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小鹊接下了照顾少年的重责大任,这贴心小棉袄变得三步不离身,到哪都跟着,让少年不甚自在。可考虑到人家也是奉命行事,便不好意思打发。
虽然是消灭了女怨,但总觉得事情尚未圆满,少年每一次有意出走都会被拦下,如今事过三日,该是去亲眼却认了。
夜深人静时,少年睁开眼睛。只有这麽时後能暂时摆脱监视,他悄悄的抓起挂在木施上的道袍,背上佩剑,将拂尘揣入衣襟,打开一窗缝逃了出去。从二楼高的地方跃上窗外那棵凤凰木,一身轻功还在,好险。
回到地面,少年很快便移动到围墙边,四下无人正是翻墙好时机,就在他退步助跑,欲跨过藩篱之际,说话的声音使少年分心差点撞了墙。
「堂堂少侠大半夜何故偷偷摸摸翻墙出走?」
闻此声,少年内心刹时虽掀起一丝波澜,却不敌长期面瘫下一贯的冷漠,回应:「三日不见,误以为君归故里。」
「唉!修道之人竟如此蛇言蠍语,真是日风日下啊!」熟悉的身影摊开双手,故做失望的摇摇头,一脸无奈。
「确实世风日下,否则堂堂男子又何故藏身於树悄望西窗?」
此话一出,本一如往常开玩笑的他不知怎的突然闹起别扭,双手抱胸,嗤之以鼻,没好气道:「这可就要问问见色忘友的某君子。」
少年一时语塞。
吃醋吗?当下闪过如此念头,少年顿时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竟跟小姑娘争风劲醋,这画面太美简直不忍直视,笑完内心是一阵疙瘩,越想越怪,思绪一度急转直下。
「啊!」难道是嫉妒?因为有好吃的没找他所以生气了?
「啊什麽啊?终於肯承认了?」
「贫道和小鹊姑娘没有甚麽。」
「翡翠粥好吃吗?」
「嗯。」
「还说没有甚麽!都吃人家料理了!你知不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啊啊也是,看你在被窝里养伤养的挺舒服嘛!看看气色多好,果然挺会照顾的,怪不得!」男魂忽然爆气,接着一顿冷嘲热讽。少年无语,面对这家夥没头没尾的开腔,知道多说无意,也不打算陪耍嘴皮子,四顾一眼,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有甚麽话,出去了再说。」说完,一个轻功嗖的一声便翻出墙外,留男魂独影自怜。
「你!喂!我还没说完!臭小子!得瑟个甚麽劲儿!你以为你很厉害啊?你、你…你被鬼吃了算啦!他奶奶的还真跑了!等等我!」
*
少年循着梦中的模糊的场景寻找类似的路径,边走着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要过来便来,莫要躲躲藏藏。」一抹白色身影这才唰地出现在身边。
「我才不是因为担心才跟来的,你别误会。哼!」
「我知道,」少年没停下脚步,「刚才还希望我被鬼吃掉的家夥,也不奢望会保我安全。」
「……」男魂自知理亏,懊恼的偏过头。没事找最不该吵架的人发脾气,恨不得回到刚才的时空掼自己一巴掌。赎罪般这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少年虽不讨厌这样,总觉得少了点什麽怪不习惯的,偏一偏头看了眼身旁的男魂。
「我在找一口井。你可有所闻?」
「………井?这里的井很多啊,你说的是哪一口?」
「有着小亭的井,口径约莫一人可通过。」少年努力的回想着那座井的模样加以形容,听着少年的描述,男魂若有所思一番,不甚确定道:
「这里确实曾经有一口搭盖小亭的井,在靠近林子那一带。不过自从凿了靠近若水的大河井後,就鲜少人在去山井打水了。」
「毕竟山路不便啊,加上井水又深,我看过人家打水,一次都把軲辘上的绳放到底,那一小木桶打上来的水又不够三个人喝一天,有了大井以後自然是荒废了。」
