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现在就让我死了吧…
「有很多原因,但最主要有两个,首先是空腹激烈运动,血糖过低,第二是失血过多导致贫血…」
我知道,我知到…当我最後一百公尺奋力冲刺交棒後,本想趴下呕吐的我,却突然眼前一黑,等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
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人让我有点意外,是拿着我的衣保袋和外套等东西的佳薇,也是因为她即时赶来,我才能发讯息让其他跑团的人安心去吃庆功宴。
第二位抵达的人,是脸色很难看的娟姐,也就是我的法定代理人,我的母亲。因为她的到来,医生才开始说明病情。
「失血?」我妈站在医生旁,看着病历表皱眉。
「我刚好那个来…」我小声的解释。
「嗯…林小姐…」医生迟疑了一下,看了我妈一眼,然後又示意佳薇也在场的无声点头询问。
「我去买个喝的。」佳薇非常敏锐且贴心的离开病房。
「是这样的…林小姐…」男医生清清喉咙,看着我的双眼开口:「你已经怀孕五周了,会失血可能是怀孕初期的出血现象…」
我看着他嘴型的变动,却听不到任何字,试着想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却只能皱眉看着眼前的人比手画脚的跟我妈解释…
怀孕?
两个字拆开来很好懂,合在一起也很清楚明了,但…但…我?
医生走了,而我妈的表情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从气愤到心疼,再从无奈到怜惜,最後她走到我身边,把我揽入怀里。
「不管怎样…妈都在。」她拍着我的头,顺着我的头发。
坐躺在病床上,看着日落黄昏的夕阳映在妈妈她的背上,有种温暖的熟悉感觉,让我从遥远的抽离状态一瞬间回到现实世界。
「我…怀、怀孕了?」
「嗯…」
「我…」我试图组织言语:「因为怀孕初期…出血?」
「嗯…医生说情况不明,有可能是自然淘汰,也有可…」
「什麽!」我挣开她的怀抱,惊恐的按着小腹,哑着嗓,颤声问:「淘…淘汰?会…流掉?」
不知为何,问完的一瞬间,眼泪就直接掉了下来。
「不会不会不会…」妈一连好几个否定的又把我抱紧:「很多妈妈初期都会这样出血,等稳定就好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我…可我跑到昏倒耶!昏倒在地欸!她…她不会有事吗?」我越说越慌,泪水越滚越多,按着小腹的手越紧绷。
「不会的,没事没事,医生说没事。」
「真的吗?」
「嗯!」
「真的吗?」
「对,没事的!」
「真的?」
一遍遍的重复询问,一次次的宽严安慰,在日落余晖下的静谧时分,沾染着美景与现实的残忍对比。
☆
第三位,是在傍晚赶来的政翰,这次他真的震撼了。
首先是他焦急的冲进房,担忧的问着发生什麽事?他跑完就直接回台北加班,没有去参加庆功,也不知道我昏倒送医,如果不是後来佳薇离开医院前通知他,他可能还会继续赶着明天要交的教材。
接着我妈替我开口,越说越激动的她,在阐述完前因後果後,忍不住的大步走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政翰低下头,双拳紧握,从最初的震惊到茫然,再从迷茫中转为坚定,他的神情,不用猜,我都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麽。
过了几秒他开口道:「我会负责。」
「你要负什麽责?你能负什麽责?你才赚多少?」我妈立刻反问。
「妈!」
「我…」政翰弓着身,像是受伤的雄狮,低沉的说:「我有的,全部,全部都给她,我的未来,一切,一切也都给她。」
妈看着政翰,摀着嘴,眼角有泪光闪过。
「不要。」我突然出声反对。
「什麽?」政翰抬起头和我对视。
我看着他的双眼说:「我不要你赔上一切,因为我也不想。」
「什麽?」他上前两步,惊讶的问:「你在说什麽?」
「新的提案公司过了,我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世界各地要去,还有很多马拉松要跑,我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我凄凉的笑道:「所以我…不要你的未来,你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都还不能被绑住。」
「你…你…」政翰走到床前,抓着床尾,颤声问:「你该不会是要跟我说…你不要这…你、你要拿掉?」
我轻轻点头。
「不行!不准!」政翰义愤动的低吼:「不可以!」
「为什麽不可以?」我也激动的反问:「而且你不是应该在公司准备采访的题目吗?你怎麽能过来?」
