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想告白啦，但是要怎麽做呢？
我人站在阶梯上看外头下着雨，雨一滴一滴落到草地、溶入土里，空气中飘着清新味道，远远望去景象变得模糊，但我却觉得那是种无法说清的美。
写信告白？还是当面说清楚？亦或是……嗯……用白痴白痴的方式告白呢？
比如说──
某天放学後，我约了吴思凡在操场上。四下无人，只有我们两个。
吴思凡乌黑的长发被夕阳照射成亚麻色，她不得不用手压着飘散的发尾。
「那……叫我来有什麽事吗？」
眼前的容颜是看了三年，还不会看腻的人，我相信未来也不会。因为不知道我要做什麽，投射过来的视线带着不安。我则是因为即将要说的事，搞得心脏无法缓下来。现在，她的眼里只有我，而我也是。
「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欸……谈什麽？」
「谈一场恋爱。」
吴思凡听到後把眼睁大，没多久笑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夕阳照射，她的脸颊嫣红，但我很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烧。
「好啊……我们，认真地谈一场恋爱吧。」
她说完，我们便渐渐缩短距离。
直到……
「学姐，你要露出痴汉的笑容到什麽时候？」
幻想忽然破灭，我惊地抬头望向来人。
原来是工读的学妹站在旁边，她正用冷眼看我。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我赶紧起身，「什…什麽痴汉！我是在……我是在想晚餐！」想着吃的就能露出这种笑容，我想在学妹心中自己的形象，又朝诡异方向迈进一步。
「喔。」她并不感兴趣，只是甩了甩手指上的钥匙。
那似乎是花房钥匙，对了……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在等学妹去拿钥匙啊，因为今天是浇花的日子。
都怪我没事想什麽告白方法！
害自己在学妹面前痴笑，我苦恼地抱头不愿接受事实。
话说回来，我记得……这家伙的名字是──徐亭嫣。身高和我差不多，就是那死鱼眼令人印象深刻。染发过後，时间一久那金发也变得黯淡，仔细一看甚至能发现黑发，配在她身上却意外的很适合。
「那我们走吧。」徐亭嫣说完，便开启雨伞看着我。
「不了，我自己也有带伞。」
晃了晃手上的蓝伞，我正准备开伞，她就关了伞。
「嗯？你做什麽？」
「一起撑啊。」她说的理所当然。
「不要。」我走到外头，转身望了下她。「我不喜欢和人太亲近，抱歉啊。」像是为了表达歉意，我微微一笑欠身。
「喔。」徐亭嫣这次连看我都懒得看，率先走向草皮。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果不其然，运动鞋踩没多久就湿了，而罪魁祸首因为穿的是皮鞋，所以正惬意地散步。
这家伙……一点都不体贴。
我和她大概隔了快一公尺，其实这时候要感谢下雨天，淅沥沥的雨声能掩盖掉沉默，雨混杂草地、操场跑道的气味则能排解沉闷。
对初次相处的人来说，雨就像是隐形的中间墙，给彼此一些喘息空间。
雨啊，自由自在穿梭於我们之间的距离、街道上的行车、城市里的风景、连绵的山啊、广阔的海啊，它想去哪里都可以。
雨啊，有时候我会抬头望着天空，想像自己是成千上万的雨滴其中之一，从云朵中形成，因为地心引力下坠，飘过十几公里的高空，最终……化为万物。
我是多麽的喜欢雨，却只能自己一人品尝。
「学姐，别发呆了。」
徐亭嫣回头一望就是一个瞪眼，「抱歉抱歉。」即使我试图道歉，她还是一脸面无表情，呜哇……心里的压力又上升好几个刻度。
我们来到偏粉红色的大楼旁，右边是有着白楼之称的音乐教室，这两个楼之间有条小道，鲜绿草地上有些微枯黄的落叶。
「这里？花房？真的假的……喂！你等等我啊。」我还在怀疑的时候，徐亭嫣就一马当先前进小道里，转眼瞬间，她拐了个弯消失在眼前，我只好赶紧跟上去。
向右转後，印入眼帘的是左边一排高壮的树木，右边则是白楼的背部，地上有顺着小道延续的水沟，似乎已经乾枯了。
没想到後头还有路，因为不见徐亭嫣踪影，我继续迈着步伐。
再次右转後，一间应该存於电视里头的花房出现了。它既不整齐也不制式化，甚至里头的植物只能用无拘无束四字来形容。这难怪连我这爱逛校园的人都不知道这花房，简直不能再更偏僻了。
徐亭嫣正在花房门口开锁，我来到她身边，「右边有水龙头，你帮我开下。」
「没问题。」
徐亭嫣手上拿着的水管开始涌出水，「你就拿那边的浇水器去浇大楼外面的花草吧。」说完她便不再搭理我，自顾自地浇起花来。
我回到刚才看到的粉色大楼，三楼是美术教室、二楼则是健护教室，是平常不会特意经过的地方。
在两侧阶梯的中间，有一排矮型的植物，虽然现在下着雨，但抬头一看才发现有屋檐遮着，完全淋不到雨水。
所以才需要浇水啊。
我到厕所装水，到外头浇花，厕所装水、外头浇花，装水、浇花，因为浇水工具的口实在太细长，差不多得来回四、五次，才能完全浇完。