男魂带着少年走往方才所述的林子一带,以剑芒作为光源,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山路,一番路途後,终於找到一座小亭,亭下正是口石砖砌的古井。
虽然荒废多时,却保留完善。木造的亭子受山气影响生出薄苔,裂痕上甚至爬了橘黄色的菌类,粗麻绳染成绿色,一只小木桶就置於井旁的地面。将光源探入井口,砖砖之间的缝隙长出植苗,羽状的叶片受风吹而摇动着,一股冷风不断从洞口上蒸,时而强时而弱,此非常井之貌,确实诡异。
少年用力拉扯麻绳,确认绳子是否够兼顾,口中发话到:「你说这是口深井?」
男魂点点头,不明白少年为何这麽问,下一秒,少年把系於木桶一端的麻绳绑在自己腰上,站上井栏,纵身一跳──
「我操!!!」
軲辘嘎啦嘎啦直打转,如万马奔腾般急促,男魂赶紧拉住急速垂降的绳索,盼能多少缓一缓速度,臭小子敢不敢再乱来点,这直接下去这不死也剩半条命了。速度确实太快,老旧的軲辘一时受到强烈拉扯,嘎崩一声从中间断裂,缠在上头的绳索顿时崩散开来,嗖嗖搜地直往井底落去,死抓着绳索的男魂来不及反应,也被强烈的力道拖入深井。
*
小木桶飘在淙淙流水上滚了好一会儿,拉着系在提把的一小段绳索随波逐流,其余的绳索散落在坑坑洼洼的石灰质地面,一圈一圈的环躺於一道直立身侧。
伏流冲击岩岸的水花溅溅如夜曲吟唱,偌大的溶洞一别地面夏夜的温闷,是沁人心脾的凉爽,受灵气流转的剑身闪耀银辉,熠熠银芒映照在黝黑的水面,竟呈现澄澈的湛蓝。然它正卡在两根石笋之间,独自发光。
紧接着一阵爆竹式的怒骂打破溶洞的宁静。
「我操!我操你妹!你明明知道古井年久失修你还跳!你他妈是不是傻?!」惊魂未定男魂几乎尖叫着把话给吼出来,叫得少年耳膜都快破了,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向另一侧。
「要下来了吗?」少年待他泼骂完,一贯沉着带冷漠的问着,对於从两三层楼高的地方冒然纵身一点也不觉有甚麽不妥,反倒认为是他大惊小怪了。
「不要!」
「你吓到我了!吓得我腰膝酸软,直立不行直走不宜!你就这样抱着我走吧!」男魂死死环抱少年的脖颈,头颅紧紧靠在肩上,像只虾米一样缩在他的怀里,嘴里除了哆嗦多的还是骂。少年无奈的叹气,索性蹲下来把他放在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半跪在他跟前,双臂向後勾着了他的双腿,再顺势一甩上了背,把闹脾气的男魂从横抱变成後背。
我去。还真抱着走呀!男魂没想过自己的无理取闹真成真了,刹是愣得是瞠目结舌。可那愧疚的心思太短暂了,许久没受过此番待遇的他立刻欣然接受,能背他也好,最好就这样继续背下去,背到天荒地老。想着想着,他不禁抓紧的环着少年肩颈的双臂。
腾出双手解下腰间的绳索,少年拔起插在一旁的剑,举持着继续探路。若梦是平行时空的现实,那说是身历其境也不为过。眼前这片景色无比熟悉,与那场难熬的梦境一模一样,直觉甚至告诉他,只要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就能找到当初那救出松翊的居穴。远离河道後,流水声被脚步触及水洼啪哒啪哒的声音取代,规律的滴水声此起彼落,在满是石笋石锥的空间中如涟漪般放大消失,看着这些天上地上数以百计的尖锐突出物,有如误入史前巨兽的骸骨,大开满口獠牙,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没想到还真有这种鬼地方……」男魂趴在少年背上,又惊又惧的从左看到右,从上看到下,他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着,并没有停留太久。
「你说什麽?」
「我说,原来村里真有这鬼地方,还以为是你胡梦瞎编的。」
「你……进我梦里了?」虽是平时冷静的语气中,这回可让男魂听出了一丝惊讶。