「我刚刚跟老板说我不干了!」政翰语出惊人的宣布。
「你疯了!」我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看着他。
「连女朋友在医院都不能来看的公司,还有什麽好待的?」
我们看着彼此的倒影,时间彷佛凝结在这一刻,多少的情绪交杂在病房冰冷的空气中。
按着小腹的那双手,温柔的拍抚,然後我做了一个决定。
「好啊!既然你都不干了,那你拿什麽养小孩?」
「我…」政翰像是被左勾拳击中的退後,摇摇晃晃的,往後退到墙边的椅子上,然後踉跄的跌坐上去。
「小政。」我妈不忍的出声。
「我…」政翰突然咬着牙,双拳紧握,眼眶盈满泪水的一字一句说:「我…回去…求老板,我回去拜托他,我跟他下跪…」
「不要!」看着他哽咽,我也不禁潸然泪下:「你都离开了,还回去做什麽?!反正,我也没有要你的未来!」
「但我要啊!我愿意啊!」政翰拍着胸口。
我哀伤的摇摇头,别过脸,不去看他,平静的说:「分手吧。」
「蛤?」
「我们分手吧。」
「这…」政翰流着泪,茫然的转头:「阿姨,这…」
「孩子…你愿意承担我很欣慰。」妈的声音带着温柔:「但你们都还小,是不应该这麽早就被绑住,你们还有很大的世界可以去闯…」
「不…但…」
「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看法无法达成共识,既然如此,就分开吧!」我看着窗外继续说:「分手以後,你也就不用管我怎麽做了。」
「胡扯!!」政翰怒吼:「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
「为什麽?」我扳起脸孔。
「因为我也有权利,有义务,这也是我的孩子!」
「……」我转回去,静静的看着他。
「拜托你…富安…」政翰把头埋进双手之间恳求:「那可是宝贵的生命啊!那是…」
「我当然知道啊!」我突然大吼:「我知道啊!」
「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想过我明知道这样做的後果,为什麽仍要做这个决定吗?你知道当我决定这样做心有多痛吗?」
政翰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我当然知道这是宝贵的生命,一个崭新的人生…」我哭着,流着泪说:「你知道要割舍他我有多难过吗?但为什麽要逼女人呢?堕胎早就合法,为什麽还要逼迫女生一定要背起社会道德的压力呢?」
「我的事业难道就不重要吗?我的人生难道就不值一提吗?你知道她都还没有心跳吗?但我的心脏还有力的在跳动啊!为了这个孩子,我,我妈,还有傻到不顾前後的你,要赔上多少时间、金钱和人生呢?」
「我…」政翰几度话到嘴边,又吞回肚里。
「对不起…」护士红着眼眶快步进房说:「虽然是单人房,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放低音量。」
我们三人对她点点头,护士也点点头,转身离房,并顺手把房门带上。
「你好好想想。」政翰缓和自己的情绪,沉重的说:「阿姨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她做什麽决定我都会支持她的。」我妈用手指轻点眼眶,拭去泪水。
「既然如此,我的想法是生下来。」政翰含着泪说:「这不是赔,这是心甘情愿的付出。」
「不用了。」我冷漠的开口:「你走吧,你现在要怎麽养自己都有问题,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政翰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又看向靠着墙的妈妈,後者走上前,轻柔的拍着他的头说:「你先回去吧…你都几天没睡了…」
「可是阿姨…」
「对不起啊…刚刚我一激动就先打了你一巴掌…」我妈一边将他拉起,一边开口:「…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我再劝劝安安。」说完便推着他离开。
「工作可以再找,我很快就可以找到…我什麽都愿意做…」政翰在被我妈推出病房的时後对着她说,同时也是在说给我听:「但生命…没了…就真的没了啊…」
「你才几岁啊?」我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好声安慰:「这个年纪,很多人都还在念书呢!这担子太重,你回去冷静一下…」
或许是过了三分钟,也有可能是一个世纪。
妈妈她沉重的走回我的病床旁边,用她温柔的手掌,帮我抹去脸上的泪痕,缓缓张嘴:「这样真的好吗?」
我沉默的看着虚无的天花板,把手放到左胸上感受着心跳,过了许久才回答。
「为了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