是谁──因为牵扯到各项丑闻案件、甚至差点闹上人命,主谋两人目前可谓身败名裂,等着面临无止尽的诉讼流程以及未来的牢狱之灾。
其中还有些许幕後人员涉案,全被莫浪澂一一揪出、斩草除根。
日希医院的名誉因此受到不少影响,前数个月的业绩摇摆不定,但後来慢慢再度步上轨道、恢复原先的水准。
这段日子里多少也有工作人员摆明想跳槽、另换跑道,莫浪澂没多加阻止,针对愿意留下来和医院一起度过难关的人,他私下给予奖励,感谢这些人的不离不弃。
凌零穗後来再度回到原先的工作单位,神经内科教授已经换人了、听说这次是莫浪澂亲自审查的名单──听闻後,他心领神会地笑了。
院内再度恢复到熟悉的景色,工作依旧忙碌、紧张刺激,随时充满变数与各式挑战。
他很喜欢这种熟悉感──即便遇到了这麽多挑战人心信念的负面事件。
往後他会试着去相信身边的人,然後在黑暗的白色巨塔里找到人性的光明面。他知道总有个人不会背叛自己,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他。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