「喔呵呵!是啊!我是进你梦里了。」没提起还真要忘了,这小子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呢。
「我在外头看你被打得半死,赶紧进来抢救,你猜怎麽了?」男魂得意洋洋的卖关子,兴奋的踢起小腿。
「……说。」
「我和那个女鬼大战三百回合,她一会儿从正面攻击,一会儿自後面偷袭,凭那三脚猫功夫,几番攻击都被我一挥衣袖就挡掉了!她呀,被我一身正气吓得躲回狗窝,一时半刻连吭声都不敢。这点程度就想称霸,真是笑掉我大牙!击败女鬼後我就到处找你,你猜怎麽了?说出来可能有点丢人啊呵呵!就算你不想听我也要讲,你被一堆头发绑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是伤啊!凄惨啊凄惨!昏死过去不说,衣衫被刮得七零八落,好似披着破抹布。幸好只有我看到,否则依少侠这麽洁身自爱,恐怕举起长剑就要自尽了!只可惜,你那把破剑连头发都砍不了,终究是多亏了我的白骨爪,唰唰地三两下就把头发给撕了!」
男魂激昂的比手画脚,高调描述自己如何英勇,如何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少年默默的听着,脸色有些难堪。
「荒唐。」少年道,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这故事用膝盖想也知道十之八九都是编造的,甚麽徒手撕鬼发、大战三百回合,更别提击退女煞了。带着武器都打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能行?确实啊,逃跑能行。
随着余兴节目告一段落,也来到那座坑道入口。坑道外便是当时的主战场,然而这里完全没有被破坏的迹象,那面藏身的石笋墙完好如初,头顶上的石锥也浑然天成,更没有什麽突兀的居家门,全是自然地景应有的样子。
「说完了?」
「还没说完,精彩的还在後头呢!我背着你就要跑,谁知道那女鬼只管哇啊哇啊的乱吼乱叫,朝着我奔过来,我赶紧拿石头砸她,正中脑门,被这麽一击顿时眼冒金星,我便带着你赶紧跑,跑出了这个岩洞。」
「既然是背着我跑的,为何醒来时趴在我身上?」
「你你你别插嘴,听我说完!呃…我刚讲哪去了?唉呀算了!总之呢……谁知道那个女鬼突然用头发抓住我的脚,我带你回来了,也把她拖出来了,接下来的事,不用我多说了吧?」
「为什麽不害怕?」
「咦?」男魂不明所以,单音节回应。
「那可是吸食了无数精魂的女怨,她的力量非你能想像,要是有差池,连你都会成为妖女的食物。」
「噗哈哈哈哈!」听毕,男魂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少年是一头雾水更摸不着头绪。
「你真傻!」他停下喘口气,笑道:「梦有什麽好怕的,醒来了什麽都没了。你认为女鬼很强,那你不管多努力都打不赢她,谁叫你先入为主便弱化了自己,难怪你会被打成这样!」
「是说那家夥运气也太差了,惹谁都不该惹道你梦里来。在自己的梦里自己就是无敌,别小看自己了!」
「下来。」
「咦?」
「既然这麽厉害的话,就下来自己走吧。」
闻必,男魂看看眼下崎岖不平的陆路,以及小有出头的几根石笋,笑容顿时僵了。
「不行……依旧膝软无力,一时半刻走不动了。你再背我一会儿?」男魂两条腿交叠扣紧了少年的腰,环在肩颈的手臂抱得更紧些,把少年当成了旗竿子般攀着。
「凭何?」
「凭我救了你!你知道当时状况多危急吗?虹光剧减,冰若死屍。要不是我,你早被吸乾了!」
「走走走,别停啊!你再背我一会儿,等等回程我自己走。」他笑嘻嘻道,下颔轻轻扣在肩上,靠近少年的耳廓一番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