我好不容易完成，正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结果一转头就是徐亭嫣那张面瘫脸。心脏一瞬间跳得飞快，简直快称得上是恋爱呢，如果惊吓也能算的话……
「喂，你好了至少出声下，快被你吓死了。」
「学姐，你好慢。」她就单手插腰站在那边看我，她的面瘫脸根本看不出有没有不耐烦。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嘛，哈哈……」
那双眼如毫无波澜的湖水，被她那样看着，我的嘴角也渐渐冷了下来，她没说什麽便开伞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什麽嘛……那家伙。」
虽然被人这麽对待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但我却没办法，在她的眼里总觉得……有着我看不清的情绪。无法明确说清楚是哪种情绪，但我的感觉是无法讨厌她。
嘛，算了。
有些人的缘分是无法强求的。
我回到总务处时，徐亭嫣正坐着玩手机，而其他两人则是不见踪影。我看了会，便回到印刷室。
因为太突然被抓去浇花，根本没多少时间做该做的工作。把纸补好，我正想去拿阿姨交代的废纸时，我一个转头，徐亭嫣的脸就在眼前。
「你要干嘛？」我下意识地後退，直到背碰到桌子，刚才偷偷屏住呼吸什麽的……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朝我这上下瞄了几眼，「我又没怎样，你作贼心虚喔？」
「才没有！」我作势要离开，「你补纸根本没补完全。」经过她身边时，她突然说了句。
「什麽意思？」
「补纸至少要到这个高度。」徐亭嫣指着木板的最高处。「而且你要记得每天倒放在角落的回收和垃圾，都快满出来了。还有碎纸的时候，不要把纸屑直接丢到回收室，而是放在後面，我会拿给美术老师。」
这……谁叫那个朱衣娴，说得太快了，我怎麽可能知道细节啊！
我抓了抓後脑勺，就只是笑笑地看着她。
大概是我的样子太憨了，「干嘛？」她挑起一边眉问。
「你能不能说慢点？」不然我记不住。
「唉……」
好吧，虽然是面瘫脸，但还是会有情绪，这次我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她的嫌弃。
就在我以为她并不打算说的时候。
徐亭嫣忽然站到我旁边，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我干嘛？快去拿笔记啊。」
「……好！」
我回去拿了纸跟笔，徐亭嫣从头到尾说了我的工作，很仔细而缓慢地，我问问题时，虽然会翻下白眼，但之後还是开始回答。
原来她人挺好的嘛！
「这样都明白了吗？」
面瘫、面瘫、面瘫脸。
「明白了！前辈！」
笑脸、笑脸、笑眯眯。
「你又笑得像痴汉了喔。」
欸……是这样吗？
我摸了摸我的嘴角，的确是上扬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啊。
「嘛，无所谓！我很开心就好！」
我满脸笑容看着徐亭嫣，她盯着我看了几秒，虽然空气里没有话语，但其实有着我们看不见的电子在动荡。
最终她摇了摇头，选择放弃这场谁移开视线就输了的比赛。
「你真的很奇怪。」
「谢谢！」
「为什麽？」
「你不是在称赞我很有个性吗？」
我说完，徐亭嫣明显愣了一会儿，最终她只是移开视线。
我在喜悦的心情下，来到放学。
此刻的我正在等时间。
要说原因的话，跟脚上的深蓝拖鞋很有关系。我们学校虽然在我一年级时解禁服装，从原本只能穿制服上下学，改成运动服也行。
但是，必须着完整服装。
很明显的，脚上的拖鞋属於违规。
所以现在的我，在等评分员离开，大概估计要五点半她们才会放学。
唉……吴思凡已经回家了，待在教室也没什麽意思。
我决定撑伞去操场散步。
左手握着伞把，右手提着袋子，肩上背着书包，脚底踏着水洼。
漫步於雨天的操场，着实别有一番滋味。尤其现在还未夏季，天已漆黑，校园步道点亮一盏盏路灯。
这时候学生与老师还未完全离去，体育馆、教室、办公室……它们仍亮着，在黑夜下，白光显得亮丽。
我独自伫立於中央，就这样看雨、看光与暗的交合、看既安静又吵杂的校园。
毕业後，就再也看不见了。
伤感袭上心头，唉……现在想这麽多做什麽？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说。
想继续散步的时候，我注意坐在角落人行道上的颜璇，她正看着前方因屋檐而集中的水柱，眼神有些呆滞。
脑内突然回想起昨天的她，感觉她情绪不稳定，我决定去向她打声招呼，我收起伞将东西都放在一旁。
当我整个人站到颜璇面前时，她不但没有抬头，甚至连眨下眼睛也没有。就这样保持入定的姿势，盯着虚无的点。
「颜璇？」
我出声但她没反应。
「颜璇？」
这次我加上两掌不停挥动，她仍一脸呆板。
「颜璇！」我手忽地搭上她的肩。
「什麽！」颜璇双眼睁大，从呆脸变成惊恐脸。「怎麽了？」她视线左右转动看，最後回到我身上，仍是不知发生什麽事的感觉。
看见她这反应，我不禁笑了起来，「你也太夸张了吧，放心，今天依旧世界和平！」我右手比YA，「Peace&Love！」
颜璇逐渐意识到是我之後，她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原来是宇熙啊。」
「是啊，是我喔！」我想继续笑的时候，抬头望见颜璇的脸不经冻住嘴角。
她又变回开学时的样子郁郁寡欢，眼睛下方有深邃的黑眼圈，脸颊比起寒假前更加消瘦，仔细看能发现有一条凹线。
「怎麽了？」发生了什麽？
「我没事……」
如果没事，你能不能不要红了眼睛？
我想伸手触碰她的肩膀，颜璇拼命摇了摇头，拒绝我的靠近。我注意到她穿的长袖制服，袖子因为她的不时晃动而露出里头，在接近手腕的地方……
那是……
「颜璇，你──」
「我说了没事！不要管我！」她甩开我的手，低头跑走了。
逐渐跑远的身影，像是寒风中孤立的翠竹。颜璇的身材，已经不能用瘦来形容了，手上骨头清晰分明。
而且刚才看到的是伤口？为什麽……她的手腕上有划伤的痕迹？
我百思不得其解，痛恨自己对同班同学的漠视，现在颜璇一定遭遇了痛苦的事，我得想办法帮她。
但是……
因为都在注意吴思凡，根本不知道颜璇怎麽了，该去和老师谈谈吗？还是先和秀宁、逸阳聊一下？
啊，对了。
我记得……何尹容跟颜璇挺亲近的，去找她谈话好了，说不定能了解原因。
下定决心的我踏上回家的路途。
在看到我家熟悉的大楼时，也顺带了一个徐亭嫣。
她正站在骑楼下，低头滑手机。
「前辈，你怎麽会在这里？」我笑着举起袋子打招呼，徐亭嫣抬头见到是我便又埋头於手机。
「喂……好歹也理一下我嘛。」我收起伞站到她身旁。
不过，仔细地看徐亭嫣，其实她也是个美人，不知为何……暗金发色真的很适合她。如果她能再多笑点，一定会更可爱。
真可惜……
「你要盯我盯到什麽时候？」
啊……被发现了。
在我感慨的时候，徐亭嫣已经把手机收到包包里头，或许是因为注意到我的视线，现在换成她在盯着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嗯……前辈你为什麽不多笑呢？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大概是人不对吧。」
「这样啊，那太好了。」我又笑了起来。
「为什麽？」
「因为……这证明了你会笑啊！」我说完，她露出和中午在花房那一样的眼神。但现在的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有压力，反而更加想笑。
我继续说：「我觉得啊，人活在这世界上，与其整天愁眉苦脸的，还不如笑嘻嘻地过一天。所以我很放心，你能露出笑容来，即使不是因为我。」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轮回里面，不停抬头看我、低头思考，重复好几次这动作。
「对了，话说回来……你站在这里做什麽？」之前一直看着手机……「难道是在等人？」
「是啊，我在等男朋友。」徐亭嫣瞄了我一眼。
「这样啊……不对！你说男朋友？」
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徐亭嫣，她现在也才高一，这麽快就交男朋友，现在的小孩子真是……
我发出啧啧声，但换个念头想一想，就是在这种时候谈的恋爱，才会是最纯情的不是吗？
「青春的恋爱啊……真好呢。」我望着雨滴落在马路上，如果我和吴思凡也能恋爱的话……那就好了。
「学姐你呢？」
「嗯？我吗？」
「你一定没交往过。」
「喂……我们也才认识第二天，你怎麽能那麽笃定？」这样很让人受伤欸……即使那是真的，但因为就是事实无法反驳这点，才让人更无力……
「不用管时间长短，只要和你相处几分钟就能知道了。」此时徐亭嫣看向我的目光，让我有些意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柔和的模样。
果然是个美人呢……
「嘛，算了。你们高兴就好，但还是要注意安全啊。约会时，记得挑人多的场所。然後你现在才高一，别谈了恋爱，就忘了学业。这可是本末倒置啊，两人应该彼此互相勉励才对。」
「不需要你的担心。」一瞬间，我看见她周遭筑起城墙，即使我只是站在一旁，还是能感受到冰寒。
我说错什麽了吗？
难道是不喜欢别人管太多？
「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学姐是很麻烦的人。」徐亭嫣把脸撇到一旁。
「唔……」无法反驳。
果然是个不体贴的家伙，学姐我玻璃心要碎满地了……
此时，一辆白色车子停在路口处，徐亭嫣一看到便立刻奔向前。途中，她忽然停了下来，「学姐，明天见。」说的时候，她仍面瘫脸。
嘛，算了……她开心就好。
我笑着举起右手，「明天见。」
确认白车开走後，我伸了个懒腰。
好了，赶紧回家吧。